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明玥
人到中年,男人與女人的心境、趣味,或許不再隔著遙遠的距離。
話題是一次閨密聚會引發(fā)的。
席間,有人說起對20年友情的依賴,總結(jié)陳詞:有了病痛,我不會跟婆婆或媽媽說,但會跟你們說;有了煩惱,不會跟老公說,但會跟你們說;甚至年假,都跟你們結(jié)伴,不會聽老公啰嗦休假難;一起看花、畫扇、誦讀、喝茶、夜聊,我們才是靈魂上的親人。
這一番“唯有女人懂女人”的宣言,在座已婚女性普遍贊同,紛紛舉例說明——多事之秋,在“女人互援團”的堡壘外,老公活成了一段可有可無的籬笆墻。
聽了半天的龔姐,幽幽回了一句:“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與老公也能像閨密一樣相處?”
大家愣住了,甩出一個個驚詫困惑的表情包:為啥要有這種奇怪操作?閨密貼心、溫暖、默契,是因為性別相同、學歷相仿、閱歷相似……那個看電視永遠看球賽,逛商場永遠逛電器柜的家伙,與我有什么共同語言?
龔姐不慌不忙,說了一段關于繡球花的故事。
她家老萬是技術宅,一位低調(diào)質(zhì)樸、吃苦耐勞的平頭男。夫妻倆默默相伴二十多年,平淡如水。
直到有一年梅雨季,龔姐發(fā)現(xiàn)小院里的繡球花,有的繼續(xù)開成鮮紅色,有的卻開成幽靜神秘的深藍,泛著微微紫色調(diào)。她激動地拉著老萬看魔術:“同一個品種,為什么開出不一樣的顏色?”
老萬淡淡地說:“我在一些繡球的根部埋了橘子皮,花下的土壤變成酸性,就能把紅繡球變藍。埋的橘子皮少,就會呈現(xiàn)紅藍之間的過渡色——紫色。學過高中化學的人都知道。”
依照不少已婚女性特有的刀子嘴,這會兒龔姐該懟回去:“就是想賣弄一下理科常識,是吧?也只有本事在老婆面前逞個強?!?/p>
這么一說,氣氛就尷尬了。但那天,龔姐只是帶著一點深受震撼的神情,站在雨后的繡球花前。
老萬做了個鬼臉,摘下三朵顏色各異的繡球花,往龔姐手上一塞,就上班去了。龔姐好像第一次專心地打量他的背影——沒錯,他滿頭短發(fā)茬都花白了,但依舊腰桿筆直,步伐顯出經(jīng)歷滄桑的自信,倒也耐看。
那天龔姐調(diào)休,干脆好好收拾了一下家,清洗了老萬留下的硯臺、茶杯,還破天荒翻看了他最近臨的帖。從那些墨跡中,龔姐捕捉到了他一本正經(jīng)的外表下,那份浪漫灑脫的情感。
龔姐依稀想起,兒子上大學之后,幾乎每個雙休日,自己都要與閨密聚會,只留下老萬與家中黑狗。一次她換鞋出門時,老萬望了她一眼,說了一句玄妙的話:“你這么熱衷出門,一定是在尋找家里沒有的安慰??赡慊仡^看看,這種安慰也許家里就有呢?”
龔姐當時沒多琢磨,但看到一院子顏色各異的繡球花時,她領悟到:長久的婚姻生活,已將老萬琢磨成能懂她心思的人,他們的差別,不像結(jié)婚時那么大了。而入世越深,他們也越會發(fā)現(xiàn),能無條件信賴的人,不會有年輕時想象的那么多。此事給龔姐觸動很大。她耳朵都熱了,羞愧于這些年忽視了老萬的需求。
又過了三年,院中的繡球花,已從一個品種增加到四個。老萬與龔姐一起動手,搭建了紫藤花架,將天山腳下整塊巖石雕琢的飲馬槽運來,種上了一缸碗蓮。
龔姐留在家的時間變多了。她跟著老萬鉆研書法,養(yǎng)花蒔草,或各自看書。他們也像密友一樣喝茶聊天,老萬談工作上的煩惱,談兄姐在贍養(yǎng)老人問題上的小算盤,談利用年假去做志愿者的規(guī)劃。
而且,老萬居然會踩縫紉機。龔姐端詳了他的穿線走針,大為驚訝。老萬說,這有什么,上世紀80年代,他就是在母親的蝴蝶牌縫紉機的案板上,完成了六年中學學業(yè),“我對縫紉機從來就不反感,很親切。”
內(nèi)心深處,龔姐在偷笑。是的,旅行、種花、夜聊、誦讀、寫字、裁衣,如今,一切接近于風花雪月的事,她都習慣跟老公去做了。
可能是中年的老萬,已學會體察女性的內(nèi)心需求,達到了“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的境界;也可能是孩子離家,留下他們反省了彼此的關系。反正,自從龔姐把一份信賴送給老公之后,便發(fā)現(xiàn)生活不再枯萎寡淡。
也許,不少女性抱怨婚姻枯燥、貧乏、缺乏色彩與波瀾,也多半是缺乏把老公培養(yǎng)成“生活閨密”的自覺意識吧。真是一件可惜的事。
編輯 趙瑩zhaoyingno.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