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霞 袁樂輝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景德鎮(zhèn)333001)
瓷器不僅承載著深厚的民族文化與精神向度,同時它始終與民眾的生活息息相連,蘊含了匠人們的制瓷技藝與審美風范,并體現了器物文明演進的“器以利用,器以載道”之造物觀念。實質上,“物盡其用”的造物思想一直貫穿于中國陶瓷發(fā)展史,并日益發(fā)展轉為“用途乃工藝之本質”的審美自覺化與設計尋?;?。顯然,現代陶瓷設計的美學理念應“效用于日用之間”,強調物“用”為美和常“用”為悅。這樣,其設計才會生活實用的日常化,才能誕生 “美的器物”。
同時,瓷器“作為物質文化的產品,生活方式的變化直接反映著物質的生產和人們生活的需要,器物的發(fā)展不僅對生活方式起著積極的推動作用,而且會促進生活方式的改變”,故如今景德鎮(zhèn)陶瓷設計風格趨向“學古意”之風,講究“造型端莊、紋飾精簡、材質純凈、色調清秀”之美。其實,這種制瓷的審美風格不僅受日本茶道文化的影響,更深受宋瓷尚“致用與平淡”之審美情趣的影響,則日益走上了審美的自覺化、生活化、詩性化道路。雖然,民族特有的審美趣味和文化氣質,影響與制約著瓷器的工藝美學與審美情趣,但它自始至終離不開“物盡其用”的造物思想。顯而易見,景德鎮(zhèn)現代陶瓷設計愈加趨向“生活與致用”,回歸工藝本真的“實用與美悅”。其實,它也是深受傳統(tǒng)造物的“物盡其用”思想影響而逐漸尋求生活文化的工藝方式,注重設計“只有適應應用對象的生活方式的東西,才是最好的”,來追求器用與技藝的敦厚、質樸、含蓄、典雅諸種美的品質,營造現代生活方式的審美意境與精神向度,使之“潤物澤心”。
縱觀景德鎮(zhèn)制瓷發(fā)展史,瓷器實質上是一門生活與器用的陶瓷藝術,也是呈現“美與生活”的物化藝術形式,并蘊含了傳統(tǒng)陶瓷設計“器制”的“致用”思想觀。由此說明,重“用之悅”,它不僅是陶瓷器具設計的宗旨,也是實現“美與生活”不分離的前提。事實上,其主要是指陶瓷設計的實用舒適愉悅感,即強調其設計滿足人們生活功用時的習慣方便與舒服快感,也就是符合人與陶瓷器具所形成人體工學的和諧協(xié)調性,更是凸顯陶瓷設計美學的器物功能之“實用與便利”的合理要求。而墨子的“有用則巧,無用則拙”之言,就已道出了物“用”則美的設計之道,也顯現出“物盡其用”造物思想觀念。顯然,在景德鎮(zhèn)現代陶瓷設計理應求“器以利用”的同時,也講“致用利人”,才真正地體現其設計的器用之美,實現“器物應當在生活中得到有效的利益”和“最為實用的器物,與美的距離最為接近”。歷來景德鎮(zhèn)陶瓷器物造型多為圓形,方、異型類造型甚少,特別是生活用器基本上為圓器類:一方面,因制瓷工藝流程分工明確,拉坯工匠人數眾多、技藝高超,故陶瓷制作成型便利、快捷,工藝缺陷少;另一方面,圓形的器物適宜手的提拿捏握和嘴的安全接觸,符合人體工學的實用功能;還有,中華民族“求幸福圓滿”的吉祥寓意思想觀,人們喜愛圓潤飽滿的器物造型。因而,支撐著器物存在的方法,不僅是生活需要的功能,更是傳統(tǒng)的力量,所以景德鎮(zhèn)現代陶瓷設計須重“用之悅”,發(fā)揮器物的功能用途,為生活服務。
