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

天上的日月星辰固然美好，可江紹冰才是朱靛魂牽夢縈的那片天空。

作者有話說：因為我從事一份時刻處于戰(zhàn)斗狀態(tài)的工作，鮮少有閑暇時間，所以稿子幾乎都是我在碎片的時間里完成的，在出差的動車上，在趕往下個基地的大巴車上，在沿海邊行駛的出租車上……感謝文字，賜給我堅持的力量，愿大家喜歡。

1.江博士，為什么肉夾饃不叫饃夾肉??？

此時窗外下起小雨，江紹冰坐在靠窗的位置，意興闌珊地合上數(shù)學練習冊，打開一本《楚留香傳奇》打發(fā)時間。

他的同桌朱靛已經(jīng)在旁邊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飽嗝，膈肌連續(xù)不停地劇烈收縮讓她苦不堪言，她可憐兮兮地向江紹冰求助：“江博士，怎么才能控制住打嗝呀？”

江紹冰正看到楚留香和石觀音戰(zhàn)局膠著，打斗精彩處，沒有理會朱靛。

“江博士，怎么才能控制住打嗝呀？”

朱靛連續(xù)問了好幾次，終于引起了江紹冰的注意，他眼皮也不抬，說得十分專業(yè)：“食指伸入打嗝者的肛門，以緩慢的圓周運動按摩直腸，患者打嗝的頻率會立即變低，三十秒內(nèi)完全停止。”

朱靛反應遲鈍，緩慢地將江紹冰說的每個字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大驚失色地喊道：“啊？”

“嗝。”一個響亮的飽嗝打斷了她的震驚，她緩了緩，裝作快要嘔吐的樣子道，“你好惡心啊。”

江紹冰終于抬起頭來，一本正經(jīng)道：“這是科學，2006年，美國一名醫(yī)生的研究表明，這種方法能夠刺激患者的交感神經(jīng)從而達到止嗝的效果?！?/p>

“你好厲害哦，什么都知……”還沒等朱靛抒發(fā)出佩服之情，又一個勁爆的飽嗝響徹教室。

她紅了臉，拍拍胸口，教室里的說笑聲多了起來，周圍同學的眼睛有意無意地掠過她這邊，大家紛紛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情抿著嘴笑。

朱靛感覺自己丟人丟到家了，現(xiàn)在看來，江紹冰的方法是她唯一的出路了，經(jīng)過再三考慮，她鼓足勇氣，決定……果斷放棄！

江紹冰眼瞅著她一副壯士斷腕、英雄自戕的表情，實在是滑稽，他索性合上古龍的小說，托著下巴“觀賞”自己的奇葩同桌。

朱靛穿了一件姜黃色連帽衛(wèi)衣，因為老舊，胸口前亮晶晶的字母貼片脫落得差不多了，廉價的滌綸材質(zhì)起了層密密麻麻的小球。

她是個胖子，因此，身處于兩桌之間有限的生存空間內(nèi)，她只有時刻挺直腰桿，才能保證呼吸暢通，這種于夾縫中求生存的環(huán)境倒是練就了她雄赳赳、氣昂昂的紅色娘子軍的氣質(zhì)。

“江博士，為什么直線BD垂直于平面PAC呢？”朱靛盯著一道立體幾何題，冥思苦想了半天不得解，只好向江紹冰求助。

江紹冰沒吱聲，一把將朱靛的練習冊抽過來，熟練地在上面列了簡潔的證明步驟。

原來如此，朱靛難得跟上了江紹冰的解題思路，她頓時豁然開朗地點頭：“明白啦，明白啦?！?/p>

可話音剛落，她兩條眉毛又皺成蚯蚓，若有所思地問江紹冰：“江博士，為什么肉夾饃不叫饃夾肉??？”

2.江博士，蚊子為什么不會被雨砸死呢？

“江博士，《離騷》里‘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是什么意思哦？”

“那江博士，蚊子為什么不會被雨砸死呢？”

“對了，江博士，為什么這個定語從句引導詞只能用that（那個）不能用which（哪個）??？”

