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均有
走到槐樹灣兒,
路有十八彎兒。
上去侯家門兒,
到了楊嶺尖兒。
一首民謠,在神垕鎮(zhèn)嶺西地區(qū)流傳了多少年。嶺西是神垕西部的統(tǒng)稱,以揚嶺寨為界,寨東稱嶺東,寨西叫嶺西。
古時候交通不便,嶺西人來神垕趕集,肩上往往挑著籮筐?;丶业臅r候,已經(jīng)筋疲力盡。走到槐樹灣橋,再往回走,一路上坡,路過侯家門的山路十八彎,才能到達楊嶺寨。到了楊嶺寨,剩下的路程就是下坡了。在他們眼里,侯家門那十八彎,是艱難之旅。
民謠往往有夸張之詞在其中,說是十八彎,也不盡然。那天,我沿當(dāng)年小路,步行侯家門,就為數(shù)一數(shù)侯家門的道路究竟幾道彎。那一數(shù),數(shù)的我目瞪口呆,驚嘆不已。何止十八彎啊,九十九道彎還差不多!
一天我問妻子:“你猜侯家門的路幾道彎?”妻子笑了一下,不以為然地說:“九十九道彎唄?!薄坝心敲炊鄦??”我故意問她。妻卻說:“槐樹灣,槐樹灣,沒有彎怎么叫槐樹灣?我去過多少次了,還不知道侯家門的路拐彎兒多?”我一聽她“灣”“彎”不分,開始糾正她的說法,告訴她槐樹灣的灣有三點水,不是彎曲的彎,我還沒有說清楚,她就變得蠻橫不講理:“管它有沒有三點水,反正是彎。”
其實,妻說的也對?;睒鋸潖潱苡性娨?。去寶豐縣的路上,我就見過“槐樹彎”的村名。在其它地方也見過,一時記不起。彎也好,灣也好,侯家門村里的路,的確彎兒多,在周邊幾十里的村里實不多見。正如人們的俗語:槐樹灣的彎!
槐樹灣是一個古村落,一個行政村的名字,侯家門是槐樹灣的一個自然村。有人把侯家門當(dāng)成了槐樹灣,是因為槐樹灣的地名標(biāo)志、地名來源以及村部,都與侯家門有關(guān)聯(lián)吧。
很多人對槐樹灣的村名疑惑不解,以為是誤寫。因為樹之彎,不需三點水。其實,槐樹灣的村名,妙處就在于此。據(jù)民國二十六年《禹縣志》記載,該村原稱槐樹凹,后因村北有古槐兩棵,一直一彎,村北小河繞村而過,河床至彎槐處,也巧合成灣,故取名槐樹灣?;睒錇?,富有詩意的名字,耐人尋味。
今天星期天,我吃罷早飯,慕名去槐樹灣游玩。說是去槐樹灣,其實去的地方是侯家門。我把車子停在老同學(xué)家門前,聽同學(xué)說,從他家往西南方向上坡,然后走水泥路下來,步行一圈,是最好的旅游路線。果然,這個奇妙的地方,這個保存完好的古村落,把我?guī)胍粋€美麗世界。
侯家門是一個石頭的村子。河溝里是石頭,崖壁上是石頭,院墻是石頭,房子是石頭,小橋是石頭。石頭墻,石頭堰,石頭桌子石頭凳。那石頭墻的材料,是從遠(yuǎn)處拉回來的白石頭。每一塊石頭,都如匠工用刀子切成的大豆腐塊。石頭的厚度一樣,長短不一,大的一二百斤,小的有百十斤。匠人們把石頭一塊塊的排列起來,一層壓著一層,猶如孩子們作文本的方格格。很難想象,古人肩挑背扛,他們是怎樣運回來又重又方的石料的。很難想象,老輩子人用石頭錘,是怎樣一塊一塊砌成那又厚又高的墻壁的。侯家門,一個古代的石頭莊園。
昨天下了雨,走在無人居住的地方,道路有些泥濘。幸虧路上鋪有平平展展的石頭,不然,那么陡峭的山路,此程會是異常艱難。那石頭,被行人踩得光滑如鏡,我猜不出是哪輩子鋪的,但它一定是歲月的記憶。路邊的草叢里,偶爾看見一兩個石磨盤,周圍被小草遮著。一路上,有不少的老石器,灑落于溝壑之間,沉睡于房前屋后。石磨、石碾、石臼、石頭礅兒、石頭槽、石頭條、石磙、石撈子、拴牛石,等等。侯家門的石頭是建筑材料,是石器,也是藝術(shù)。侯家門,石器藝術(shù)的天然博物館。
站在高處,侯家門全貌盡收眼底。它南依大劉山,北臨開闊地,西鄰楊嶺寨,東靠侯家?guī)X。侯家門,三山環(huán)抱,如圈椅之中。兩條小河溝,從村里彎曲流過。村子那么的長,那么的高低不平,那么的彎彎曲曲。兩條小河溝,把村子隔離成三條居住帶。溝的兩岸,是錯落有致的房子,兩岸人家由小橋連接。老房子,老院子,掩映于綠樹之間。走在小草青青的山路上,坐在樹木蔥蘢的石頭上,仿佛進入遠(yuǎn)古的年代。侯家門,體驗穿越時空的最佳地方。
侯家門人愛樹,情緣久矣。村里有不少古樹,樹齡都在千年以上,老干虬枝,老態(tài)龍鐘。我沿著崎嶇山道,見幾棵古槐樹,依舊矗立在那里。聽老人們說,它們經(jīng)歷了幾個朝代了。乍一聽有些玄乎,細(xì)心一想,可不是嘛,古樹即是五百年的歷史,也可以追溯到明朝了,不要說千年古樹了。古槐樹的枝葉一般不茂密,因為古槐樹大多樹干中空。樹洞那么大,僅靠斷斷續(xù)續(xù)的樹皮部分輸送養(yǎng)分,來維持奄奄一息的生命,古樹已經(jīng)堅強至極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代,古樹把自己站成了一個高地,古樹把自己站成了一道風(fēng)景。