盡管陶瓷器物的功能給其藝術設計造型提供了多變性,但它仍須講其造型結構“形之律”,并在陶瓷造型形態(tài)的設計上須體現器型的美觀大方、平穩(wěn)舒暢,富有韻律美和安全感。實際上,陶瓷設計在講究其器具器型的功能效用時,也要體現出其器型的造型美感。與此同時,其設計也須注重人體工學的功用舒適性和造型形式的置放安全性,遵從“有節(jié)、適度的自然法則”,才可求其形美,并富有健康之美,否則會步入“花哨不適用”之美。然而,從《說文》的“規(guī),有法度也;律,均布也”之言語中,我們可知任何設計只有在“規(guī)”與“律”中取得平衡,才有美的造型形式。相對來說,陶瓷器物造型的演變發(fā)展基本上強調 “微差”性改變,因受歷代陶瓷工藝的器制審美定型化、正?;绊?,圍繞器型相對兩條曲線的變化,來形成造型形態(tài)的形式美。從這個層面來看,陶瓷造型設計是以“微差”尺度來尋找一種對比例美的形態(tài),也是要充分把握器物“形之律”變化的秩序美感,才能形成其造型設計的地方性、國民性、傳統(tǒng)性之典型。像現代景德鎮(zhèn)各種不同的茶杯造型,基本上汲取傳統(tǒng)的斗笠碗、宣德碗、馬蹄杯、酒盅杯等經典造型形態(tài),通過細微式差異來變化其器型的線條曲直、比例長短、體量大小,這樣可以從其造型微差的細節(jié)比較中尋找形美的重要規(guī)律與審美法則,這也是現代陶瓷設計須考究“形之律”的緣由。
東漢思想家王符于《潛夫論·務本》篇中,明確地提出“百工者,以致用為本,以巧飾為末”的觀點,表明出器物的致用與裝飾巧妙的造物觀,也恰恰符合“物盡其用”思想顯現下的陶瓷設計尚“飾之簡”的本意,實現“實用與美飾”相統(tǒng)一。故其在這里指陶瓷裝飾設計的求簡重意,或指“少即多”的裝飾極簡化,簡而言之,即棄繁崇簡式美化器物。事實上,中國文化始終貫穿著儒家主張“文質彬彬”的崇尚簡約思想,形成了歷代造物者都極其崇尚意境美的 “飾簡重意”,并一直貫穿于中國設計的裝飾風格與樣式,也深深地影響了景德鎮(zhèn)陶瓷裝飾設計的文明演進與表現觀念。顯然,這種“飾之簡”的裝飾手法,會使其設計注重器物造型裝飾的構圖簡意,強調其形式美和細節(jié)性,也會考究圖案形象的概括、夸張,突出其器飾的典型之美。特別近幾年來,景德鎮(zhèn)陶瓷茶器設計明顯地體現了“飾之簡”之風,強調器用功能結構的舒悅,追求器飾“器不雕為”的簡約形式,充分發(fā)揮了“適合于用途的工藝,愈單純就愈能發(fā)揚它的品質”,體現出其“物盡其用”的思想。從近些年來看,現代景德鎮(zhèn)的陶瓷茶器裝飾構圖已從雍容繁滿轉向單純空靈,明顯地趨向“多至少”、“粗至細”和“雜至簡”、“躁至凈”的審美變化。因器型是立體的,其裝飾的部位至關重要,故其裝飾注意主體畫面的權衡、安定,大小比例的協(xié)調、集中,要巧妙地與器型完美結合,才可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盡管景德鎮(zhèn)現代陶瓷裝飾藝術風格,轉向這種文人畫意的“飾之簡”裝飾手法,重空靈禪意的瓜果、花鳥、人物、山水等藝術表現形式。但它不僅突顯畫面干凈精雅、輕巧秀麗、大方現代,還依然保留了器物造型的弧線流暢、節(jié)奏韻律感,突出了陶瓷材料的質感美意,完美地體現了裝飾的美觀與器物的功用統(tǒng)一,并含蓄地表達了清高風雅的器用生活情趣。正如杭間先生曾在 《手藝的思想》所說:“把廣義的‘裝飾’稱作‘藝術地生活’是不過分的。它是人類在謀求溫飽之外的一種詩性的追求,是通過節(jié)奏、秩序和事物復雜關系的營構,對生活方式的選擇?!?/p>