“江博士啊，江博士，為什么牛仔褲右口袋上邊還有一個小口袋哩？”

朱靛簡直就是十萬個為什么，她所提的問題天馬行空、千奇百怪，從練習冊上的試題一直問到學校門口商店車厘子口味的冰糕。

江紹冰經(jīng)常被她問句里超級可愛的語氣詞逗得忍俊不禁，這丫頭舌頭上掛了不知多少語氣詞，跟一連串小精靈似的，冷不丁地蹦出一個。

有時候，江紹冰被朱靛問煩了，或者被她無厘頭的問題問得無聊極了，他便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不搭理她。

可朱靛馬上會化身為一臺復讀機，嘴里嘀嘀咕咕不停地重復：“江博士，為什么呢？”

江紹冰耳畔嘔啞嘲哳，聒噪得很，他緊皺著眉頭轉(zhuǎn)頭瞪她，卻見她單純無害地沖他眨巴眨巴眼睛，儼然一個好奇寶寶。

朱靛天生長得一副不聰明的樣子，單眼皮，看起來微腫的上眼瞼耷拉著，沒睡醒的樣子，內(nèi)眼角鈍鈍的，瞳距略寬，江紹冰初次見她時，腦子里馬上聯(lián)想到是一只慵懶笨拙的哈巴狗。

在朱靛那張肉肉的大臉上，最有特點的是那對原生態(tài)眉毛了，又彎又長，像極了女寶寶頭頂上柔軟彎曲的羊角小辮兒，就連她寫的字都像極了她的身材，圓乎乎的，跟肉團兒似的。

不過，朱靛第一次對江紹冰佩服得五體投地，是因為他寫的字。

那天一中新生報到，報到處人多，太擁擠，朱靛活動不開，只能向前面正在簽名的男生拜托道：“同學，麻煩你幫我簽到好嗎，我叫朱靛，朱砂的朱，赤橙紅綠藍靛紫的靛?！?/p>

前面那個男生沒抬頭，在寫完自己的名字之后，順便在下面寫上“朱靛”，緊接著一轉(zhuǎn)身離開了，其間跟朱靛沒有任何眼神交流。

朱靛踮起腳尖注視著簽到表，她從來沒發(fā)覺她的名字原來可以寫得那樣磅礴大氣，字體框架瘦骨嶙峋，蒼勁有力，一撇一捺均很瀟灑，如刀劍出鞘。

她擠出人群，奔跑到那個穿天藍色襯衣的高個子男生身后，悄悄地尾隨著。

一中道路兩旁的樹是美麗的五角楓，金秋時節(jié)，涼爽的秋風具有魔力一般，遇上五角楓葉片就開始層層渲染，由外向內(nèi)將樹葉染成棕紅、大紅、橘紅、橘黃、檸檬黃、深綠色……美麗極了。

“你確定要跟著進來嗎？”江紹冰停下腳步，突然轉(zhuǎn)過身冷漠地看著朱靛。

朱靛抬起頭一看，見江紹冰身后一扇門上寫著“男廁所”。

她竟不難為情，依舊嬉皮笑臉，臃腫的眼皮和飽滿的臥蠶在笑起來時堆成可愛的小元寶，她大大方方地問他：“我就是想問問你，你的字為什么寫得那么好看？”

江紹冰目光上下打量著朱靛，她長得不漂亮，穿了件褪色的酒紅色燈芯絨背帶褲，褲腿不長，蓋不住腳踝，露出顏色鮮艷的條紋襪子，十分土氣。

朱靛咧嘴干笑著，她發(fā)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跟江紹冰解釋：“芥末像露水情緣，來勢洶洶，散得也快，一股沖勁過后不留任何痕跡，而大蒜就比較深情，從舌尖一直辣到心里，辣得深刻……”

