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思遠
自工作以來,每次回家都趕場兒似的,來去匆匆,沒真正去廬山蓼南的鄱陽湖邊玩過。
在記憶中,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最讓孩子們高興的是去鄱陽湖踏春,放風箏是必不可少的。那時的風箏都是自己制作,用門前港竹籃坎邊生長的竹子,劈成竹條,做成風箏的龍骨。我們用糯米熬制漿糊,黏黏的,稠稠的。再用舊報紙糊在竹龍骨上,便成了我們的風箏。
去放風箏時,小伙伴們三五成群,走向鄱陽湖岸邊。記得一路上,我總是喜歡看手上的風箏,心里美滋滋的,特有成就感。
我們有說有笑,不知不覺,走過三余里路,來到鄱陽湖邊。有經(jīng)驗的小伙伴,會教不會放風箏的人。在找到風口好的地方后,我便開始學著放風箏。其他伙伴風箏制作得好,一會兒就起飛了。我在學習各種放法后,風箏也終于起飛了??蓻]飛多高,風箏便一頭栽到水里,后來有人跟我說,一定是竹條和漿糊太重了,導致風箏過重,難飛得高。
小時候,跟著爺爺去鄱陽湖邊放牛,是我終生難忘的事。經(jīng)過門前港的田埂,再經(jīng)鳳凰山,爺爺總是讓我走在前面,他牽著牛在后。在豐水季,鄱陽湖岸邊有很多青草,爺爺就帶著我沿岸放牛;在枯水季,鄱陽湖像一片綠洲,無邊無際,牛兒總是掙脫繩,自由狂奔,挑著綠油油的草吃。我也盡情奔跑,盡情撒野。爺爺總是在后面喊:“當心點,麼搭倒著哦(不要摔倒了)!”
門前港前的竹籃坎,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真正的老家。竹籃坎和畈上都在門前港的前面,只是竹籃坎在左,畈上在右,中間是稻田。村里老人常說,竹籃坎是左青龍,畈上是右白虎,竹籃坎就是風水寶地,多出人才。實際上也是如此,竹籃坎上三四戶人家,就考出了四個研究生,還是村里最早的大學生和研究生??稍?998年大洪水后,移民建鎮(zhèn),現(xiàn)已無人居住了。
在五六歲前,我都跟爺爺住在門前港的老屋里。爺爺最疼我,有什么好吃的都給我吃。對我的昵稱也有好幾個,在尋我不著的時候,從“毛仔”“絆仔”到“河佬仔”都會叫上一遍,從不同的名字和不同的音調中,可以聽出他不同的情緒變化,剛開始是愛稱,后來語氣加重變成喊稱,再到尋不著的罵稱。
爺爺在家排行老小,是個非常吃苦耐勞的人。在他二三歲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從小跟著母親和四個哥哥兩個姐姐相依為命,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三哥放牛,一家人日子過得非常寒苦,爺爺亦不可能受什么教育。
其實,曾祖父生前是當?shù)胤浅S忻睦芍?,年輕時也不爭氣,天天賭博,但人非常聰明。一次,村里有人故意在忙于賭博的曾祖父面前說:“這樣的人不窮死,還有誰能窮死,天天只曉得打牌。”當時,曾祖父聽后,心靈受到?jīng)_擊,發(fā)誓戒賭,開始自學中醫(yī)。他尤善治療天花,后來被稱為“郭一貼”。
據(jù)說,當時曾祖父醫(yī)名大,在鄱陽湖對面的吳城有人聽說,每到在鄱陽湖枯水季,就抬著轎子來接曾祖父去看病,總能藥到病除。
曾祖父早逝,與他出診感染癆病有關。有一次,他去八方左村看病,患者得了癆病,正當曾祖父打開蚊帳去望診時,病人一口血噴出,正好噴到曾祖父的臉上。看完病后,他就感到自己可能感染了,后來未過多久,便去世了,時年才四十七八歲。
