郭忻杪
唯獨,在這一片熱烈當中,我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并且那段日子,加里還開始越來越多與我產(chǎn)生爭執(zhí),沒辦法,助理教練蒂姆·格古里奇就只得作為“和事佬”在中間不斷調(diào)停。蒂姆是跟我在同一年來到西雅圖的,他曾是匹茲堡大學黑豹隊主教練。
“告訴加里,如果他再這么桀驁不馴,那就等著把板凳坐穿吧!”
“告訴卡爾,不要在我面前大喊大叫,老老實實在板凳上待著!”
我大喊大叫了么?是的,可有些比賽,他確實打得形同夢游一般。然后任由汗珠從額頭流進衣衫,每次還都會犀利還擊:
“我今晚就這個狀態(tài)了!怎么樣?將我換下?”
但不可否認,即便手感不佳,加里的防守卻永遠屬于頂級。他身手敏捷,爭搶地板球近乎瘋狂,一直都在給對位者施加最大壓力。他是自己的教練,甚至比教練還要出色,懂得摧毀敵人從心理上要比身體上更加容易,所以才會在比賽中垃圾話不斷。只不過,在剛進聯(lián)盟的那段日子里,由于不喜歡KC教練,加里對比賽興趣日淡。直到后來我出現(xiàn),他才又重新燃起了對籃球的熱情,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相比之下,肖恩,他的腦子里就沒有這么多道道,只是訓練時習慣性遲到,這點很令人抓狂,原因自不必多說。
肖恩喜歡健身,喜歡扣籃,那一身肌肉腱子簡直讓人羨慕不已,是我所見過,天賦最高的籃球運動員,沒有之一。上世紀九十年代,當油漬搖滾開始在西雅圖興起,肖恩是第一批歌迷,因此人氣更扶搖直上。有人說,他在那支超音速隊中的地位,從來都沒有超過過加里?我不這樣認為。應該說,肖恩之所以往往會被忽略,是因為他不像加里那般張揚,更加安靜和內(nèi)斂。然而,他的努力卻從來沒有受到過置疑——比賽中每一分鐘都拼盡全力,為勝利愿傾盡所有,這正是我所欣賞的。那些年,每當球隊士氣低落時,肖恩的蓋帽和暴扣總能讓人重新振奮。尤其當他完成一記精彩扣籃后,鑰匙球館里還總會響起“喔……”的一陣驚呼。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1994年季后賽前夕,加里和肖恩第一次共同對我的執(zhí)教提出不同看法。有時,他們會認為簡單的快速上籃,太無聊了。但加里將很容易便能出手的球傳出,或故意將球砸在籃板上等肖恩補扣?這樣觀眾不會瘋么?反正我會瘋,因為我再也想不出任何,比這更不尊重、更容易激怒對手的行為了。
而矛盾的頂點,出現(xiàn)在一次比賽中,我吼了加里后,他轉(zhuǎn)頭對我大叫:“閉嘴,你又不是我老爹!”
我毫不示弱,回擊道:“誰稀罕當你老爹!”