“而且，回味無窮。”江紹冰插嘴補充道，他故意將“回味”說得很重，并拉長，再沖朱靛翻了個白眼，義憤填膺得好像奧斯維辛集中營里深受毒氣彈戕害的難民。

“江博士，明天就要分班了?！敝斓宓皖^啃老玉米，提起沉重的話題。

“嗯。”江紹冰顯然不愿提及，冷淡地回應。

一中高二開始分文理班，江紹冰選理科班，而朱靛本來理科成績差得對不起爹娘，只能選擇相對比較有優(yōu)勢的文科班。

桌子上，江紹冰的手機叮叮地響個不停，他打開手機一看，原來A班的語文老師突然在群里發(fā)起一個話題：說說你的同桌最像紅樓夢里哪個人物，并配上相應的圖片。

朱靛也湊過去看，她在腦子里搜索她所知的紅樓夢人物，金陵十二釵，她連想都不敢想，書里聰明伶俐的丫鬟，她也難以望其項背。

“你說，我是不是最像劉姥姥呀？”朱靛不自信地小聲說，說完，她卻無比希望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不，你不是，”江紹冰的答案如她所愿，他一字一頓肯定道，“你最像史湘云。”

什么？她有沒有聽錯？

朱靛羞紅了雙頰，等江紹冰在全班面前夸她像史湘云，此刻她感覺仿佛置身于舞臺中央，萬眾矚目，心里美滋滋道：“過獎，過獎?！?/p>

緊接著，江紹冰發(fā)出一張圖片，圖片上的胖妞上課期間趴在桌子上睡覺，還不忘豎立起生物課本掩護自己。她嘴角流出哈喇子，胖手指還戳在鼻孔里，圖片下面配著文字“憨湘云醉臥芍藥裀”。

“江紹冰！”朱靛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靂，氣得喊他的名字。

江紹冰芥末入口，一下子嗆出了眼淚。

江紹冰咳嗽不停，又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他一邊咳，一邊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癲狂”。

朱靛見他如此面目，薄薄的小嘴唇狠狠道：“活該，還我名譽?！?/p>

5.江博士，為什么我總是與天上的美景無緣呀？

分班之后，江紹冰和朱靛仍舊每天一起吃飯，他吃她帶的鴨蛋黃和腌黃瓜，她蹭他買的紅燒肉和辣子雞。

文科班的女生們紛紛問朱靛：“江紹冰是不是你哥哥啊？”

朱靛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不確定江紹冰對自己是何種情感，說是同學，他對自己還是有區(qū)別的，但若說他喜歡自己，估計鬼都不信。

但她無比肯定的是，每次見到他，她就如同一條誤入花瓣池的錦鯉，繽紛的顏色，甜蜜的芬芳，如癡如醉，如夢如幻，只能聽見心臟的搏動。

這兩天讓朱靛不安的是，江紹冰一下子不見了蹤影，她去打聽，他們班的同學都說他請假了，可是，她給他打電話，又無人接聽。

朱靛在學校心急如焚，她趁下午上自習的時候，偷偷從學校里溜了出去，憑江紹冰曾經(jīng)跟自己提及過的大致方位找到了他家。

“你怎么來了？”江紹冰開門時看到朱靛，很是驚訝。

“我來看看你嘍?！彼娊B冰一只眼睛上貼著眼藥包，連忙關(guān)心地湊過去看。

“沒事兒?！苯B冰躲開她，云淡風輕地說道，“養(yǎng)幾天就好了?！?/p>

江紹冰的家很大，裝修得富麗堂皇，朱靛跟在他后面轉(zhuǎn)了兩圈，驚得瞠目結(jié)舌。

他家在本地頗有名氣，聽說他很小的時候就父母離異，父母各自忙于事業(yè)，多年來他一人獨居。

他明明生病了，卻只能一個人形單影只地斜躺在沙發(fā)上打游戲，朱靛收拾著茶幾上一大堆膨化食品和垃圾食品，心里開始隱隱作痛。

她想起自己帶來的咸鴨蛋和腌黃瓜，便跑去廚房，從冰箱里拿出果仁面包在微波爐里熱了一下，然后做了一盤西紅柿炒雞蛋招呼他來吃。

如此簡單的飯菜卻讓江紹冰心情大好，他把果仁面包疊成好幾層，不斷地往嘴里塞，平時高冷驕傲得不可一世的他在此刻就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朱靛鼻子酸澀，嘻嘻地沖江紹冰傻笑，來掩飾她心里的難受。

