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農(nóng)民
多年以后,想起那塊稻田
我還能流下金黃色的眼淚
我在三月寫過它
寫那些黑白的燕子,漫無邊際的綠
一個稻草人在風中叫著我的名字
每一朵油菜花都似曾相識
我想過回去
回到七月剛剛收割的稻草堆上,
躺下好好睡上一覺
甚至想試試手臂再次被稻葉劃開一道口子
那個時節(jié),陽光有泥土的味道
父親總在傍晚回來
吃三碗飯,睡一覺
天未明,他就出門
再次把自己種進地里
母親也很忙
她在每一粒米飯上
在每一片菜葉上
在縫紉機的每一條細線上,行走
天黑的時候,她從溪水里歸來
受傷的中指
在那一刻,中指被門狠狠地夾了一下
意外,真的是意外
我再也不能做出堅挺的鄙視
這是一件很傷自尊的事情
傍晚,我住進一個小旅館
疼痛擠滿整個房間
我試圖用水淹死它
用被子捂死它
用手掐死它
最后,我投降了
像一只受傷的野貓一樣開始低吼
就在這時,隔壁也傳來了低吼
他們也是受傷的野貓
他們的中指也應(yīng)該像我一樣彎曲了
三十年過去了
我和小弟,兩顆種子
去了各自的土壤,發(fā)芽、生長
母親時常會打電話過來,
問起她的孫子孫女——那些新的種子
父親的電話不多
話語里依舊塞滿了水稻、番薯、茄子、土
豆……
今年七月,水稻成熟的季節(jié),他的電話又
來了
說力氣沒了,明年不再種地了
我一時語塞,只說好好好
掛掉電話,我看見女兒正在桌上撥弄飯粒
我抓起她的手,狠狠地打了三下
陳孝和,溫州瑞安人,寫詩,獨立策劃人,攝影師,作品散見各大刊物及文學網(wǎng)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