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胡華強
胡華強,中學語文高級教師。寫散文,寫詩歌,也寫散文詩。在《詩刊》等各級各類報刊發(fā)表作品若干,散文詩先后十余次入選各種全國年度選本。中外散文詩學會會員,中國散文詩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散文集《故鄉(xiāng)故人》出版發(fā)行,第二部散文集即將面世。
從前、從前……
時光出賣了青春。這是黃昏的口頭禪。
從前是霞光,是露水,是雞鳴和蟬聲。陽光在地上流淌。白云在雁翅上飛翔。禿山隨意著綠,燕子輕捷剪破故園的晨昏。山坳上的呼喚,叫做童年。為未來制造回溯的依據(jù)。
野草。井欄。炊煙。牛蹄印。
襁褓。乳名。赤足。拐棗樹。
時光詞典里,這些詞條,都叫——從前。
所有無可挽回的愛與恨,被歲月風干。從干癟的書包到孤獨的行囊,從媽媽到娘的稱謂變化中,化為破碎的夢境。一切際遇都忍不住回頭。而欲望總在遠方。遠方是獨行客的他鄉(xiāng),所有的追逐都在風中。風的背后,藏著黃昏。黃昏擋在路的盡頭。籬笆上隱約著深秋瘦弱的牽?;?。
蟋蟀絕唱。最后一顆酸棗悄然跌落。我聽到了山坳的呼喚。
那是黃昏的囈語——從前、從前……
我在一只睡袋里酣眠。
風聲雨聲,雜沓的腳步聲,陰謀和陽謀的耳語,哭聲和夾雜馬蹄的嘶鳴,一并失落在昨夜的渡口。
楊柳岸曉風殘月,出逃夢境的離別之吻化為一滴朝露,背叛了廝守的承諾。
我的囈語你聽不懂,就像我的夢境你進不去。
將一切好奇的眼光擋在睡袋之外。我并不好奇來往的陣列和他們的遠方。
情節(jié)的伏筆和照應,赤裸著匍匐而行,掩耳盜鈴,瞞天過海,讓睡袋形同虛設。
而我,在睡袋里酣眠。
文字從紙頁上紛紛逃離,情節(jié)變得支離破碎,敘述者顧此失彼。
憑窗而立的身影,開始虛構(gòu)夢的未來。
有奔逃的突然停止,也有停止的突然狂奔。夢外的山河,時而旌旗招展,時而干戈寥落。
即使歸鄉(xiāng)的馬蹄,也難以重逢窗帷后翹首的錯誤。
即使讓那噠噠的馬蹄變成刺耳的轟鳴,也換不回一絲嘆息。
我蜷在睡袋里,作繭自縛。
而歲月已經(jīng)提著袋子走了很遠!
北風從窗外掠過。月又開始虧了。
蟋蟀收走最后一聲嘆息。蕭瑟的田野,從故鄉(xiāng)的尾音里悄然出走,頻來入夢。
時光給了我一刻的停留,把這個藏在農(nóng)歷里的日子,打一個結(jié)記住母親。
做一朵云隨風而飄,做一滴水隨溪而淌。做一聲童謠在夢里清唱,迢遙咫尺。
搖搖晃晃的人生,沒人會駐足看你,除了母親。
在無盡的奔走中,或亢奮或低落,錯過無數(shù)既定的山頭,也在無數(shù)偶遇中長睡不醒。
一篇流水賬,線索藏在血液里。在這里,時光打了個結(jié),形散神聚。
每一個回望都怕與母親相互走失。
把時光打個結(jié),記住疼痛,記住歡悅,記住一切眼淚和笑聲,記住原鄉(xiāng)久佇的身影,記住炊煙里飄飛的白發(fā)。
記住我的來路,雖然已無歸途。
已是深秋。風把躲躲閃閃的陽光吹得很軟。
在一片天竺桂林下,一株南瓜苗朝著陽光的方向嗖嗖地爬行,像一條剛剛醒來尋找食物的尺蠖,有種慌不擇路的急迫。