“江博士，前天晚上有流星雨，你看見了沒有??？”她沒等江紹冰回答，先自己委屈地嘟囔，“本來我掐準時間要看的，可在預告時間前半個小時，我去了趟廁所，結(jié)果便秘，蹲了兩個小時，忘記了這碼事?！?/p>

江紹冰聽了差點兒噴飯，這頭豬的‘蹲功是有多強呢。

“跟你說，我好像從小就與天上的美景無緣，電視上預報的日全食、月全食，我全都錯過了，就連雨后彩虹，每次也因為各種事情而沒看到?！?/p>

“正常。”江紹冰不以為然道。

“為什么啊？”朱靛憤憤不平地跺腳。

“因為豬不能抬頭看天空。”江紹冰咽下飯菜，認真地解釋道，“豬的頸椎是直的，后脊椎骨中缺少柔韌性的軟骨，所以，頭抬起的幅度非常小，況且它們的前額非常高，脖子又粗又短阻礙了它們的視線。”

“原來是這樣啊。”朱靛對江紹冰一臉崇拜，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沒有意識到他將她和豬完全畫等于號了。

江紹冰瞧見朱靛軟萌可愛的樣子喜不自勝，她一看就是在充滿愛的家庭環(huán)境下長大的孩子，就像是陽光曬過的棉被，溫暖快樂，有股化骨綿掌的力量。

朱靛喝了口果汁，問他：“江紹冰，你為什么那么博學呢？”

“因為我曾經(jīng)想得到關(guān)注?！苯B冰聲音低沉道。

幼年時，江家父母勞燕分飛，幾乎沒有時間在家，江紹冰像個想盡辦法博眼球的小丑，拼命地博覽群書，希望父母多欣賞他幾分。

那天朱靛從江紹冰家離開時，俏皮地吐吐舌頭，黑溜溜的眼睛瞄向茶幾上的沙田柚。江紹冰很快領(lǐng)會，他笑著捏了捏她白皙、肉肉的臉，拿過柚子塞進她背后的小書包里。

6.江博士，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p>

江紹冰過了兩天就回到學校上學，中午的時候，朱靛從食堂打好飯菜到他們平時坐的座位等他，可是，他沒有來。

晚飯時，朱靛同樣早早地占好座等著他，可他還是沒有來。

朱靛跑到江紹冰的班里找他，班里的同學說他跟一個女孩出去了。

女孩？朱靛心一緊，這時，上課預備鈴響起，把她嚇了一跳。她惴惴不安地回到教室上晚自習，三個小時的晚自習，她盯著一頁書，一個字也沒看進心里。

晚自習一結(jié)束，朱靛馬上到處找江紹冰，終于在學校后花園的湖畔找到了他。

他和一位頭發(fā)披肩的女孩坐在石凳上，他見朱靛過來，站起身來。

“我，我，”朱靛走到江紹冰跟前，一下子手足無措，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在家做了一罐蜂蜜柚子茶，送給你?！?/p>

緊接著，她從書包拿出一個大罐頭瓶子遞給江紹冰。

江紹冰仍舊板著一張撲克臉，接過罐子，不以為意地瞧了瞧，眉頭一皺道：“干嗎這么麻煩，淘寶上這種東西很便宜的?！?/p>

他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在朱靛的心里豁開一道口子。她張了張嘴，想說這是她特地跑到山里養(yǎng)蜂人那里買的純正棗花蜜;她想說她小心翼翼地將柚子皮刮干凈，在鍋里熬了很久很久;她想說上次聽他咳嗽，這蜂蜜柚子茶有去痰鎮(zhèn)咳的作用。

可是，朱靛在江紹冰和那女孩冷淡的目光注視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匆匆跟江紹冰道了別，一路小跑回到宿舍。

那晚，朱靛失眠了，她特別想知道江紹冰今晚看她的眼神為什么不同以往，是因為那個長發(fā)女孩嗎？江紹冰跟那個女孩是什么關(guān)系？

這一系列問題困擾了朱靛一整夜，一直到半夜三點，她翻出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機，準備給江紹冰發(fā)短信，可是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起。

