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曉群

與此前我的工作比較，《豐子愷全集》的難度更大，規(guī)模更大，而且涉獵門類繁多，新的發(fā)現(xiàn)不斷發(fā)生，在人力與資金極度困難的情況下，我們最終完成全書。

那是在二0一0年，我剛到中國外文局海豚出版社工作不久。在一次討論選題時，有人提起豐子愷的名字，說到豐先生作為中國近百年來，寫作最為豐富、影響力最大的作家，他的許多著作和全集還未能出版，故而勾起我們出版豐子愷著作的愿望。那天恰好陳子善先生在座，他說：“我跟豐子愷的后人很熟，如果你們想做《豐子愷全集》，我可以幫助你們聯(lián)系?！辈痪媒?jīng)由陳先生引見，我們?nèi)ド虾０菀娏素S子愷的小女兒豐一吟先生，得到她的同意后，我們開始啟動豐子愷著作的出版工作。

發(fā)現(xiàn)豐子愷

說實話，當時豐子愷并不大受社會關(guān)注，即使我們不久在海豚出版社推出《豐子愷兒童漫畫選》（十卷），還是經(jīng)常會聽到有人質(zhì)疑：豐子愷的漫畫和文章過時了吧？還會有人看么？我們擬編《豐子愷全集》，申報國家出版基金項目，第一次也沒能通過。但是那套不被看好的“漫畫選”，卻突然引起出版界的注意。先是在那一年的北京圖書訂貨會上，有多家海外的出版社提出要購買版權(quán)，有一家還當即交給我們一千美元的定金；接著國內(nèi)的銷售商也不斷添數(shù)加印，在短短的幾年內(nèi)，這套書竟然多次再版，成為長銷書。不久豐家人告訴我們，有政府宣傳部門找到他們，希望他們能同意官方使用豐子愷的漫畫，作為國家文化宣傳的圖畫形象。接著我們在一些城市的宣傳墻壁上，看到大量以豐子愷漫畫為背景的招貼畫。再后來，《豐子愷全集》被補充列入國家十二五規(guī)劃，再經(jīng)過我們重新申報，成功列入國家出版基金項目。

這是一個起起伏伏的過程，我貌似輕松地一筆帶過，其實有許多背景故事蘊含其中。比如，為什么《豐子愷全集》第一次申報國家出版基金未能通過？首先是那時的海豚社規(guī)模太小，二十幾個人的隊伍，沒有資金，沒有資深的編輯隊伍，沒有做大項目的經(jīng)驗。其次是全集所需費用極多，初步預(yù)算要五百多萬元資金投入，而海豚社整個資金加起來，也不足五百萬元。另外有國家出版基金評委說，不是已經(jīng)有《豐子愷漫畫全集》出版了么？還有再做全集的必要么？

實言之，我從事出版工作幾十年，始終有出版名家全集的志向。此前我曾經(jīng)主持出版過《呂叔湘全集》《顧毓琇全集》《李儼錢寶琮科學(xué)史全集》《傅雷全集》《許淵沖文集》等大規(guī)模的著作。所以做《豐子愷全集》，即使有那么多困難，我還是死不回頭，信心滿滿。但后來證明，與此前我的工作比較，《豐子愷全集》的難度更大，規(guī)模更大，而且涉獵門類繁多，新的發(fā)現(xiàn)不斷發(fā)生，在人力與資金極度困難的情況下，我們能夠最終完成全書，實在要感謝上蒼的眷顧，感謝眾方的支持。

百部著作一網(wǎng)打盡

在出版《豐子愷全集》的過程中，還有一件十分難忘的事情，那就是我們還出版了大批豐子愷著作的單行本。我記得，經(jīng)常有人會問道：你們海豚社這樣出版豐子愷的著作，各個門類近乎一網(wǎng)打盡，到底是要干什么？我說不干什么，這只是《豐子愷全集》出版的前奏。其實我們最初有幾個想法在起作用，一是所謂“以書養(yǎng)書”，即出版豐子愷銷售好的書，解決資金周轉(zhuǎn)；二是整理豐子愷未出版的文字，及時出版；三是擴大豐子愷的影響，讓更多的讀者了解豐子愷。

有趣的是，我們對于他的著作了解越多，整理和出版的干勁就越大，熱情越高，大到幾乎不像是在從事一項商業(yè)活動，而是一項充滿學(xué)術(shù)與公益精神的文化活動。

這里有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梅杰（眉睫），他二0一一年來到北京，做海豚社文學(xué)館總監(jiān)，那時只有二十七歲。梅杰一直主持豐子愷出版工作，提出許多好的建議。二0一四年的一天，梅杰告訴我：“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jīng)出版豐子愷的書一百多種，在全國圖書館的豐子愷書目中，占有絕大的比重?！泵方苓€給我開列一個長長的書目，都是海豚出版的豐子愷著作，只是截止到二0一四年的書目，后來還有一些豐子愷的書在陸續(xù)出版；其次這里的許多書，都是首次整理出版，比如在編輯《豐子愷全集》時，得到許多新的研究成果，我們出版了單行本如《子愷書話》《子愷日記》《子愷書信》《緣緣堂集外佚文》（上、下）《藝術(shù)教育（未刊稿）》《豐子愷品佛》等。另外這里面有許多版本很珍貴，比如影印出版三十二卷豐子愷漫畫集，以往很難見到，找全書目都很難。這些書上市后很快脫銷，目前在市場上被炒得很貴。

