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鳴
董惠芳是我中學時代印象最深的老師。四十多年之后,當我們不同年級的同學聚會,很多人都會不約而同地想念起她來。那時她是校圖書館管理員,能說流利的英語,回憶她的人有的會想起她組織的書評組,有的會想起曾向她請教剛剛傳入中國的靈格風教材和《英語900句》,而我卻一直記著她講述的她父親的種種傳奇往事,涉及中國現(xiàn)代歷史中最隱秘的地下情報戰(zhàn)線,她的父親就是被毛澤東稱為“黨內(nèi)奇人”的董健吾。
一
現(xiàn)在想來,1970年代前期,我在一間老房子里,閱讀泛黃的書報,聽董老師講特科、紅隊、孫夫人、張學良,真是神奇。
事情源自某次我發(fā)現(xiàn)她用英文給國家副主席宋慶齡女士寫信,她告訴我,她們的友誼源自數(shù)十年前。還有,1974年暑假我到韶山旅游,回來后偶然與她談起毛岸英早年在上海流浪,她反駁說,真實情況不是這樣的。后來在她的陸續(xù)述說中,我獲知她父親1928年入黨,是中央“特科”成員,知道了她從13歲起,就是特科與宋慶齡間的秘密聯(lián)絡員,知道了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毛岸青1930年代由她父親收養(yǎng),1936年通過張學良的關(guān)系,委托李杜將軍將他們帶往法國轉(zhuǎn)入蘇聯(lián)。
董老師講述的故事,后來都浮出水面。中組部對董健吾收養(yǎng)毛家子弟的情況進行了調(diào)查確認。1931年,楊開慧犧牲后,毛氏兄弟被舅媽李崇德送到上海,轉(zhuǎn)入地下黨舉辦的大同幼稚園(該園由董健吾建立,他為此賣掉家中在青浦的田產(chǎn),夫人鄭蘭芳為保育員)。1932年3月,幼稚園緊急解散,父母不在身邊的岸英、岸青,根據(jù)組織指示,被鄭蘭芳帶回家中住了半年。因為董健吾的住所是地下聯(lián)絡點,距離嵩山路法國巡捕房很近,孩子長住很不安全,加上鄭蘭芳新生的兒子需要照顧,半年后,董健吾將他們轉(zhuǎn)移給前妻黃慧光照看。岸英、岸青講話有湖南口音,此時分別十歲和九歲,經(jīng)常到外面玩耍,使得大人十分擔心,嚴禁他們與外人接觸,他們讀書識字,由董老師做“小先生”。1933年初,中央轉(zhuǎn)移去江西,上海地下組織遭受多次破壞,中斷了對岸英兄弟的生活補助。黃慧光是個家庭婦女,身邊有二子二女,加上毛家兄弟,全靠大兒子的微薄收入維持生計,只好給別人縫洗衣服,并帶著孩子們?yōu)榘儇浌咀黾埢ㄔ鎏硎杖搿髞矶蠋熞步涛覀冇貌噬U紙制作栩栩如生的花朵:玫瑰、百合、水仙、蟹爪菊、馬蹄蓮、唐菖蒲,這些手藝我到今天都還沒有忘記。
1980年代初我進大學讀書后,曾陪董老師尋訪當年故址:北京西路成都路口的圣彼得教堂,是董健吾以牧師身份工作的教堂(新中國成立后改為胸科醫(yī)院,現(xiàn)已拆除);淮海中路嵩山路附近的松柏齋古玩店(八十年代是家餐館),是董健吾的家,也是地下聯(lián)絡點;斯文里、修德里、三多里,是岸英兄弟在黃慧光家居住過的地方,為了安全,他們曾多次倉促搬家。這些實地踏訪,使我對于三十年代中共地下工作有了一種直接的現(xiàn)場感覺。(關(guān)于毛岸英、毛岸青在董健吾家的生活情況調(diào)查??蓞⒁娎铎o峰發(fā)表的《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在上海時代情況》,《黨史研究》,1982年第4期。董惠芳、董云飛介紹說,李靜峰是中組部調(diào)查組長李芳文的筆名。調(diào)查起因,是董家子女給鄧小平、鄧穎超寫信,由胡耀邦1980年前后派三位同志來進行外調(diào)。文章是調(diào)查報告的精華部分。參見董惠芳、董云飛口述,馮喬采編:《毛岸英兄弟上海救助記》,《聯(lián)合時報》2010年11月5日)