不需要重復,因為大家很容易便能想到,我們當時該是有多么憤怒。為此,我甚至一度想在隊中孤立加里,讓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一顆“炸彈”,靠得太近便會有生命危險。
至于其他球員,里基·皮爾斯曾兩度榮膺年度最佳第六人(1987、1990年),他打球很賣力,是個多面手,但防守并不太擅長,和加里相處也一點都不愉快。
肯德爾·吉爾?他曾經(jīng)說過,我總在比賽最后幾秒垃圾時間將其換上,這樣做令他很難堪,可他的態(tài)度又確實讓人難以接受。我覺得,一名好的球員,就是不應該太過多考慮自己,吉爾恰恰犯了這一大忌。他太想成為隊中惟一明星(靠著場均14.1分),實際上卻只是第四或第五佳球員;他對隊友的接納度還很低,隊友們也普遍表示,并不喜歡這個人。
倒是內(nèi)特(麥克米蘭),他是我們的粘合劑,籃球方面智商相當高,所以當他退役后成為NBA主教練的時候,了解他的人都覺得很正常,沒感到一絲驚訝。而薩姆(帕金斯),作為我北卡校友,是個完全服從者,沒設置一點點阻礙。此外,德特利夫·施拉姆夫非常聰明,也很負責,他幫助我們把很多不完善的地方都完善了。中鋒邁克爾·凱奇,他籃板球和防守都相當出色,只是有時投籃選擇不佳,油漆區(qū)外毫無威脅。凱奇的替補埃文·約翰遜,則只喜歡蓋帽,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文森特·埃斯庫,依舊默默無聞干著臟活累活;史蒂夫·舍夫勒,26歲的他,正憑借積極態(tài)度想努力躋身輪換陣容。
教練團隊方面,我的首席助教,是立志要成為進攻大師和NBA球隊主教練的特里·斯托茨,外加鮑勃·克拉滕伯格跟蒂姆·格古里奇。值得一提的是,蒂姆這家伙,他工作熱情實在太高了,甚至對每一天放假都感到深惡痛絕。
所以,首輪戰(zhàn)掘金,經(jīng)特里、蒂姆認真研究,他們指出:很明顯,我們的戰(zhàn)術(shù)是要多利用擋拆,這與此前策略(常規(guī)賽時)剛好相反。轉(zhuǎn)換一切,意味著加里和肯達爾必須能連接大前鋒和中鋒,肖恩、施拉姆夫和薩姆則必須更多進行彎腰接球,好讓那些隨時準備去斷球的對方后衛(wèi)沒那么容易得逞。當然,這一改變來得太突然,幅度也太巨大。更為重要的,是多數(shù)球員認為,對付掘金這樣一個對手,根本不必大費周章。
這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老話題之上?輕敵。畢竟,我們實力上是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的,尤其防守端——薩姆和加里是一內(nèi)一外兩大屏障,加里跟內(nèi)特還非常善于將球盜走。可能很多人不知道,1996-97賽季,超音速是全聯(lián)盟搶斷次數(shù)最多的球隊,有一場比賽,27次搶斷還創(chuàng)下NBA歷史紀錄(對陣猛龍)。這便使得,斷球在西雅圖跟扣籃一樣激動人心,所有人都想繼續(xù)以這種體面的方式,在季后賽走下去。
而作為一名教練,我也是,不斷的成功和失敗把我從傲慢自負逼成成熟穩(wěn)重。我開始意識到,自己不是無所不能的,卻仍然很固執(zhí),并在固執(zhí)中學習,同球員關(guān)系進一步緩和。我總會想起,自己為什么要重返NBA,又是多么渴望勝利,得到球員們尊重。那是一種,我認為最理想化的執(zhí)教狀態(tài),即我很喜歡指導他們,他們也樂于為我打球。
此外,我還很注重一年至少與每名球員開三次私人會議,彼此間無話不談。比如,聊聊女朋友怎么樣、生活怎么樣、家里都還好么、同隊友相處得是否愉快?等等。他們呢?通常會問一名球員都會問的一個典型問題:我作為教練,到底是怎樣做到掌控一支球隊的?且每當有人問起,上次跟某名球員單獨談話是什么時候?我的回答都是上周。
這樣的氛圍,讓我們在1993-94賽季開局取得26勝3負,全明星前35勝10負,打破隊史紀錄。理所當然地,1994年明尼阿波利斯全明星,我成為了西部明星隊主帥,只是這感覺……我怎么反倒像條離開了水的魚?
可能是由于,一下從昔日棄兒變成聯(lián)盟焦點,這讓我感到很不適應。再有,全明星這場大戲,包含其中更多的,還是以金錢為本、商業(yè)植入,這本身就與我格格不入。一時間,身處名流、派對、廣告和閃光燈中心,我卻只一心想著帶隊進行下一次訓練,對對手進行逐個分析。天哪!連凱茜都說,我無可救藥了。
倒是一次接受采訪時,鮑勃·科斯塔斯(ESPN)曾問我:“卡爾,你當年被騎士和勇士兩隊解雇,覺得到底是誰的錯?”
“我,肯定是我!”
可我們?yōu)槭裁匆務撌??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但是沒說。要知道,自從我入主后,超音速隊戰(zhàn)績可是117勝52負,為什么不聊聊這事?
