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娟

陳可辛的短視頻《三分鐘》，看哭了許多網(wǎng)友。視頻講的是，火車經(jīng)停一座車站，車上列車員與車外親人相見的溫情故事。不是每個人的春節(jié)假期都有7天，也不是每個家庭都可以時時相聚。那些工作在鐵路系統(tǒng)的列車員夫妻檔，更是與家人聚少離多，甚至常常擦肩而過。

對于很多家庭來說，

夫妻相伴是一種常態(tài)。

可對列車員夫妻來說，

擦肩而過卻是常態(tài)。

多少次，

他們在看不到彼此的情況下，

卻看著對方所在的列車從眼前擦肩而過，

然后留下長長的鐵軌。

他們用目光追著那長長的鐵軌，追出去好久，

有時候會突然熱淚盈眶。

都說命運深層次的意義是學會放棄和等待，

他們在每個日出日落中，

學會了等待，

等待每一次團圓和重逢，

又在每一次相逢中倍感珍惜，

因為愛和家，

才是一生永恒的追尋。

相聚的日子有限，

讓我好好疼你

一個月只有4天能夠在一起，這是賈明平和老公高吉祥相見的頻率，很多時候，他們都是“你來我往”式的擦肩而過。

“這個春節(jié)，我臘月二十九走，他當天回來；我初二回來，他當天走；我初六走，他當天回來。”賈明平習慣了這種掐著指頭算日子的生活，算好了相聚的日子，兩個人就會在心里悄悄盼著，這也許是聚少離多的人慣常的生活。

“一個女孩，孤單一個人在這個城市里，然后嫁給我，我得好好對她?！苯Y婚之后，因為相聚的日子太少，高吉祥越發(fā)疼愛妻子。他以前不會做飯，一直是被父母照顧著的，可為了賈明平，他開始用心學習廚藝，從網(wǎng)上下載食譜。每個月兩人相聚的那幾天，他都會給賈明平做好吃的。

賈明平喜歡吃魚，高吉祥經(jīng)常是一大早就去買魚，歡喜地拎著一條大魚回來，開始在廚房里忙活，紅燒魚、清蒸魚，他換著花樣兒做。每次，等賈明平聞到香味的時候，高吉祥已經(jīng)開始從廚房往外端盤子，然后親昵地喊她來吃飯。他經(jīng)常會坐在她對面，從頭到尾看著她吃，即使自己不吃，也心滿意足。

聚在一起的那幾天，即使什么也不做，就那樣靜靜地待著，兩個人的心里也是喜歡的。賈明平說，可能是見面的機會太少，有時候在一起，有種戀愛的感覺。有幾次，她跟高吉祥出門看電影、逛街，心里竟然像揣了只小兔子，她感覺到戀愛時的羞澀和激動又回來了。

除了在家里見面，兩個人在路上基本見不到。多少次，他們只知道兩個人所在的車輛在途中擦肩而過，卻根本沒有機會見面，連從車窗上看看對方影子的機會都沒有。列車上，乘務員是不允許用手機的，只有列車長需要24小時開機。結婚第一年的時候，兩個人不僅無法見面，連電話聯(lián)系都很少。結婚一年后，賈明平成為列車長，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她在車上會給在家的高吉祥發(fā)個問候信息。

兩個人唯一一次在路上“相遇”，也只是高吉祥很偶然在對講機里聽到賈明平的聲音而已。那天，高吉祥和賈明平所在的列車都經(jīng)過哈爾濱站，由于對講機處在同一個頻率，高吉祥無意中聽到，作為列車長的賈明平正在布置工作，心里一陣驚喜。好多天，面也見不到，電話也不能打，很偶然地聽到愛人的聲音，那種激動和驚喜是無法形容的。

“能見面的機會太少了，很多時候，我去單位，他會送我。或者，我到了的時候，他會去接我。”那條被小夫妻倆走了無數(shù)遍的路，他們卻一直走不夠，那是他們臨行前，最后相守的地方；又是相聚時，相伴回家的路。很多次，他們都是頂著星星和月亮一起來來回回，把愛留在了那條路上。

賈明平的家在山東很遠的地方，一年回不了幾次家，過年更是很少能回去。有時候，賈明平大年三十在列車上看窗外絢爛的煙花，看著看著，眼睛就濕潤了：這樣特殊的日子，遠離父母，又無法和愛人在一起，她內心是多么渴望團聚。

高吉祥特別珍惜每一次跟妻子相聚的日子，他覺得最幸福的事，就是兩個人在一起。高吉祥心里有一個遺憾，因為工作的緣故，他和賈明平不能像別的小夫妻一樣出門旅游，從2015年結婚到現(xiàn)在，他們沒有出過一次門，連蜜月旅行也沒有。

