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天

金蘭戲唱得好，但從不去外面唱戲，不接受任何私人的邀請，給多少錢都不去。誰想聽金蘭唱戲，只能到劇場來聽。

一天晚上金蘭唱完戲回家，走到半路被人從背后攔腰抱住，并捂住了嘴巴。金蘭想喊喊不出來，知道自己是被劫了。

劫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土匪頭子馬九。

金蘭嚇了一跳。馬九貪財好色，惡名遠揚，金蘭雖然沒見過他，但聽人說過他。

馬九讓人給金蘭松了綁，讓金蘭坐。金蘭不坐。

馬九說，剛才多有得罪，我請你來是想請你為我娘唱回戲。我娘最喜歡聽你的戲。

金蘭說，你既然知道我，想必應(yīng)該知道我的規(guī)矩，從不在外面唱戲。

馬九冷笑一聲，來到這里，就由不得你不唱！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槍，瞄準(zhǔn)兩米外的一個酒瓶子，當(dāng)?shù)囊宦暣虻梅鬯椤?/p>

金蘭說，你不用嚇我，我大不了一死。

馬九一愣，沒想到金蘭的態(tài)度這么強硬。

馬九說，好，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馬九舉起了槍，對準(zhǔn)了金蘭的眉心。金蘭不慌不忙地閉上了眼睛。好半天也沒聽見槍響，金蘭又睜開了眼睛，看見馬九收回了槍。

馬九說，我娘快要死了，想聽你唱戲。我沒辦法，才用這種方法把你請來。

金蘭不說話。

馬九說，我馬九殺人放火，劫財劫命，啥事都做過，但是你放心，我保證你給我娘唱完戲，我不傷你一根毫毛地把你送回家。

金蘭不說話。

馬九說，你不相信我？

金蘭說，不是，是我不想破壞自己立的規(guī)矩。你應(yīng)該知道，一個人如果破了他自己立的規(guī)矩，那他以后就沒法在社會上混了。

馬九很生氣，剛要發(fā)作，忽然進來一個人，說老太太要不行了，讓馬九快去看看。馬九急忙跟著來人跑走了。

寬敞的客廳里只剩了金蘭一個人。金蘭應(yīng)該趁機逃走，但她沒有逃，她很想見見這個生命垂危的老人，于是鬼使神差地跟著馬九他們一起，來到了老太太的房間。

老太太正咳得厲害，喘做一團，馬九忙把他娘抱在懷里，拍著他娘的背。金蘭想，老太太得的應(yīng)該是哮喘病，和她娘一樣，一口氣上不來就過去了。金蘭的娘喜歡聽?wèi)?，聽了一輩子戲，自己卻沒有唱過一句，因為她很早就得了哮喘病，所以娘才讓她去學(xué)戲。娘臨終時讓金蘭給她唱段戲，那時金蘭剛學(xué)戲不久，還唱不太好，加上當(dāng)時心里悲傷，就沒唱出來。娘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金蘭很后悔，沒有為娘唱回戲，所以才發(fā)誓，不為任何私人唱戲。

看見馬九的娘，金蘭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娘，不由自主地開口唱起了戲。屋里漸漸靜下來，老太太的咳喘聲也在金蘭的戲聲中漸漸停下來。馬九驚異地看著金蘭，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蘭忘情地唱著，一直唱到老太太呼吸均勻，恢復(fù)平靜，臉上泛起和藹的笑容來，才收住腔。老太太拉著金蘭的手說，你是金蘭吧？

金蘭說，是。

老太太說，九子說你是他的朋友，我還不信呢。

金蘭笑笑。

老太太說，你的戲唱得真好，我以前經(jīng)常去聽你唱戲，后來摔斷了腿，去不了了，就再沒聽著。

金蘭說，我再給您老唱一段吧。說著又唱了起來。老太太在金蘭的戲聲中，漸漸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馬九很感激金蘭，第二天像他說的那樣，把金蘭毫發(fā)無損地送了回來。馬九說，我真想娶了你，但我知道，你就是死也不會嫁給我的。金蘭沒說話，把馬九關(guān)在了門外。

女人回到劇團才知道，她莫名其妙失蹤的事已經(jīng)在劇團傳得沸沸揚揚，劇團領(lǐng)導(dǎo)派人四處找她。最著急的是她未婚夫大楊。大楊把金蘭所有的親戚和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找到她，大楊很為她擔(dān)心。

看見金蘭回來，大家紛紛圍上前，問金蘭去哪了？

金蘭說，馬九請我為他娘唱回戲，他娘死了。

大家都張大嘴巴：是那個土匪頭子馬九？

金蘭說，對，是他。

大家又問：他沒把你怎么樣吧？

金蘭說，沒有。他只是想讓我在他娘臨死前為他娘唱回戲。

大家口里沒說什么，但心里都不信。馬九好色出名，金蘭又這么漂亮，能只是唱戲這么簡單？

同樣的問題大楊也問過金蘭，而且不止一遍。金蘭每次都是同樣的回答，每次都解除不了大楊心中的疑惑。最后一次，金蘭說，你別再問了，我們解除婚約吧。大楊沒有反對。

土匪頭子馬九動過的女人沒人敢再動，金蘭身邊寂寞了很多。

不久，日本人攻占了小城，人們沒心思來聽?wèi)蛄?，劇團經(jīng)營不下去了，只好解散了。日本人打聽到金蘭戲唱得好，就讓金蘭去給日本人唱戲。金蘭不唱，日本人就把金蘭抓了起來。金蘭被打得半死也不肯為日本人唱戲。日本人氣壞了，決定槍決女人。槍決之前先給金蘭做反面典型游街示眾。金蘭在游街時被一個騎馬的人救了。救她的人是馬九。

馬九把她帶到了她上次來過的院子，院子里很冷清，只有一個看守院子的老人。金蘭問，你的那些兄弟呢？

馬九說，你走后，我就把他們都解散了。

金蘭問：為啥？

馬九說，因為我忽然想做個好人。

金蘭就笑了，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被槍決？

馬九說，從你被日本人抓起來后，我就在想怎么救你，今天是個很好的機會，我們果然成功了！

金蘭看著馬九，忽然覺得他沒那么可怕。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