幾代人的夙愿

二0一六年底，我們終于完成了《豐子愷全集》五十卷的出版工作。二0一七年四月，《嘉興日報》的一篇長篇采訪寫得極好，尤其是其中對總主編、分卷主編的采訪，很值得記憶。摘錄如下：

其一，總主編陳星說，其實此前，已經(jīng)由許多研究者做了大量的工作，比如他本人，從一九九七年起步研究豐子愷，被稱為“豐子愷研究的第二代領(lǐng)軍人物”。還有香港盧瑋鑾（明川），她曾經(jīng)許下三個愿望，要編（《豐子愷全集》、寫《豐子愷評傳》、編《豐子愷年譜》，但她這三個心愿都沒能完成，突然宣布不研究豐子愷了。為什么？明川告訴陳星，隨著她對豐子愷研究的深入，她不忍心拿著一把解剖刀一層一層地去解剖豐子愷。所以說，這一次完成全集的出版工作，其中凝聚著幾代人的夙愿。陳星說全集還會有一些遺漏，“在我們幾次開編輯會議的時候，大家都提出了這個問題，還不斷地發(fā)現(xiàn)豐子愷的東西。我們只能說，《豐子愷全集》是迄今為止收錄豐子愷作品最全的全集。今后有遺漏，大家都留心存著，今后在適當?shù)臅r候出一本補遺卷。我的想法可能在三年到五年之間出一本?！?/p>

其二，文學(xué)卷主編陳建軍說，豐子愷取得的藝術(shù)成就、文學(xué)成就，跟當前對他的研究是不對等的。當前的研究大多專注于豐子愷的生平事跡、漫畫、書信、日記等，真正深入研究其文學(xué)成就的不多，專著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而全面系統(tǒng)研究豐子愷的人更是寥寥無幾?！耙粋€作家為什么沒有引起讀者、學(xué)界的注意，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本身的著述沒有很系統(tǒng)地整理出版。相信這一次全集的出版，會推動豐子愷的研究走向全面深入?！痹陉惤ㄜ娍磥?，這也是此次全集出版比較重大的意義。

其三，美術(shù)卷主編吳浩然談到兩個要點，一是“子愷漫畫”曾風(fēng)行一時，模仿者、冒名者不計其數(shù)。當前私人收藏的豐子愷的畫，吳浩然基本都已掌握，但這些畫是真是假不便確認，目前尚未有專業(yè)的權(quán)威的鑒定機構(gòu)可以鑒定。尤其是拍賣會上出現(xiàn)過的一些作品，一不小心就會栽跟頭。二是這次出版《豐子愷全集》，子愷漫畫是重頭戲。在五十卷巨著中，藝術(shù)卷就占據(jù)了二十九卷。對于豐子愷漫畫的收錄范圍，經(jīng)過多次討論，編委會決定僅限豐子愷生前發(fā)表、編訂過的作品，私人收藏和親屬收藏作品并不收入?？傊骶庩愋墙忉?，這樣做是為了避免擾亂繪畫市場，引起人事紛爭。即使這樣，全集還共收入豐子愷漫畫六千余幅，與此前出版的漫畫全集比較，在數(shù)量上多了近一倍?！斑@些資料我一直都在整理，并不是說要做全集我才開始做。倒是后來要出版的時候又拖了很久，因為所有畫的顏色我都去看過，設(shè)計公司在北京，印刷廠在東莞，我去待了好幾天?！眳呛迫恢毖?，出一套全集很難，豐先生涉及的領(lǐng)域又異常寬廣，尤其是美術(shù)卷，排版、顏色、格式、體例都需要仔細推敲與協(xié)商。

其四，藝術(shù)理論藝術(shù)雜著卷主編劉晨說，《豐子愷全集》藝術(shù)理論藝術(shù)雜著卷共十二卷，大概二百五十萬字，占全集文字總量的百分之六十左右，分為美術(shù)、音樂和藝術(shù)教育三部分，共收錄豐子愷二十七部著作，一百八十八篇集外文。除此之外，還收錄了由豐子愷之女豐一吟提供的未刊油印本二冊三種，主要是豐子愷一九三九年四月至六月，在廣州宜山浙江大學(xué)所講授的“藝術(shù)教育”和“藝術(shù)欣賞”的講義。編寫的宗旨是最大限度地尊重原貌，保留其文獻價值；“過去，我看得最多的是豐子愷的文學(xué)作品，沒想到他的藝術(shù)理論和藝術(shù)雜著作品這么多?！眲⒊孔远﨩O八年加入弘豐中心，對于豐子愷的研究也做過一些工作，但沒有本次這么全面。

其五，書信日記卷主編楊子耘、楊朝嬰：《豐子愷全集》書信日記卷共兩卷，由豐子愷外孫楊子耘和外孫女楊朝嬰編輯。他們談到，這次編《豐子愷全集》書信日記卷，是以《豐子愷文集》為基礎(chǔ)，再廣收佚文，詳加注釋，仔細校對。書信日記卷的書信部分，共收錄豐子愷致家人的書信一百九十五通（新收集到二十六通），致廣洽法師書信二百通，致友人書信三百四十五通（新收集到三十通），總計七百四十通（共新增五十六通）。本卷所收書信始于一九二八年，止于一九七五年，歷時近半個世紀。新增的書信主要是陳建軍發(fā)現(xiàn)并提供的，還有從全國各地搜集到的。楊朝嬰說，書信日記卷快編輯完成的時候，她杭州的表弟媳發(fā)現(xiàn)，在杭州市圖書館中，收藏一封豐子愷致弘一法師的信，她拜托表弟媳拍照并發(f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