白色恐怖,腦袋掖在褲腰帶上;貧困交加,黃慧光的生活艱辛而危險。我欽佩這個平凡賢惠的女人,能將朋友的兒子含辛茹苦地養(yǎng)育四年。毛澤東當時是山溝里造反的領(lǐng)袖,但還不是黨內(nèi)一把手。黨中央的大人物,董健吾夫婦聯(lián)系過掩護過,他們撤到江西,能剝奪毛澤東的大權(quán)。但遠在上海,素未謀面的戰(zhàn)友,卻為毛默默養(yǎng)育后代,這是何等博大的胸懷?后來流出種種傳聞,說孩子在董家吃得不好,穿舊衣服,蓋破棉絮,備受虐待。但看官捫心自問,一簞食一瓢飲,陋巷中相濡以沫,安危共嘗,最后將他們送往蘇聯(lián),誰能比他們做得更好?董老師的姐姐惠芬,當年還與另一位重要情報干部王世英的父母,組建成假的“家庭”,以掩護地下工作。我在董老師襄陽南路的家里,經(jīng)常見到她的姐姐,一位瘦小佝僂的婦人,卻不知道她也是了不起的“老資格”,董健吾把全家都獻給了革命事業(yè)。
二
從1932年起,董健吾通過女兒與宋慶齡進行聯(lián)絡,彼此很少見面。董老師叫宋慶齡“二阿姨”,宋慶齡叫董老師“Lucy”。1936年1月,董健吾接Lucy通知:“請來敝舍晤談”,次日前往宋慶齡家中,獲知要將宋子文委托的國民黨致中共中央的密信送往陜北。
這是個極不尋常的使命,上年10月,黨中央和紅軍歷經(jīng)千難萬險,到達陜北。國民黨上層在日本侵華形勢日益嚴重之時,主動謀求建立兩黨上層的溝通渠道。
使者是宋慶齡推薦的。董健吾與宋子文本是上海圣約翰大學同學,是兩黨都能接受的人物。宋子文為他準備了孔祥熙簽署的財政部西北經(jīng)濟特派員委任狀,允諾可找在西安指揮“剿共”的張學良幫忙。行前董健吾還接到國民黨最高當局口信,暗示中共及紅軍若能“歸順”,則蔣政府可停止攻擊紅軍,雙方聯(lián)合一致抗日。到達西安后,董健吾本打算自己謀劃方法進入蘇區(qū),但封鎖森嚴,征途危險,無奈之下,只得面見少帥,經(jīng)張向南京核對身份,確認使命之后,乘坐其私人小型飛機,飛往東北軍控制的膚施(延安)機場,再派騎兵送往瓦窯堡。
當時張聞天、毛澤東正率軍東征山西。周恩來、李克農(nóng)則另辟蹊徑,與張學良密談合作。董健吾由秦邦憲、林伯渠出面接待。董的到來,接通了國共高層中斷八年的聯(lián)系(胡繩:《中國共產(chǎn)黨七十年》,第134頁,中共黨史出版社,1991),也建立起上海黨組織與黨中央的通道,意義十分重大。不久,張聞天、毛澤東及彭德懷聯(lián)名回電董健吾:“弟等十分歡迎南京當局覺悟與明智的表示,為聯(lián)合全國力量抗日救國,弟等愿與南京當局開始具體實際之談判”,并提出相關(guān)條件。(《中國共產(chǎn)黨關(guān)于西安事變檔案史料選編》,第35頁,中國檔案出版社,1997)此后,毛澤東在8月14日致宋子文信中提到:“前次董健吾兄來,托致鄙意。不知已達左右否?”(《毛澤東書信選集》第45頁,人民出版社,1983)加之北方局王世英也與楊虎城建立了聯(lián)系,紅軍在陜北的生存出現(xiàn)了巨大轉(zhuǎn)機?!獜哪撤N程度來說,張學良獲知南京上層與共產(chǎn)黨謀求對話的秘密,大大加強了他與瓦窯堡合作的決心,最后在年底竟發(fā)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3月上旬,董健吾回滬復命后,于4月再赴西安,將中央派來主持工作的馮雪峰接至上海。估計在這次,他向張學良提出護送岸英兄弟出國的要求。我還推測,董健吾上次應就向中央報告毛澤東兒子在他家收養(yǎng)的消息,也探討過送往蘇聯(lián)之事,否則,他怎能貿(mào)然向張學良開口呢?
