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佳
空氣里充斥著淡淡的魚腥味,有點咸,這股腥味從這家流竄到那家,串街走巷,熨帖著漁家人的心肺。他們并不覺得這氣味有什么特別,于他們而言,聞不到腥味就寢食難安,這氣味是漁家小院最鮮明的主題。
小院坐落在近海,依地勢而建,隨意灑脫,像極了漁民那闖蕩大海的寬廣胸懷。方方正正的山石是小院的脊梁,山石堅固耐蝕,再潮濕的海風(fēng)也奈何不了它們,即使久經(jīng)風(fēng)雨的侵蝕,它們依舊容顏不老。小院的門通常是竹籬笆圍成的,竹籬笆柔韌好客,無需落鎖。漁民們在一條船上討生活,一口大鍋里吃海鮮,一起拉網(wǎng),共同面對大海的喜怒哀樂,他們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豪邁是他們共同的品格特征。
異鄉(xiāng)人輕輕推開籬笆門,就能聽見大黃狗的吼叫聲,緊接著,傳來女人的嗔怪聲,大黃狗搖搖尾巴,重新安靜地趴在地上,吐著鮮紅的舌頭。漁家女人都很好客,趕上飯點,貼一鍋沿的玉米餅子,燉上一大鍋海雜拌,白色的蒸汽從大鐵鍋里爭先恐后地跑出來,透著鮮味。女人擦擦手,掀開大鐵鍋蓋,一鍋蒸汽騰空而起,一鍋海鮮的真容終于浮現(xiàn)。
在鍋沿貼著的玉米餅子圓圓的,薄薄的,泛著金黃,它們大小均等,圍著鍋沿轉(zhuǎn)圈兒。餅子高高在上,卻并不寂寞,鍋里的海雜拌與它們遙相呼應(yīng)。鍋底的余薪威力未減,海雜拌里翻騰著水花,螃蟹占據(jù)高地,兩只大鉗子張牙舞爪地訴說著曾經(jīng)的威嚴(yán)。八爪魚的觸角緊緊纏繞在蛤蜊上,對蝦弓著腰與八爪魚的觸角糾纏不清。蛤蜊張開殼兒,乳白色的肉一覽無余。海螺最安靜,窩在一角,關(guān)門閉戶,等你用銀針挑破殼里的秘密。
女人麻利地用鐵鏟鏟出一邊已是焦黃的餅子,海雜拌也被放進了小鋁盆,在異鄉(xiāng)人的眼里,這簡直就是海鮮盛宴,可這在漁家僅僅是日?;锸?。女人一臉歉意地說,也沒有什么特別的飯菜,粗茶淡飯,外加一瓶二鍋頭,別介意。女人說得誠懇,被款待的人早已心花怒放——這是剛從海邊運回來的口味純正的海鮮,八爪魚還略帶甜味。家里的老人陪桌,老人熱情好客,與客人聊著海事,女人適時地提醒著來客,吃海鮮是不能喝啤酒的,容易得痛風(fēng)。
漁家小院一角掛著漁網(wǎng),漁網(wǎng)一端收緊,掛在鉤子上,白色的漁網(wǎng)隨風(fēng)擺動,灰白色的浮子若隱若現(xiàn)。漁網(wǎng)是小院的裝飾品,也是漁民生存的必需品。方形的蟹籠,生了銹的長矛,長筒雨靴,成套的雨衣,也是漁家小院的特色,家家如此,并無不同。漁具像小院里的一塊苔蘚,看著不起眼,卻與小院的命運息息相關(guān),女人擺放有序的操持,也讓這些冷冰冰的漁具有了溫暖的色彩。
漁民隨潮汐而動,他們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發(fā)亮,一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有點像非洲人。漁家女人不喜歡奶油小生,麥芽色是歷經(jīng)海上漂泊所錘煉的勇士身上的光澤,那是膽魄和堅韌的憑證。漁民出海時穿得破破爛爛,有點像拾荒人的裝束,只不過他們是在大海里捕撈,艱苦的環(huán)境以及繁重的體力勞動讓他們暫時收斂了愛美之心。漁民把責(zé)任扛在肩上,練就了一身健美的肌肉,再隨便的裝束也掩蓋不了他們被海風(fēng)海浪錘煉出來的氣質(zhì)。
海上風(fēng)雨變幻,海事是漁家女人最深沉的掛念,天氣預(yù)報是她們每天的必修課。風(fēng)調(diào)雨順之時,小院里處處流淌著安適;風(fēng)云變幻之際,小院充斥著不安,女人的心懸著,在小院里站成“望夫潮”,脈搏里的血液隨著漁汛潮起潮落。
岸邊的漁家小院是漁民的根,無論歷經(jīng)多少風(fēng)險,揚起的風(fēng)帆始終記著回家的路。
不知從何時起,漁家小院的腥味漸漸淡了,墻角的漁網(wǎng)成了真正的裝飾品,只有觀賞價值,沒有了實用價值。小院變了模樣,貼上了大白瓷磚,瓷磚上有花,有喜鵲,安上了氣派的大鐵門,由一把笨重的“鐵將軍”把門。漁家小院煥然一新,卻少了往日的熱情,漁家小院的腥味一直綿延到歲月深處,那是過去時代的一個標(biāo)簽,風(fēng)記得,海記得,院里的男女老少也記得。
作文周刊(綜合版)2018年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