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賢
那一年,我剛大學畢業(yè),被分配到一所農村中學教書,擔任初一年級的班主任。
新學期開學,報名的新生很多,隊伍很快就排起了長龍。在嘈雜的人群中,我注意到一對很特別的母子。母親背著一個舊得有些發(fā)白的帆布書包,左手握著戶口本,右手緊緊地牽著兒子。大概是緊張的緣故,她的左手有些顫抖,手心滲出的細密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透出一絲晶瑩,讓原本陳舊的戶口本有了生機。她在長長的隊伍里緩慢前進,默不作聲,眼神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兒子。男孩很淘氣,時不時掙脫母親的手,在人群中跑進跑出,四處張望,但看上去他的身體有些畸形,腿腳也不甚靈便,搖搖晃晃的身體像干枯的樹枝。
輪到男孩報名時,母親把戶口本小心翼翼地遞過來。我沒有接戶口本,而是輕聲對她說:“孩子可能無法適應正常的學校生活,你應該送他去特殊教育學校?!彼赡軟]有聽懂我講的話,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呆立在人群里,那只握著戶口本的手一直停留在空中。我看到她原本蠟黃的臉有些泛紅,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像是在哀求,先前活蹦亂跳的男孩此時也沉靜下來,緊緊拉著母親,眼睛里掠過一絲不安。我突然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便匆匆為男孩辦理了報名手續(xù)。
考試之后,男孩被分到我任教的班。出于內心的憐憫,我對他多了些關注。他的成績一般,但很刻苦,對班級的事情也很積極,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是殘疾的孩子。一次談話中,我告知他可以不跑早操,不上體育課,沒想到男孩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堅定地說:“不,其他同學能做的,我也能做?!蔽矣行┮馔?,但他堅毅的眼神又讓我感到釋然。每天在操場上看到他蹣跚而倔強的身影,我既心疼又深感疑惑,一個瘦弱的軀體為何能承載如此強大的內心。
在一次家訪中,我知道了謎底。
“孩子兩歲時被診斷出患有小兒麻痹癥,那時家里窮,他的父親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而離家出走,我只好帶著他邊打工邊四處求醫(yī),雖然他雙腿落下了殘疾,但好歹命是保住了。”說起傷痛的往事,男孩的母親卻很平靜。
“為什么不送他去特殊教育學校,在那里,他不用跟正常的孩子比,可以輕松一點?!蔽矣行┰尞惖貑?。
“我不想讓他生活在自卑和絕望里,小的時候,我并沒有因為他身體殘疾而過多地溺愛他,他一直像其他孩子一樣正常地生活,有的事情,他甚至比正常的孩子做得還好?!鳖D了一下,她又補充道,“我不能照顧他一輩子,我不指望他出人頭地,只盼望有一天他能獨立生活?!?/p>
她的話深深打動了我。一位平凡的母親,用平凡的智慧為自己殘疾的孩子尋找生命的出路。孩子的脆弱,她是知道的,但她不悲觀,而是以不動聲色的姿態(tài)敦促孩子踏實走好腳下的路,用天使般的母愛撐起孩子生命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