有一棵老皂角樹,長在小石橋旁邊。樹干粗如牛腰,站在那里就像一個大胖墩兒。兩根又老又粗的樹枝,斜插在空中。它幾乎沒有樹冠,看上去像一個大寫的“Y”字。村里人說,它曾幾度枯萎。樹上的枝條全部干枯,被大風(fēng)吹落,留下一個孤獨的樹干。三年前的春天,當(dāng)槐樹灣人轟轟烈烈建設(shè)美麗鄉(xiāng)村的時候,它突然抽出新枝。如今,它枝葉茂盛,綠葉成蔭,真是一棵枯木逢春的老樹啊。
侯家門的樹,以多著稱。它不單是樹,也是林。小河岸邊,道路兩旁,房前屋后,溝溝坎坎都是樹。昨天剛下了雨,今早天氣不錯。在家時太陽當(dāng)空,可來到侯家門的樹林里,總覺得天氣還沒有放晴。陰暗的林下,散發(fā)著濕漉漉的氣味。仿佛老天還在下雨,準(zhǔn)確的說不是雨,甚至連牛毛細(xì)雨都稱不上,似霧非霧,似雨非雨,那是一種潮濕,一種陰涼,一種雨過天晴后的水蒸汽。侯家門,一個幽靜的天然氧吧。
洋槐花掛滿枝頭,遠(yuǎn)遠(yuǎn)望去,猶如樹上的一層白雪?;被ǖ姆曳迹瑥浡诳諝庵?,一種甜絲絲香飄飄的味道,我禁不住一次次的深呼吸。鳥兒在樹林里鳴叫,歡快的,悅耳的,時斷時續(xù)的。鳥兒自由自在,我也變得自由自在。此時此刻,我與大自然融為一體,我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有何壓力?有何煩惱?有何憂愁和悲傷?人在大自然的懷抱里,一切都忘乎所以然。侯家門,游人的天然樂園。
翻過一道崗,終于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我跺跺腳,震掉附在鞋子上的露珠。一個農(nóng)家小院里,走出來一個人,我認(rèn)得,他是神垕裸燒沙鍋的傳承人侯景元。老漢60多歲,從事裸燒手藝幾十年。因為裸燒技術(shù)不好學(xué),裸燒沙鍋在市場銷售中價格又偏低,現(xiàn)在從事這種手藝的人越來越少。見他抱著兩個沙鍋的模子,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我不忍與他多聊。他說,他也不是因為要掙多少錢,他喜歡裸燒,怕這門技術(shù)沒有人繼承,才一直守護著。
所謂裸燒,就是把陶器直接放在窯里燒制。因為不用籠盔,陶器在烈火中就失去了外層保護,裸燒成品率很低。侯景元老漢,看上去淳樸厚道,但他的裸燒手藝是一種絕技。
從侯老漢的作坊里出來,下個小坡,就是水泥路。一個“三味瓷屋”的招牌,掛在一棵古皂角樹上。我敲了柴門,出來一個20歲左右的年輕人,彬彬有禮的樣子,溫文爾雅的神態(tài)。
寒暄之后,知道他是“三味瓷屋”工作室的主人董智博。他說,“三味瓷屋”工作室來槐樹灣已兩年有余。之所以把工作室選址到此,主要是看中了槐樹灣幽靜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聽說他姓董,又看他似曾相識,便問他是否認(rèn)識神垕籍的著名作家董耀偉?他呵呵一笑,原來是他爸爸。我恍然大悟,孩子說話的聲音,與他父親多么一樣啊!我想起來,他還是個年輕作家呢。我記不清在哪里見過他的文章,那文后有他的照片。怪不得他工作室的名字,那樣有品味;他的鈞瓷作品,包含了那么深邃的藝術(shù)成分。
我問他“三味瓷屋”是啥含義?董智博謙虛地說,那是老師起的名字。名字嘛,一個符號而已,隨便讓人理解吧。
回家的路上,我還在琢磨“三味瓷屋”的名字。我知道,“三味瓷屋”一定有其深刻含義。走到槐樹灣的新村部時,我豁然開朗,把車停在村部門口的場地上,趕緊拿出筆,在記事簿上寫下一段文字:“品鈞有三味:知其神韻者,如飲烈酒;懂其釉色者,如品濃茶;觀其造型寓意者,如食山珍海鮮也?!辈恢思以馊绾?,我自己胡思亂寫起來。
剛寫完,見值班的村干部從辦公室走出來。他們都是我的老伙計,我問他們,在槐樹灣村,有多少人從事藝術(shù)工作室?他們幽默的說,村里的閑屋子都改造成了藝術(shù)工作室,現(xiàn)在居住的藝術(shù)家,人數(shù)不夠多,沒有他們槐樹灣的村民多。聽他們一說,我忍不住笑了。忽然想起是星期天,問他們:“星期天也值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