她猶豫了半個多小時，最后給江紹冰發(fā)了一條信息：昨天中午，我被數(shù)學老師訓了一個多小時，回來聽同學說，這期間下了一陣太陽雨。江博士，為什么我總錯過好看的天空啊。

信息發(fā)過去之后，朱靛等到上午下課，也沒見他回復，中午去吃飯的時候，她看見江紹冰跟那個女孩一起進了餐廳。

昨晚花園燈光昏暗，沒有看清那女孩的長相，今日朱靛默不作聲地湊近看，見她穿了一件象牙白的燕尾領(lǐng)針織衫，薄荷綠短裙上繡了精美素雅的碎花，身材高挑，瓜子臉上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

朱靛頓時相形見絀，她耷拉著腦袋，在離江紹冰座位不遠處的石柱后面找了個座位吃飯。

她癡癡地注視著兩人，見江紹冰席間不間斷地往女孩碗里夾菜。那女孩噘著嘴，好像在撒嬌，接著打開一瓶優(yōu)酪乳喝了一口，奶漬沾到嘴唇上，江紹冰滿眼寵溺地用紙巾為女孩擦干凈。

兩人吃完飯，女孩對著小鏡子在嘴唇上涂上珊瑚粉的潤唇膏，興高采烈地挽著江紹冰的胳膊離開了。

從江紹冰班里傳來的小道消息說，那女孩是江紹冰的青梅竹馬，江紹冰近些日子要同她一起去美國。

朱靛大吃一驚，她總想找個機會單獨問問江紹冰。她知道九號教學樓前的冬青叢里常住著一只可愛的小花貓，是江紹冰給它安的窩，他每天一得空閑，就會拿火腿腸來喂小貓。

果不其然，朱靛在冬青叢前遇見了江紹冰。

她急切地問他：“江博士，聽說你要去美國？”

“嗯?！苯B冰點頭，他的目光沒在她的身上停留，自顧自地蹲下身，將火腿腸掰成小塊喂小貓。

“你那么優(yōu)秀，到哪里都會有出息的。”朱靛語氣輕快。

她說完，江紹冰站起身來面對著她，見她紅了眼眶，卻還笑得憨憨。他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睫毛很長，睫毛根部掛了細細的小淚珠，在太陽底下閃閃發(fā)亮。

江紹冰別過頭，正準備走，聽見朱靛在身后帶著哭腔喊道：“江博士，你走的時候提前告訴我一聲?！?/p>

然而，江紹冰連這點要求也沒答應她。

江紹冰離開的那天，朱靛路過教導主任的辦公室，碰巧得知江紹冰剛辦完學籍手續(xù)。她陡然醒悟，撒腿飛奔出去。

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她看見江紹冰家的黑色轎車正行駛在不遠處。

“江紹冰，江紹冰……”她一邊跑，一邊喊他的名字，結(jié)果沒注意跟前的減速帶，腳下一絆，跌倒在泥水里。

車上的江紹冰心有感應似的朝后視鏡望去，見朱靛倒在地上號啕大哭，他趕忙讓司機停車，卻被陳紹珊攔了下來。

陳紹珊焦急地提醒江紹冰：“該走了，不能再拖了?！?/p>

江紹冰轉(zhuǎn)過頭，透過車玻璃，往朱靛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清潔工打著雨傘走過去扶起了朱靛。

江紹冰心里清楚，如果他一過去，就更不舍得離開這里了，他雙手握緊裝滿蜂蜜柚子茶的罐頭瓶，終于狠下心，挪開視線，告訴自己不要回頭。

7.江博士，你拍的風景照為什么全部都是天空？

朱靛大學主修大眾傳媒專業(yè)，大二暑假，在老師的推薦下，加入國內(nèi)某大牌明星的策劃團隊實習。

她一個實習生，平時大部分工作就是給各位前輩端茶送水，整理文檔。

最近團隊正策劃邀請一位國際頂尖的攝影師來為明星拍攝一系列照片，大家搜集了海量的資料，經(jīng)過反復對比，認為美國著名攝影師John在這方面攝影成果突出，最終決定向John發(fā)出邀請。

