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泉
我叫尤玉杰,今年42歲,是鐵嶺調(diào)兵山市曉南鎮(zhèn)四家子村的。我們家本來很普通:六口人,我們夫妻之外,上有公公婆婆,下有兩個女兒,不富裕,但日子過得踏實快樂。只因10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使我們體會到更多的酸甜苦辣,成為與眾不同的家庭。
我娘家在曉南鎮(zhèn)劉荒地村,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家庭,家里有十四五畝地。我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因為是家中的“老丫頭”,從小嬌生慣養(yǎng),田地里的活兒沒干過,下廚做飯也只是打打下手。初中畢業(yè)后,我沒考上高中,就在附近打零工,去小賣部賣個貨啥的。1997年,經(jīng)人介紹,我和丈夫劉貴華相識,是一見鐘情的那種,打看對象那天算起,還不足百天,我們就結婚了。嫁到劉家后,公公婆婆把我當女兒看待,就是打理屋里屋外的輕巧活兒讓我干點,種地、喂豬這些粗活累活都不讓我伸手。這可真是娘家慣著,婆家寵著,仿佛從一個蜜罐跳到了另一個蜜罐。此后,兩個女兒的出生給這個家庭增添了新的喜悅,雖然經(jīng)濟條件還很緊巴,但生活是那樣的幸福,丈夫做豆腐,家中養(yǎng)著幾十頭豬,還種著20多畝地,生活多有奔頭兒啊!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2008年秋天,那本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可是對我們家來講,那個秋天,就像是一場噩夢。9月24日,我丈夫劉貴華像往常一樣,去街里賣豬肉,走出家門沒多遠,就被一輛大貨車撞進壕溝,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因脊柱神經(jīng)爆裂造成腰部以下一級截癱。當醫(yī)生告訴我,丈夫可能永遠也站不起來的時候,我癱倒在醫(yī)院的走廊里,腦袋嗡嗡作響,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三個月后,丈夫出院了,當時正是大冬天,炕燒得很熱,丈夫的下半身因沒有知覺,結果,屁股上硬是燙出了兩個大血皰,又是烤電又是消毒的,一番折騰,他的兩只腳也起皰流膿了。那一陣子,沒白天沒黑夜,我得不錯眼珠地護理,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煎熬!因為丈夫大小便無知覺更無法控制,經(jīng)常便在被子里、褲子里,我就像伺候小孩一樣伺候他,院子里的晾衣繩上掛滿了他的被子和內(nèi)褲。后來,我摸索出了一個讓他兩小時排便一次的方法,居然奏效。我還摸索出一套飲食護理辦法,比如,他不能吃香蕉、油桃、大蒜這幾樣東西,一吃就鬧肚子,這些東西盡量不給他吃;每天晚上7點以后不再飲水,晚上11點前方便一次,這樣,一夜都不會有事;此外,得格外注意保暖,免得他著涼鬧肚子……
丈夫出事以后,公公婆婆對我說,家里的活你都別干,護理好你男人就行了??墒抢蟽煽谝驗閮鹤映鍪?,身心受到重創(chuàng),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我看著白發(fā)蒼蒼的公公每天喂豬、收拾豬糞,看著身體虛弱的婆婆,吃力地抱柴做飯,覺得特別不忍心,往常這些重活都是丈夫干的。丈夫這個頂梁柱塌了,我只能義無反顧地頂上。最初,我摸索著攪拌飼料,一個豬圈一個豬圈不停填料,真不知道豬吃多了還是吃少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恰到好處地喂料了;最初,抱柴火做飯,戴著手套還總被柴火扎得滿手刺,現(xiàn)在,我這滿手老繭再也不怕扎不怕剮了,飯也不會燒糊了。