5月,董健吾再受宋慶齡委托,赴西安護送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進入蘇區(qū),由此誕生了名動天下的《西行漫記》。1979年《西行漫記》重新出版,我讀到斯諾這樣描寫化名“王牧師”的董健吾:
我在旅館里住下來后過了幾天,有一個身材高大,胖得有點圓滾滾的,但是體格結(jié)實,儀表堂堂的中國人,身穿一件灰色綢大褂,穿過打開著的房門進來,用一口漂亮的英語向我打招呼。他的外表像個富裕的商人,自稱姓王。
在這以后的那個星期里,我發(fā)現(xiàn)即使僅僅為了王一個人,也值得我到西安府一行。我每天花四五個小時聽他聊天,回憶往事,還聽他對政局作比較嚴肅的解釋。他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一個人。他曾經(jīng)在上海一所教會學校里受教育,在基督教圈子里頗有地位,一度自己有個教堂,我后來知道,在共產(chǎn)黨中間,大家都叫他王牧師。像上海的許多發(fā)達得意的基督教徒一樣,他參加過操縱該市的青幫,從蔣介石(也是青幫中人)到青幫頭子杜月笙,他都認識。他一度在國民黨中擔任過高級官員,但是我現(xiàn)在也不能泄露他的真實姓名。
一些時候以來,王牧師就丟官棄教,同共產(chǎn)黨合作。這樣有多久了,我不知道。他成了一種秘密的、非正式的使節(jié),到各種各樣的文武官員那里去進行游說,幫助共產(chǎn)黨把他們爭取過來,使他們了解和支持共產(chǎn)黨的成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建議。至少在張學良那里,他的游說是成功的。(《西行漫記》,第16頁。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9)
我欽佩地對董老師說:這就是你父親嗎?
她點點頭說:在這版《西行漫記》16頁的注釋里,把爹爹就是“王牧師”點出來了。
三
我相信董健吾是人際交往高手,所以他的西安之行,用獨特的魅力吸引住張學良,使其同意幫忙,將住在家中的“朋友兒子”連同他自己的兒子董壽祺一起送到蘇聯(lián)去。有人說,毛家兄弟在董家走失,是馮雪峰來滬后找到的,其實馮是4月25日由董健吾陪同抵滬的,他本人確定,孩子就在董家。(王金昌:《馮雪峰憶1936年毛岸英兄弟赴蘇經(jīng)過》,《百年潮》2010年第2期,第64-65頁)而所有安排出國,當在更早開始籌劃。6月28日,李杜攜帶三個孩子,乘“康托羅梭”號郵船前往法國。李杜是東北軍將領(lǐng),他出國的本意是重組散落在蘇聯(lián)遠東的抗日戰(zhàn)士。他們到達巴黎后,恰逢蘇聯(lián)進行肅反,康生專程從莫斯科趕來,將岸英兄弟接走,其他人沒有允許入境,只能原路折返上海。董家兒子壽祺與紅色蘇聯(lián)失之交臂。六十年多后,壽祺的外孫宋思衡留學法國,成為一位著名青年鋼琴家。