盡管任何自然的物質結構都有它自身美的規(guī)律,但還需我們善于發(fā)現利用物質材料,通過有意識的藝術加工或者改造,方可獲得其“材美”之自身特性。這里“材”指陶瓷坯體工藝成型所選取的泥、釉等材料及其裝飾材料,它也是構成器物的基礎。顯然,“土地產生出材料,材料又決定了器物”,故陶瓷具有鮮明的材料性能和工藝特性,它會直接影響到陶瓷器物形態(tài)的用與美;如不知其材料工藝的屬性,易使陶瓷成型及生產過程受阻,造成變形、裂損、粗糙等工藝缺陷之現象,則也會使器物造型變得粗陋化。就如柳宗悅先生曾說:“器物之美的一半是材料之美,只有適宜的材料才具備優(yōu)良的功能,沒有良好的材料就不能產生健全的工藝?!睂嵸|上,陶瓷設計求“材之妙”,它不僅要重器物造型的形制比例與功用舒適,還要善度陶瓷材料的秩序與法則,遵從材料的文化屬性和地域特性,有效地利用好材料,充分發(fā)揮材料在陶瓷技藝的表現潛能,發(fā)掘材料與技藝結合的工藝之美。因“實用性是以健全的材料為條件的,如果沒有適當的材料,就不能得到正確的實用工藝?!边@樣,我們會感知到景德鎮(zhèn)陶瓷設計須遵從“因地制宜”和“善材節(jié)制”,才能賦予其“材之妙”與“材之美”。如青花玲瓏瓷器,在坯胎上鏤成點點米粒狀的玲瓏眼,再填入玲瓏釉料,并配上青花裝飾,入窯燒制而成;其玲瓏剔透、精巧細膩、幽雅大方之藝術特色,不僅給人以清新明快之感,更體現陶瓷工藝表現的“材之妙”。還有薄胎陶瓷燈具,實用安全、美觀,胎體晶瑩、剔透,配以簡意裝飾,經光照折射下形成質地溫潤、含蓄、透明,產生畫面若隱若現之感,賦予詩情畫意。
“工藝是地域性、材料性的,只有這樣才能使工藝成為某地固有的器物。”“質”主要指陶瓷泥、釉燒結后的胎體釉面質地表面的紋理結構與肌理層次之美感,即陶瓷設計注重質地表現的美妙、樸素、高雅、自然天成,形成幽遠、清新之意,體現簡樸大方、平實親切的和諧美。由于,陶瓷材料工藝的泥、釉經火燒結能產生物質的運動可變性、可塑性,形成器物表明質覺美感;而這種質地的紋理美,從形態(tài)、色彩表現的工藝技巧中會透出質地的一種獨特美感,讓人們在視覺和觸覺中體現出美的韻味和情調,并能與人的情感感應共鳴,甚至到“愛不釋手”。而自從唐宋以來,陶瓷的美質與人格的美善在物化的層面上賦予“質”與“美”的融合,并負載著人格精神和審美的精神象征,深深地影響了制瓷質地趨向一種類雪類玉的效果,形成素有“白如雪”的白瓷和“青如玉”的青瓷。顯然,這種崇尚詩韻味玉之美的陶瓷質地,賦予了瓷器的詩性品格與審美意境,更是體現了一個民族的造物思想與審美風范,也映現了民族的文化性格與工藝思想。恰如宗白華先生說:“瓷器就是玉的精神的承受與光大?!币虼?,“材美質巧”不僅是中國造物設計衡量形式美的一個“度”,也是手工藝永恒的原則。伴隨國內飲茶之風的復興與回歸,現代景德鎮(zhèn)生活瓷設計趨向回望傳統(tǒng)宋瓷的清瘦細潔、溫和瑩潤之美,崇尚單色的審美情懷,講究瓷質的溫潤肥膩和色澤的光潤柔嫩,故特別盛行潔白晶瑩、薄透細膩的茶杯和釉質肥厚、蔥翠滋潤的茶盞,有玉石之感;與此同時,還青睞粗拙素樸、光澀厚重的陶質茶壺、公杯、盞等,并流露出敦厚、質樸感。由此,這種“質”與“美”的藝 a術風格,不僅折射了民族特有的審美趣味與文化氣質,還體現了現代景德鎮(zhèn)陶瓷技藝的“質之巧”的美學風格,回歸于傳統(tǒng)造物的由里到外、表里如一的溫潤和素美,追求平淡與致用。