丈夫看我一天也沒個消停時候,累得沒了人模樣,心疼我,恨自己,就偷偷地流淚,還一度有輕生的念頭。光是勸說沒有用,得用行動給他信念和勇氣。我就是再苦再累,就是困得眼皮打架,在家里邊也要分分秒秒保持著快樂的心情,照顧好老的,看護好小的,我就是要給他透露一個信息:我不但不會離開,還要把這個家撐起來,過好。現(xiàn)在,丈夫已經(jīng)恢復健康的心態(tài),每天做著康復運動,并能站立起來了。
因為那場車禍打了幾年官司,前前后后總共得到賠償款40多萬元。這期間,有的人懷疑:劉家這媳婦才30出頭,能守著一個廢男人嗎?有的猜測:別看她現(xiàn)在忙里忙外的,不是等賠償款下來了帶上錢再走吧?就連肇事司機都謝罪一樣地跟我丈夫說:對不起,這個家讓我給撞散了,不超二年媳婦就得“走道”,你得為自己多打算打算啦。
怎樣才能給丈夫和這個家一顆定心丸呢?說破嗓子也沒有用,現(xiàn)實中有那么多背信棄義、自私自利的案例擺在那,難免有人懷疑我對這個家的責任感。賠償款下來一點,我就讓公公拿去銀行存在他的銀行卡里,我說,以后家里活計我做主,錢是爹做主。
結婚前,公公就想把家里的房照改在我丈夫的名下。公公婆婆是守信用的人,兩年前,二老開始張羅著改房照的事兒。我告訴公公婆婆,這房照咱不改,在誰名下都是劉家的財產(chǎn),是你們的,也是我的,因為我永遠是這個家的一員。
有一句話叫事實勝于雄辯。雖然我曾經(jīng)苦惱過,我還年輕,今后的路怎么走?但是,我從沒想過離開。因為作為一個一撇一捺寫成的人,我們不能只想到自己,還要想想已經(jīng)把生命交付在你手中的親人。
屋漏偏逢連陰雨。2010年臘月初八,婆婆住進了鐵嶺結核病院,經(jīng)檢查確診為糖尿病、結核病、心臟病、高血壓,右眼失去光感,左眼視力0.3。多虧了小姑子幫忙,才能使我照顧得了兩頭。婆婆多種疾病在身,對飲食挑剔,我就每天玉米粥、饅頭、花卷換樣做,菜也經(jīng)常換?,F(xiàn)在,婆婆的眼睛已經(jīng)基本看不清東西,就連吃飯都是我給她夾菜,去廁所隨口就喊“玉杰”。有一次,我出門買苞米種子,婆婆上廁所沒人領,結果從臺階上摔了下去。因為怕骨折,我?guī)е牌湃ヅ钠臅r候跟她說:“媽,我不在家的時候,要是來不及,你就便在屋子里,等我回來再收拾。”
去年大年三十,婆婆聽見我忙活做菜有點手忙腳亂,就趁我不注意溜到廚房幫忙,結果幫了個倒忙,花椒面撒了一地,還差點被油鍋燙了。我把婆婆扶回里屋,婆婆抱著我,像小孩子一樣把頭埋在我懷里,說了一句話:“媳婦啊,我真是累贅,還不如死了好!”結果我們娘倆就這樣痛哭一場。哭過后,我倆又給對方擦干眼淚,相互鼓勵說,好好過大年,有人就有一切,這都不是事兒!
也許我身上的瘡疤太多了,揭起來已經(jīng)不再那么疼。婆婆出院不到半年,公公的腰腿一天天疼得厲害。因為家中已經(jīng)債臺高筑,公公怕花錢,強忍著不說,沒人的時候不住地呻吟。啥也沒有命值錢啊!我看出了公公病情嚴重,硬是拉著公公去了醫(yī)院,經(jīng)檢查確診為股骨頭壞死。五萬多元的手術費用一下又難倒了全家,我婆家、娘家借了個遍,終于給公公換上了股骨頭。對于正常的家庭,照顧一個手術病人都覺得難,而對我來講,就更是難上加難了。家里丈夫、婆婆、女兒們的吃喝拉撒都處理完了,我就得馬不停蹄往醫(yī)院跑。對病中的公公,喂飯、導尿、接大便,那都是我的事兒。這么多年了,已經(jīng)沒有那種性別上的尷尬。請假趕回來幫我的小姑子說,嫂子啊,沒有你,俺家就完了!