朱靛整理資料時，發(fā)現(xiàn)John與她同齡，他正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醫(yī)學專業(yè)，同時又是一位頂尖的攝影師。

他拍攝的照片上的人物都是骨骼分明的超模，高凸的眉弓，深邃的眼窩，多棱角、極具立體感的面部輪廓。

John本人很有傳奇色彩，傳言，他一只眼睛患有視網(wǎng)膜色素變性，差點兒失明，經(jīng)過治療之后，這只眼睛最終色盲。

因此，他拍攝的照片既有彩色照片的靈動活潑，又有黑白照片的渾厚凝重，色盲的右眼更能幫助他把握照片的影調(diào)，在形態(tài)質(zhì)感、空間縱深度和整體氣氛方面表現(xiàn)極佳。

John到來的那天，朱靛跑去星巴克買來現(xiàn)磨咖啡，擺在托盤上給大家送去。

她低著頭，安靜地將咖啡放在工作桌臺上，當抬頭看見坐在重要位置的江紹冰時，她難以置信，驚訝地喊道：“江博士？”

誰知，江紹冰反應淡淡，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繼續(xù)跟眾人研討。

朱靛站在原地呆呆地望了他一會兒，垂頭喪氣地從房間里走出來。

幾年未見，江紹冰比以前還要帥氣，年紀輕輕就功成名就，朱靛嘆息著，她與他，真的是天壤之別了。

不過，得知他就是John之后，朱靛一下子明白了為什么他當初那么匆忙地趕去美國，原來他是患了眼疾。

9月20號是江紹冰在國內(nèi)的第一場攝影展，朱靛好不容易買到票進去。

她正在一張雨后彩虹的照片跟前久久佇立，突然聽見咔的一聲。

朱靛扭頭一看，見有人在給她拍照。

眼前這個男人高挺筆直，穿著白色T恤，軍綠色工裝褲，雖然壓低了鴨舌帽，但朱靛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江博士？”朱靛欣喜若狂。

江紹冰干咳了兩聲，朝她走近，這個他日日想念的女孩，他終于見到了。

“江博士，你沒有跟你女朋友一起來？”朱靛比以前聰明一些了，學會套別人的話了。

“我單身?！苯B冰認真地回答，他見朱靛朱唇微張，猜到她要問什么，便搶先回答道，“高二你看到的那個是我妹妹?！?/p>

原來是這樣，朱靛終于松了口氣，她抑制住嘴角的喜悅，故作平靜地問江紹冰：“江博士，你不是專門給超模拍照片嗎，為什么還要拍這些風景照？”

“給超模拍照是為了賺錢生存，拍這些是為了實現(xiàn)我的夢想。”江紹冰抬頭注視著巨大的照片墻。

“你的夢想是什么呢？”朱靛追問道。

江紹冰凝視著她，沉默不語。

朱靛迫擊炮似的發(fā)問又開始了：“江博士，你拍的風景照為什么都是天空呢？”

被這丫頭發(fā)現(xiàn)了。

的確，江紹冰拍攝的風景照，有拉斯維加斯夜空中璀璨壯麗的極光，有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的淡淡彩虹，有神奇的日全食，還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邊塞天空……

江紹冰笑出了聲，露出珍珠貝般整齊潔白的牙齒，他修長的手指掐掐朱靛嬰兒肥的臉頰，寵溺道：“因為我的豬無法抬頭望天空，所以，我要把所有天空送給她看?！?/p>

朱靛眼眶里的淚珠還未落下，她就一下子撲到江紹冰的懷里，像只無尾熊一樣賴皮地抱住他。

天上的日月星辰固然美好，可江紹冰才是朱靛魂牽夢縈的那片天空。

認識江紹冰以來，朱靛如同夸父逐日般執(zhí)著，讓自己優(yōu)秀一點，再優(yōu)秀一點，這樣或許可以仰望到他心里的天空了。

幸運的是，夸父沒有追上日頭，可她抱住了她的天空。

編輯/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