“色之意”是指陶瓷釉面色調呈現的藝術風格與文化寓意。陶瓷色彩不是自然色彩,而是經火燒后的變化形成的胎體釉色,是人們在造物過程中所創(chuàng)造的裝飾色彩。從陶瓷工藝的審美特性來說,因其工藝流程(胎體結構、釉料厚薄、燒成氣氛等)的差異性,會使每一種物質產生豐富多彩的效果,變化微妙,回味無窮。顯而易見,陶瓷裝飾色彩的結構不只是一個物理變化性的視覺結構,更是一個民族精神性的結構。因民族崇尚“象征與圓滿”的思想觀念,其裝飾色彩早已被約定俗成的程式化、符號化、寓意化,形成了普遍象征性的色彩結構,即 “以象寓意、以意構象”,并融合于陶瓷器物的形、飾、色之中。如近兩、三年景德鎮(zhèn)陶瓷藝術風格特別盛行釉色裝飾(郎紅、祭紅、祭藍、帝王黃等釉色),還有茶器流行彩繪描金的大雅大俗格調,都鮮明地顯現了陶瓷裝飾色彩的審美情趣和文化寓意,也反映了其“物盡其用”的精神向度。同時,詩性精神源于中國傳統(tǒng)美學的藝術化人生精神,而器物的藝術化過程,正是人類賦予器物的文化功能過程,引導人們向真、向善、向美的詩意化。由此可見,人們追求“器用的詩性美意”生活方式愈加濃厚,致使現代陶瓷設計的色彩格調越來越趨向單純化、素凈化、幽雅化。這樣,景德鎮(zhèn)現代陶瓷設計由外物趨向于內心,慢慢地從華艷濃郁走向高雅、凈潤的藝術風格,邁向疏、雅、古、韻。顯然,陶瓷器物若過于漂亮、鮮艷奪目的色彩會弱化其使用功能,也會破壞器物與周圍環(huán)境的融合協(xié)調。故端莊、俊秀的造型,清瑩、淡雅的質色,清新、疏朗的圖飾,高雅、內斂的趣味,賦予了陶瓷器具生活的空間布置,營造一種素樸、精巧、空靈、幽雅之境,也已成為現當代景德鎮(zhèn)陶瓷設計的審美格調。
“生活的實用工藝就是最正宗的工藝,只有這樣的工藝才是健全的工藝”,就已表明出“物盡其用”的造物思想。事實上,其彰顯了造物設計的審美法則與工藝思想。它是衡量器物美學的審美尺度,也是景德鎮(zhèn)現代陶瓷設計的形式準則。從某種意義上講,“物盡其用”思想道出了陶瓷設計須把握好一個“度”,即通過造型、紋飾、材質、色彩、工藝等美學法則來體現其均衡、勻稱、協(xié)調的器物功用美。雖“物質文化的變遷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們的思想觀念和審美意識”,但“物盡其用”的思想是超越一切的工藝本質與造物法則,也是現代生活陶瓷設計的美學范式與工藝定式。相反,其設計就會偏離器用的“節(jié)制和實在的美學品格”,違背了“工藝不是個人的,而是社會的”的文化國度,會走上糜戀“奇技淫巧”的繁庸器藝,遠離了平淡、致用、利人、悅目的生活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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