1936年下半年,上海黨的活動重新活躍起來。董老師曾回憶:父親接到黨的指示,急需資金營救被捕同志,就向宋慶齡求援。她二話沒說,慷慨解囊,拿出了自己長時間積蓄的五千元錢。但董老師不知道的是,剛從蘇聯(lián)回國的潘漢年,也受毛澤東委托,請宋慶齡向宋子文借款五萬美元,以作黨的經(jīng)費。宋慶齡在1927年大革命失敗去莫斯科后,即與子文分道揚鑣,后雖恢復交往,但在經(jīng)濟上卻絕不開口。她咬緊牙關(guān),典押了香山路的房子,再次把五萬美元交給了黨(后一筆款項,1954年由潘歸還了宋慶齡)。雖然是孫中山的遺孀,宋慶齡并不富有,頻繁的大額借款,拿出的是她“賴以為生的錢”。近年公布的史料表明,宋慶齡在三十年代已秘密加入共產(chǎn)國際,但讀到借款故事,我還是深為震動。1936年初,當黨面臨最困難的時候,她幫助溝通了國共兩黨的關(guān)系;當黨最需要對外宣傳自己的理想和主張的時候,她派遣了埃德加·斯諾;當黨在經(jīng)濟上最拮據(jù)的時候,她拿出自己的私蓄和房產(chǎn)。我想,她拿出巨款的時候,是準備好不能歸還的。那時候,革命在篳路藍縷中,成功在理想夢想里,但這位高貴的女性,竟然義無反顧,真是何等了得。也在這年,魯迅病逝,她親自走上街頭送葬?!熬葒鴷呔印北徊?,她發(fā)表聲明嚴詞譴責并積極參與營救。直至年底,張學良驪山兵諫、華清池抓蔣,她再次幫助共產(chǎn)國際溝通國共展開談判,促使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成。
1936年,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一個風起云涌大變局的前夜。臺面上刀光劍影、血海深仇,有兩軍對壘的將士與豪杰;臺面下合縱連橫、翻云覆雨,有樽俎折沖的軍師與說客。在多方努力之下,聯(lián)合抗戰(zhàn)出現(xiàn)了嶄新局面。但也在這年的下半年,從共產(chǎn)國際返回上海工作的潘漢年,突然通知董健吾,要他交出與宋慶齡的聯(lián)系,離開上海去武漢工作,或者就自謀生路,等待他的通知。董老師回憶說:某天父親告訴她,這是送宋的最后一信,今后再也不用送了。宋慶齡對這個決定頗為吃驚,特地關(guān)照說,即便不做信使,還可以做朋友,今后每周六上午放學后,要到她家共進午餐。(董惠芳:《終身難忘的“二阿姨”》,《回憶宋慶齡》,第379頁)
上層情報工作是極為復雜而危險的。有傳奇、有犧牲、有陰謀,有誤會,有著許多后人永遠不能知曉的細節(jié)和秘密,最痛心的是失去自己人的信任。董健吾做了那么多重要工作之后,怎么會與黨的關(guān)系戛然而止?多年來,這是一個縈繞在我的心頭的謎團。尤其是后來知悉毛澤東曾給馮雪峰寫信,指令“董牧師要他專管接洽歐美派并與我處直接聯(lián)系,不經(jīng)過你,以免生事”(吳長華:《馮雪峰的傳奇人生》,文匯出版社,2012年,第139頁)之后,董家人的心中,更把疑點和不滿集中在潘漢年身上。直到前年,我讀到廖夢醒女兒李湄的回憶錄,提及1969年3月17日宋慶齡致廖夢醒的信中講道:“是王明從莫斯科發(fā)報來叫我不要再見董牧師了,而電報是董的女兒露西送來的!”(李湄:《家國夢縈:母親廖夢醒和她的時代》,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第292頁)這才發(fā)現(xiàn),是“國際派”下令切斷董健吾與黨組織聯(lián)系的。王明為何要干預宋-董渠道,以及潘漢年回國談判國共合作時與王明的聯(lián)系,目前尚不清楚,值得繼續(xù)深入研究。宋慶齡當時與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的關(guān)系,顯然比我們所能想象的,還要復雜得多。