手術后的公公出院養(yǎng)了不到三個月就開始下地走動,幫我干活。公公只能站著或者坐在比較高的凳子上才行,幫我做個飯、開個門兒、傳個話兒啥的。
農(nóng)家院的活計可真不是嘴上的功夫,是靠雙手拿起來的。想當初,開春了,人家都在種地,我站在地頭哭:種啥呀?咋種???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會種地,會養(yǎng)豬,里里外外是一把硬手。我們家養(yǎng)了5頭母豬,配種、接產(chǎn)這些事兒都是我來做,趕上母豬下崽,我有時候就得整宿呆在豬圈里,有時候還得親自上手連拉帶拽。別看我身子骨不大,現(xiàn)在我是個大力士,我們家的豬圈頂棚冬天蓋草簾子,每年春天都得摘下來,等上冬重復使用,這些草簾子有200多斤,都是我一個人一點一點從棚子上挪下來,再一點點拽到倉房里。家里砌個墻、抹個灰這些事兒也都是我來干,好在還有公公給打下手。我們家有四個大豬圈,都是我自己砌的,圈墻比一般的瓦匠砌得都直,豬圈的地也是我抹的灰,坡度正好……
艱難困苦總有到頭的時候。2013年,我家買了一臺電動三輪車,一來,丈夫和公公可以出門代步,走個親戚,逛個集市;二來我用三輪車收秋,還能多拉點苞米秸子。三個病人在冬天保暖最重要,要保證炕整宿都是熱的,灶坑得不停地續(xù)柴火,下半夜都得燒上兩捆。
雖然家里有三個殘疾人,但是,我敢說,你到了我家里,絕對聞不到異味,丈夫有時候穿著西服,坐在炕上,精精神神。婆婆每天都戴著干凈套袖。我們家的炕上利利整整,屋地干干凈凈,窗臺上還養(yǎng)著花草。我覺得,愁眉苦臉是一天,歡聲笑語也是一天,既然活著,就得往前奔,那樣,回過頭看走過的路,心里一定踏實。
人在做,天在看,孩子們在學呀。丈夫剛出車禍那會,我大女兒11歲,小女兒才6歲,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家中的變故讓她們變得懂事起來。她們心疼爸爸,也心疼媽媽。大女兒一放學,什么都幫我干,做飯、洗涮、拎水……直到高考前,她還每個周末趕回家,幫我料理家務。孩子從小當大人使喚,我一想這事就心酸。兩個女兒沒補過一次課,沒亂花過一分錢,甚至有時連及時吃飯都是奢望,但她們一點怨言也沒有。丈夫能拄拐走路后,有時見我忙不過來,就想去學校開家長會,又怕自己這個樣子被同學們笑話,孩子看出爸爸的心思,鼓勵爸爸去,坦然面對同學和老師?,F(xiàn)在,婆婆每天需要注射胰島素,因為她眼神不好看不清刻度,都是我二女兒上手。我想,這就是人性美的傳承吧!
你問我啥時候最高興,就是每當孩子們都回到家,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坐在一起,我看著這個家,因為我的努力而完整,一家人相親相愛,心里就特別高興,真的!丈夫恢復得也不錯,有時我倆開著電動車出去溜溜,穿著整整齊齊,有說有笑,一切苦難好像都沒有發(fā)生過。
2017年,尤玉杰一家榮獲全國最美家庭稱號。
(感謝鐵嶺調(diào)兵山市婦聯(lián)協(xié)助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