然后,科斯塔斯又問:“現(xiàn)在,你的球隊運轉(zhuǎn)良好,可每天仍有兩到三名球員不開心,因為他們無球可打,你怎樣處理這一問題?”
“嗯……沒有人會忘記,他們同樣為球隊做出巨大貢獻??捎终娴?,一場比賽只有48分鐘,那些沒能分到上場時間的球員,就必須接受教練安排。因為奪取總冠軍,需要方方面面共同努力?!?/p>
為什么不敢這樣想呢?奪取總冠軍,那一年我們確實存在這種可能。但最終毀掉這一夢想的,又是什么?
季后賽開始,像此前一樣,我有點焦急地等待著第一場比賽到來。我撞到了個前來觀看比賽的朋友,結(jié)結(jié)實實撞到他身上,他后退兩步又沖了回來,沖回來跟我在那摔跤。摔完跤,我們笑著、哼叫著、敲著椅子,引得大家都走過來看著我們。
“季后賽啊!它終于來了,伙計們?!蔽疫呎f邊從地上爬起來,抽動著頭和脖子來營造效果,才注意到自己綠燈芯絨褲子被扯破了。放在平常,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卻偏偏那天,我特別在意。
當然,其他人也都感覺到了。
直到半小時后,球館里漸漸熱鬧起來,球迷陸續(xù)進場,大家都認為,這是自1979年后,球隊距總冠軍最近的一次季后賽之旅。
與此同時,掘金隊在他們當家控衛(wèi)阿布杜爾·拉烏夫帶領下,也已經(jīng)到來。這位“月光槍手”,他此前一年曾榮膺進步最快球員,但當晚只砍下7分,我們憑借更加出色的防守和轉(zhuǎn)換進攻,以106比82收獲大勝。
賽后,當我在回家路上,路過加油站停下給車加油時,一個戴帽子小男孩從我吉普車后面竄出,操著濃厚印度口音,問我為什么季后賽還要采用“快速”打法。只見,他使用防守姿勢下蹲,再舉起胳膊上下跳著,就好像我拿水龍帶,他要進行防衛(wèi)一般。算了,這種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只要你身處西雅圖,無論是在海鷹隊(NFL)還是超音速,都無法避免這些,早就有人告訴過我。
兩天后,第二戰(zhàn),掘金隊發(fā)揮相當出色,這讓我很是緊張。我當時沒明白,但后來意識到,可能球隊要開始崩盤。因為中場休息時,加里同里基發(fā)生激烈爭吵,責怪本來應該繼續(xù)傳球的時候?qū)Ψ絽s在投籃。我很確定,他們私下里早已結(jié)過梁子,施拉姆夫只得像蒂姆那樣,在兩邊來回勸解。下半場回來,薩姆在第四節(jié)投中關(guān)鍵三分,我們以10分優(yōu)勢取勝(97比87),成功捍衛(wèi)主場。隨即,飛往丹佛,準備迎接連續(xù)兩個艱難的客場之旅。
果不其然,在那里,他們把我們殺得片甲不留,兩場共凈勝28分。而十余年后,去到科羅拉多當教練時,我才真正了解,對那些常年生活在海平面高度的球員來說,突然跑到5280英尺高地方去打球?這很是不易。當系列賽大比分被扳平,加里在更衣室對每個人狂吼。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不過有時,這種做法又真的太破壞信任關(guān)系了。
乘飛機返回西雅圖時,老板巴里·阿克利跟我們一起,他私下里說:“其實第三場,我們本該贏下的?!蔽彝馑挠^點,只是,有些話不便明說。飛機順利抵達塔科馬國際機場,但他知道,我們球隊這架大飛機已經(jīng)飛不遠了么?第五戰(zhàn),坦白講,我盡力了,加里、肖恩等,他們也盡力了??勺罱K,一場加時鏖戰(zhàn),94比98,我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這是我回歸NBA后所遭受的第一個重大挫折,更是聯(lián)盟史上第一個“黑八奇跡”。被釘在恥辱柱上?好吧,不管是與不是,我都不在乎。遺憾的是,我和我的隊員們錯失了第一個最佳爭冠時機;重要的,是我日后帶隊,時刻都會提醒自己,在這片賽場之上,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