“很多女孩都希望能出門旅游，給青春留下一個美好回憶，可我們倆一次也沒有出去過?！备呒橄Ｍ麑碛幸惶欤軒еZ明平出去旅游，無論是白堤斷橋、落紅滿階，還是巫山云雨，還是秋風蕭瑟雁南去，他想讓賈明平的青春記憶里，不只是蒼白，而是有人面桃花、良辰美景里的一世回憶。

雖然兩個人的愛，很多時候都在路上，還有太多的擦肩而過，可小夫妻倆從來沒有放棄過期待團圓，也沒有放棄在每一個團圓的日子，彼此努力相愛。

燕云鵬和崔瑩瑩的生日是同一天，而且都是大年三十?？梢恢钡浆F(xiàn)在，兩個人也沒有機會一起慶祝。

這十幾年，兩個人只在路上偶遇過兩次。

第一次是燕云鵬所在的列車在山東禹城站經(jīng)停，正準備發(fā)車時，他無意中看到對面停了一輛溫州來的車，崔瑩瑩跑的就是溫州的車，再一看，竟然看到了崔瑩瑩，他激動地拿起對講機，喊著崔瑩瑩的名字。崔瑩瑩聽到喊聲，扭頭驚喜地跑過來，隔著車窗，一邊跟燕云鵬拍手，一邊調皮地眨眨眼。

燕云鵬站在窗戶這邊，也高興地笑著、拍手，“旁邊的旅客就那樣看著我們倆，可那會兒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想多看看對方?！?/p>

事后，燕云鵬才知道，崔瑩瑩那趟車晚點，才有了兩人百年不遇的一次偶遇。崔瑩瑩說，已經(jīng)在路上走了5天，突然在想不到的地方，見到自己的愛人，那種驚喜是無法形容的。

還有一次在宣城，兩個人又有了一次交會。這一次，是燕云鵬所在的列車早點了，在宣城站停了好久，結果碰到崔瑩瑩所在的列車進站。當時是晚上11點半，崔瑩瑩已經(jīng)睡了，列車長問需不需要叫醒她，讓夫妻倆說說話，燕云鵬沒舍得叫醒她，跟列車長笑笑說：“過兩天我回家看她吧?！?/p>

由于工作太忙，女兒跟著奶奶的時間更多一些。燕云鵬記得，女兒一歲多的那年春節(jié)，他初二到家，一進屋就沖女兒奔過去，誰知道女兒竟然一邊哭，一邊推著小手不讓他抱。燕云鵬當時就傻了，心里一邊難過，一邊想：這是咋的了，連爸爸都不認了？

春節(jié)原本應該跟親戚朋友多聚聚的，可那幾天，燕云鵬哪兒都不想去，專門在家陪女兒，一直陪到女兒愿意讓他抱，還愿意奶聲奶氣地叫“爸爸”。燕云鵬說，把女兒抱在懷里的感覺真好，有好幾次，聽女兒叫爸爸，他都特別感動。

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舉辦過幾次親子運動會，但燕云鵬夫妻倆很少有機會參加。女兒總是說：“如果爸爸去，一定會得第一。”燕云鵬聽完，心里酸酸的。

每次回家，能遇到妻子的時候，燕云鵬就會帶著一家人出去吃吃飯，或者一起出去逛逛。妻子不在家的時候，他也會帶著女兒出去玩兒。女兒小時候最喜歡玩兒淘氣堡，在那個大氣球里，她高興地蹦啊蹦，仿佛所有的快樂都在那歡快的蹦跳中。燕云鵬還趁著在家的時候，帶女兒去江邊劃船，或者冬天去滑雪。

因為忙碌，家里有很多事情讓燕云鵬感覺力不從心。比如，有許多母親一個人做不了的事情；岳父做摘除膽囊手術，他和崔瑩瑩都在車上，就只能讓朋友幫忙照料。

燕云鵬說，以前過年在路上走車的時候，對鞭炮聲還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為想想能為路上回家的乘客帶去更貼心的服務，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如今，女兒越來越大的時候，燕云鵬聽到鞭炮聲就越來越容易被觸動了，對回家和團圓有了越來越多的期盼。

2018年，燕云鵬所在的車隊舉辦新年活動：希望大家說出自己的新年愿望。燕云鵬回家問女兒，新年愿望是什么，想要什么禮物？女兒說，什么禮物都不要，只想讓爸爸媽媽陪自己過個年。燕云鵬聽完，鼻子有點兒酸，是啊，10多年了，一家人都沒有一起過個年。

