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不知說什么好”,誰都有可能遇到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局面,這樣的生活,所以,值得好好地訪一訪、說一說。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也是一個不輕松的話題。讓人無語的狀態(tài),能折射怎樣的人生?
這病可好玩了許先生 47歲 公務(wù)員
【訴說】記得2014年夏天,席卷全球,并被媒體大肆宣傳的“冰桶挑戰(zhàn)”一事嗎?我對這件事關(guān)注,是因為我的發(fā)小阿明就得了這種病。聽阿明老婆說,這種病的病因是運動神經(jīng)元細胞突然大量死亡。臨床表現(xiàn)就是渾身上下一點點兒失能、失覺,像漸漸被冰凍住的僵化的人。這種病十分兇險,一般患者在3至5年時間死亡。
想當年,阿明是一個健康漢子,跟我們一起喝酒、吹牛、耍鬧。他是個快樂的人,天生活寶,哪里有他,哪里就會炸群,大家能樂得前仰后合。他還愛踢足球,在左后衛(wèi)的位置上,一招一式不輸專業(yè)球員。
他的職業(yè)是警校教師,一副訓練有素的派頭。哪兒想到啊,他突然得了這種怪病。從開始手腳發(fā)麻、眼瞼下垂,不到兩年時間就臥床了。等“冰桶挑戰(zhàn)”活動風靡時,他已經(jīng)喪失活動能力,唯一能動的是眼珠。老婆為他添置了眼控儀,他用這僅存的一點兒生命力量,在電腦上寫博客,跟朋友聊QQ,在微信朋友圈推送自己寫的回憶錄。
我和幾個哥們兒經(jīng)常去看望阿明。他在朋友圈推送的每篇文章,我們都點贊,并附上鼓勵、祝福的評論。他最先在網(wǎng)絡(luò)上知道了“冰桶挑戰(zhàn)”活動,在朋友圈上傳了一個相關(guān)鏈接,留言道:你們覺得是盛夏里的一抹熱情,我們卻覺得比冬天還冷。
這可不是個積極的感受,且出自一位漸凍人患者之手。我無語了,不知該怎么評論這句話和這件事,第一次沒有摁下那個小小的“贊”,悶悶不樂了好幾天。一天,念小學5年級的兒子興奮地跟我說:“爸爸,學校要舉辦‘挑戰(zhàn)冰桶活動,老師讓男同學都參加,我也報名了?!?/p>
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胡鬧”。人家名人、明星往身上潑冷水,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廣為人知,能引來圍觀、點擊率和經(jīng)濟收益。據(jù)說,這些收益都捐給治療漸凍人的基金會。讓一個個未成年的孩子也這么做,目的何在?
見我很不高興的樣子,兒子繼續(xù)說:“老師說了,這么做是獻愛心。”我問獻給誰,他想了想,說:“獻給漸凍人啊。漸凍人可好玩了,身體會像冰塊一樣,一點兒一點兒地凍上,一動也不能動。先是凍嗓子,不能吃東西了。然后凍肺、肚子和屁股,不能喘氣和拉屎撒尿。最后是眼睛,凍得都不能眨巴了,自己就變成了酷酷的僵尸……”
這是一個11歲孩子對這種疾病的描述,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像被雷打了似的,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是典型的無語狀態(tài)。半天,兒子推推我說:“爸爸,老師說要統(tǒng)一著裝,學校統(tǒng)一訂做服裝,每人交80元錢?!蔽揖忂^神,說了聲“什么鬼活動,不參加不行嗎?”兒子的眼淚唰地涌出來,抽抽搭搭地說:“同學們都參加,就我不參加,為什么呀?獻愛心有錯呀,你是舍不得80元錢吧?!?/p>
我懶得跟他解釋,就“嗯”了一聲。兒子二話沒說,轉(zhuǎn)身去了另一個房間,給他奶奶打電話,張口就說:“學校搞給漸凍人獻愛心活動,每人出80元錢。我爸一天光抽煙就好幾十元,卻不支持我獻愛心?!蔽易哌^去,輕輕掐住他的耳朵,說:“這不是造謠嗎?誰說我一天光抽煙就好幾十?”兒子斜楞著身子,毫無示弱之意,大聲說:“我媽,你老婆說的!”
我又無語了。在抽煙這事上,老婆沒少當兒子面訓斥我,沒少拿二手煙影響孩子健康阻止。面對兒子的反擊,我確實理虧,只能乖乖拿出80元交給他。不久,兒子學校的“挑戰(zhàn)冰桶”活動開始了,要求每位學生必須有一位家長到場,主要是拍照、錄像,然后在各自的微信里推廣。學校還要制作H5之類的東西,參加區(qū)里的比賽,到時,要求每位家長積極投票。
活動結(jié)束后,老婆領(lǐng)著濕漉漉的兒子回來,娘倆都很興奮,捧著手機看不停。我湊過來一瞧,活動搞得挺有樣,小孩子們穿著白色T恤衫和短褲,拿著五顏六色的小水桶,排成一個方陣。一位老師拿著一個膠皮水管,不知從何處接的水源,給小桶里一一注滿水。完畢,在另一位拿著麥克風的老師的口令下,小孩子們把自己的小桶拎起來,齊刷刷地兜頭倒下。
我仍然沒吱聲,到了晚上才對老婆說:“學校不缺咱家的票,就別在朋友圈里發(fā)了,鼓搗大家投票,阿明看了會不高興的。”老婆不解,說:“這是為漸凍人捐款,他怎么能不高興呢?”我沒好氣地說:“看看那視頻,哪像個慈善活動,就是一幫小孩子在一起玩樂、狂歡,學校在搞政績宣傳、形象工程?!?/p>
梅姐的蘇州故事侯女士 52歲 媒體人
【訴說】我是在1998年冬天認識梅姐的。當時,我是某生活類期刊的編輯,梅姐的名字在業(yè)內(nèi)很有名,她不光搞服裝設(shè)計,還會做衣服,穿上又好看又實用。更為重要的是,她擅長寫指導(dǎo)著裝的文章,語言簡潔明了,配上手繪的示意圖,很接地氣。我特別需要這樣的專欄作者,于是,在一位同行的引薦下,我們見面了。
對梅姐的第一印象,竟然讓我想到“太太”一詞。她個子不高,但豐腴柔軟。穿著得體的棉裝,盡管38歲了,說話卻嗲聲嗲氣、嬌嬌滴滴。但走近她的生活才知道,第一印象是靠不住的。梅姐根本不是什么幸福的太太,早在10年前就離異,帶著9歲的兒子艱難生活。她原是某紡織廠的設(shè)計師,后來工廠倒閉,她下了崗,一度沒有收入。工廠重組后成為民企,她和一批年近40的女職工辦了內(nèi)退手續(xù),每月的收入才幾百元錢。
為了生計,更為了撫養(yǎng)孩子,憑著設(shè)計師的功底和從奶奶那傳承的縫紉手藝,她開了間小裁縫店,接些三頭兩百的活兒,再給生活類的報刊寫些小文章賺點兒稿費,日子過得相當忙碌和緊巴。我在自己主辦的專欄里,發(fā)表了她的系列文章,付了420元稿酬。她興奮極了,一個勁兒說“太多了,得好好謝謝你”,多次邀我到家坐客。
我如約而至。她的家在老式小區(qū)里,兩室一小廳,堆滿了布匹和縫紉工具。那些工具里有許多是奶奶留下的,比如瑪瑙頂針,比如荷葉型的小烙鐵,相當?shù)溲?,顯得很有底蘊。一來二去的,我倆處熟了,成了能談心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