由于曾祖父早逝,曾祖母和爺爺?shù)男值芙忝妙D失生活支柱,也正因如此,爺爺?shù)某砷L一路艱辛,非常困難,但也磨練了他吃苦耐勞的品質,從不屈服艱難困苦,后來成家立業(yè),也是靠自己一雙手打拼出來的。
在解放前,竹籃坎是全村牛欄所在地。由于爺爺?shù)膸讉€哥哥和姐姐相繼成婚,分家的分家,出嫁的出嫁,爺爺和三爺爺就沒有住的地方。后來,爺爺和三爺爺就在竹籃坎牛欄旁搭了一間土坯房,這樣他們和曾祖母就有了安身之地。
那時候,門前港的水還很深,有很多魚。在漲水的季節(jié),貓都能在水里面抓到魚吃。窮人也沒有什么吃的,也會到港里去撈魚吃。爺爺和三爺爺有時候也沒有飯吃,就去港里撈魚。在家族中,他倆沒有分到多少土地,經(jīng)常一起去“開荒”,通過勤勞的雙手填飽肚子。
爺爺會織麻布衣服,全是因為貧困。那時候沒有可穿的衣服,爺爺就去山上砍亞麻、黃麻等麻類植物,用它們的纖維絲織成麻布。曾祖母就用麻布制成衣服,分給大家穿。即使這樣,冬天也很難熬,畢竟這種衣服不能御寒。
爺爺在二十多歲時,娶了樟樹曹村的姑娘為妻。雙方都是貧苦人家子弟,也沒有什么儀式,大概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到了成親的日子就把人娶過來。在連吃飯都成問題的年代,自然談不上嫁妝。
奶奶嫁到郭家,基本沒有過上什么好日子,或許那時的農村多是貧窮。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中,過著非常貧苦的生活。
那時候的貧窮,現(xiàn)在的人們無法想象。我父親說,他們小的時候,一家人窮得沒有衣服穿,爺爺和奶奶共用一條褲子,一個人出門,另一個人就需要待在家里。家里也只有兩間土房,其中一間養(yǎng)豬,爺爺奶奶和五個孩子,就住在豬欄旁邊的一間。夏天蚊子非常多,也沒有蚊帳,都被蚊子咬得不行。
1978年,奶奶離開了人世,也害了癆病。她臥床有三四年時間,還要照顧四五個孩子。大伯那時已結婚分家,其他弟弟妹妹都小,家里的活兒,基本都是爺爺和父親干,吃了很多苦頭。
爺爺六十五歲的時候,大叔在林場種桔樹,旁邊很多荒山上有樹根。爺爺便白天刨樹根,傍晚前挑擔回家。從林場到門前港大概有十二三里路,一擔樹根一百三四十斤,他一口氣擔回家,當時很多年輕人都做不到。
我九歲的那一年,爺爺永遠離開了。那時,我跟著爸媽搬到村子上面三間磚房住。記得在爺爺生病的時候,他的床就放在門前港老屋的大廳里。在我幼小的心里,總是害怕過去看他。有好幾次,我想去看爺爺,但是來到門口,看到大廳里面黑乎乎的,心里害怕就沒敢過去。后來,聽父親說,爺爺臨走前總是說,要把別人送給他的禮品給我吃。爺爺走后,我心里便永遠留下遺憾,沒能多見見爺爺,沒能多陪陪他……
一轉眼,爺爺離開我已二十五年。每次我回到鄱陽湖邊的老家,回到門前港,都會去鳳凰山上爺爺墳前拜祭,看看他老家人,說說我在北京工作、生活和學習的情況。
鄱陽湖邊的記憶,有我的快樂童年,有我的爺爺和親人,有我家的奮斗史,有我的精神家園……離開故鄉(xiāng)十多年后,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已經(jīng)深深地刻在腦海中,是最深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