后來董健吾利用社會關(guān)系,參加了一些抗日工作,1940年又經(jīng)人介紹,在周佛海的“中央警察學?!比温殻谧o過抗日者,亦與潘漢年有交往。解放戰(zhàn)爭時期參加“民革”策動起義。解放后,董健吾寫信給潘漢年,但潘未予回復。但潘漢年事件發(fā)生后他又受牽連被捕,一年后才被釋放,靠為人做推拿謀生。他的全家,全是普通老百姓。
四
在董健吾接觸過的人物中,對他最不忘懷且?guī)椭畲蟮氖敲绹浾甙5录印に怪Z。1960年,斯諾新中國成立后首次訪華,他提出要會見引領(lǐng)他進入蘇區(qū)的“王牧師”,組織上開始尋找并對董健吾進行審查。待到結(jié)論得出,斯諾已經(jīng)離境。
1961年2月7日,國防部副部長、原特科情報科長陳賡大將受毛澤東主席委托,在上海與市委書記柯慶施一起會見董健吾。離京之前毛澤東對陳賡說:“我總算才明白,到瓦窯堡商談國共合作的密使董健吾,就是護送斯諾的‘王牧師,也就是撫養(yǎng)我的三個孩子的董健吾,此人真是黨內(nèi)一怪。”“要請他出來工作?!?/p>
陳賡問董健吾,當時與上海黨脫線后,為什么不直接中央組織部接線呢?董健吾表示,當時思想單純,認為在滬有潘漢年單線領(lǐng)導,就沒有必要再接中央的線了。陳賡說:“你現(xiàn)在年事已高,必須加倍保重身體。現(xiàn)在你做推拿醫(yī)生不好,這玩意兒對老人是不適宜的,我看就不要搞了。你的生活由我們給安排吧?!保愔玖曛骶帲骸吨袊h史人物傳·精選本》第9冊,中共黨史出版社,2010,第377頁)
陳賡在滬與董健吾見了兩面,相談甚歡,可惜一個月后因病逝世,董健吾失去了一位了解他的老首長。在護送陳賡骨灰返回北京的機場上,董健吾見到了另一位老領(lǐng)導李克農(nóng),他們都是隱蔽戰(zhàn)線上的功臣,以前卻從未見面,此次相見是李克農(nóng)特別要求安排的。根據(jù)其子李力回憶,李克農(nóng)1961年來滬,就是專門慰問烈士家屬,了解當年戰(zhàn)友的生活和工作狀況。他特別提到,有些老同志是很苦的,值得欽佩和同情,譬如董健吾。(《李力、李倫心目中的父親李克農(nóng)》,中國共產(chǎn)黨新聞網(wǎng))
此后董健吾被安排為上海市政府參事室參事,享受行政11級待遇。1970年,斯諾再次訪華,又提出要見“王牧師”,組織上將病入膏肓的董健吾送入華東醫(yī)院急救,但因胃癌晚期,搶救無效,于12月25日去世,享年79歲。兩位老友終究沒能相見。
董健吾前半生交游廣闊,奇聞軼事亦多。1920年在西安擔任中學校長期間,協(xié)助司徒雷登斡旋陜西督軍陳樹藩,將價值20萬銀元的勺園故址(當時已改名“肄勤農(nóng)園”),捐贈(一說低價出讓)給燕京大學,此樁善事,北大人不能忘記。
董老師晚年住進養(yǎng)老院,雖常受病痛折磨,依然樂觀開朗。她的居室里,掛著當年與宋慶齡的合影,前些年董老師也已駕鶴西行。我一直認為,她和她的傳奇父親,她的友人“二阿姨”,都很像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俠士,勇敢堅忍、義薄云天,不畏艱險,不索回報。孟子嘗云:“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彼晕矣袀€心愿,在合適的時候,要為這些“大丈夫”寫部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