車隊領導聽說了孩子的愿望，答應讓燕云鵬夫妻倆今年一起陪孩子過個年。女兒聽后，高興地跳起來：“太好了，爸爸可以帶我去放鞭炮了?！迸畠喝缃?歲了，可還沒有放過一次煙花爆竹。燕云鵬專門訂了一些煙花爆竹，好好陪女兒過了個年。

牡丹江離哈爾濱那么近，可一家人到現(xiàn)在都沒有去看過冰燈，燕云鵬打算今年帶一家人去哈爾濱看冰燈。燕云鵬還訂了一個蛋糕，在大年三十那天，和妻子一起好好過了一個生日。燕云鵬還有太多“還想”，可能有這樣一個春節(jié)，他和妻子已經(jīng)很知足了。

荊楊洋夫妻結婚已經(jīng)有18年了，在鐵路上工作也有20年了，兩個人只有在談戀愛的時候有一個月在同一輛車上走班，剩下的時間都是“我到，他走；他到，我走，最多能在家里碰到兩天”。在相同的地方會車時，知道老公李守江的車快到這個區(qū)域了，即使到了睡覺的時間，荊楊洋也會堅持著不睡，等他的車經(jīng)過時，她會站在車窗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面，雖然看不到人，但只是看看他的車經(jīng)過也是好的。還有時候，兩個人約好站在車頭或者車尾的位置，只為在列車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能看看對方，卻常常只是看到一個影子瞬間而過。

有一次中秋節(jié)，兩個人都不在家，荊楊洋提前買好月餅，把月餅切好，然后，她和李守江，孩子和奶奶，在三個地方吃完了一塊月餅。

因為忙碌的緣故，夫妻倆也有對女兒疏于照顧的時候。

荊楊洋記得，女兒寧寧4歲那年，有一天，因為臨時有任務，李守江晚上10點多要出乘，為了省得他打車，荊楊洋決定用電動車把他送到火車站。夫妻倆出門時，寧寧已經(jīng)睡了，荊楊洋把電視和燈都開著，怕寧寧醒來會害怕。誰知道，等她回來的時候，竟然發(fā)現(xiàn)寧寧站在門口，背著小書包，腳上的小鞋反穿著。一見到荊楊洋，寧寧跑過來，抱住媽媽的腿就哭了：“媽媽，你去哪了？”荊楊洋特別心酸，當時眼淚就掉下來了，她蹲下來抱住寧寧說：“寶寶，媽媽以后再也不隨便離開你了?！焙髞?，荊楊洋才知道，那天晚上，寧寧背上小書包、關好門，打算去找爸爸媽媽。這讓荊楊洋感到后怕，她不敢想，如果那天寧寧出門時沒有碰到她會發(fā)生什么。

夫妻二人分別于2010年和2009年考取了列車長。自從擔任列車長工作以后，兩個人身上的擔子更重了，工作也更忙碌了。很多時候，生活的困難和磨難并不由我們決定，讓夫妻倆怎么都沒有想到的是，2014年，寧寧突然患病，被診斷為過敏性紅斑狼瘡，當?shù)氐尼t(yī)院建議他們到北京治療。

夫妻倆請假帶著13歲的寧寧到北京看病，雖然生了病，可那段日子卻是寧寧最快樂的時光，她跟荊楊洋說：“有病真好，爸爸媽媽終于可以陪我了?！鼻G楊洋聽完，背著寧寧掉了淚。

生病之后，寧寧在爸爸媽媽面前很少提自己的病，但荊楊洋有一次在寧寧睡著之后，發(fā)現(xiàn)她在手機上查詢自己的病。荊楊洋當時眼圈就紅了，孩子那么懂事，當著爸爸媽媽的面從來不提自己的病，但她心里其實是在乎的?？吹綄帉幍纳眢w因為激素而導致的虛胖，荊楊洋不知道偷偷掉過多少眼淚。

寧寧是個特別懂事的孩子，因為爸爸媽媽工作忙碌，她很小就自己洗衣服、做飯。知道爸爸愛喝疙瘩湯，她就跟著奶奶學，然后做給爸爸吃。寧寧做的疙瘩湯被李守江稱作“珍珠湯”，那是他的最愛。寧寧還給媽媽煎過土豆餅。第一次煎的時候，煎得不完整，就自己吃了，又給媽媽煎了一個完整漂亮的，放在盤子里，遞到媽媽面前。那一刻，荊楊洋眼圈紅了，她幸福地意識到，女兒長大了。

如今，寧寧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荊楊洋覺得，一切都會越來越好。這聚少離多的日子里，一家人也會越來越相愛，因為幸福一直都在身邊，從未走遠。

雖然這些鐵路夫妻檔平時聚少離多，可相知相依相惜。日子飛逝中，也許他們最想跟伴侶和家人說的是：親愛的，冬天里失去的，讓我在春天里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