風一直在巡游。陽光瞬間隱去。
這在溫暖中醒來的種子,不知道季節(jié)的方向。興高采烈地出發(fā),才知道基因在給命運造反。
奔跑的腳步制造著后退的足跡。鳥雀的歌聲在驚惶中,化作寒露浸濕泥土,化作霜降寂寞晨昏,化作飛影反襯落葉彳亍的行跡。
世界已經(jīng)躲得很遠,你不合時宜的蘇醒顯得如此尷尬。
藤蔓上結(jié)瓜的諾言凝成露珠。見證者都已死去。
在混亂的風中進退維谷。
樹林外,有鞭炮聲毫無理由地狂歡。一只白鹡鸰穿過林隙追趕愛情。
秋意正濃。春天還很遠。
為了盡快還債,自買車之日起,他一日三餐都啃饅頭,吃泡面,長期營養(yǎng)不良,加之過度勞累,他患上了貧血病。2009年4月的一天,他昏倒在了辦公室里。終于,在勞動節(jié)前,他還清了5萬元的外債,還略有節(jié)余。
夕陽熄滅,夜開始燃燒。
把夢舉起,把欲望舉起,把高傲的視線壓低,世界在黑的帷幕下蠕動。
一切聲響都在爬行,目標遍布任何角落。
一切爬行都在喘息,有的剛剛動身,有的正在死亡。
遠山和道路都已藏匿。只有燈光在追逐,囈語在流淌。
在黑色底紋上,光點無法描述。
陰謀和陽謀攤開無限的寬廣?;煦缡且环N語言,表達一切又含混一切。
你的遠方是我的起點。我的歸宿淹死在沉沉喧囂的顫動中。
在高處,不想望歸途,也不想望未來。
在另一個高處,我的夢正被另一場夢偷窺。
最好,淹沒一切清晰的述說,在沉沉的顫動中,沉默是最好的選擇。
那群遠道而來的人坐在路邊的塵土里,用紙煙燃燒著蓉城的黃昏。
烈日剛剛隱退。數(shù)不清的飛蟲在腥咸的熱風里狂歡。向川西高原逶迤而去的車流洶涌不息,沒有一只車輪會為了這群散亂的身影稍作停留。
他們的故事被打包扔在路邊。他們用眼睛搜尋方向,而四面八方正被黯淡下來的暮色緩緩籠罩。
那些火星在黑影中,窒息了又醒來,醒來了又窒息。
鄉(xiāng)音開始打盹兒。偶有一聲輕微的嘆息,在無聊的空氣里蠕蠕爬行。
他們揣著欲望在異鄉(xiāng)的黃昏中等待,不知是等待歸途還是更遠的遠方。
在異鄉(xiāng)的黃昏里,他們也會突然想起那些與狗尾草相關(guān)的人和事。在一個個路口分手,消失在時光里的那些溫情也偶爾會循跡而來,陪伴這黃昏中的寂寞。
習慣于奔走也習慣于等待。習慣于陽光下的迷離也習慣于黑暗中的冥想。
匆匆而過的腳步既不值得警惕也不值得信賴。
在越來越燠熱沉重的黑里,一群遠道而來的人安安靜靜地坐著。
遠處塔吊上,一盞燈固執(zhí)地與黑夜默默對坐!
它美得不偏不倚。
撫慰著每個方向也拒斥著每個方向,讓四周窺望的窗戶發(fā)狂。
相關(guān)的傳說,以營養(yǎng)和水的形式汩汩地涌上枝頭,從葉脈中冒出來,幻成清露的容顏,讓蓬間的鳥雀對唱情歌。
它努力向上,突破擁塞的喧囂去尋找孤獨。
它無花可開,只專心保持純粹的樹的姿態(tài),讓風的囈語和雨的眼風從枝間滑過不著痕跡。
在擁塞的小園中,不厭惡也不親近,不自傲也不自卑。
它的夢與現(xiàn)實井水不犯河水。
也許有云的高度,也許有星與月的高度,但它從不與人說起。
它要在高處建一座瓊樓玉宇。
這座小園能俯看它的根,而仰望只是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