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在揚
秋雨伴著夏日之后的第一絲涼風來了,透著蕭索,透著悲涼。是上蒼的授意還是佛祖的召喚?是塵緣的本真還是文化的覺醒?我在這絲絲縷縷的雨中來到響堂,走進了這古老的北齊文化的藝術(shù)殿堂。
響堂寺,一座千年的古剎。寺院內(nèi)保留著太多滄桑,映入眼簾都是歷史,隨手觸摸的都是文化——那斑駁的雕梁畫棟和令人驚詫的北齊石雕佛像,以及滿壁鬼斧神工才能造就的石刻經(jīng)文,給人太多遐想太多沉思。這里記錄著一個王朝的興盛與衰敗?,F(xiàn)在的殘舊依然保留著那個短暫王朝的背影。北齊,那是在中國歷史上混亂的南北朝時期,一個注定了英雄輩出的年代,也注定了英雄末路的凄凄慘慘。
穿越時空,我只想說高歡——這個北齊王朝的締造者和響堂山石窟的營造主,這個從茫茫草原上走來的鮮卑化的漢人,這個最終把自己埋葬在響堂山石窟的英雄。是的,我在想,一個英雄的造就怎能夠僅僅是輝煌的戰(zhàn)績?在鐵戈的背后,在英雄的內(nèi)心深處,在英雄末路的時刻,英雄,究竟蘊藏著怎樣的思想?
我曾翻閱《北齊書》,在英雄的傳記里大量記錄著英雄高歡不平凡的戎馬生涯,有百戰(zhàn)百勝之能,有俠義豪膽之壯。高歡一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戰(zhàn)場拼殺,光榮的記錄連他自己也難以詳述。在與西魏死敵宇文泰的長年爭戰(zhàn)中,他經(jīng)歷過沙苑之戰(zhàn)的慘敗,也曾品嘗了河陰之戰(zhàn)的大勝果實。
在與西魏爭戰(zhàn)的最后,高歡叫起了追隨他多年的老將斛律金,請他為大家唱那首他們小時候在陰山腳下玩耍時經(jīng)常唱的歌謠。斛律金,這個敕勒老兵,用蒼勁而深沉的歌喉唱出了敕勒人的歌謠: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斛律金粗獷嘹亮的歌聲響徹云霄,東魏三軍群情激奮,很多將士熱淚縱橫。跌宕多姿的敕勒歌,唱出了所有人的思鄉(xiāng)之情。英雄高歡一邊隨著斛律金渾樸蒼涼的歌聲低聲合唱,一邊流下了痛楚的淚水?!侗饼R書》這樣記載下了感人畫卷:“時西魏言神武中弩,神武聞之,乃勉座見諸貴,使斛律金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哀感流涕?!?/p>
英雄落淚了,這是發(fā)自英雄內(nèi)心的聲音。后來,《敕勒歌》又被北齊人翻譯成了漢語,傳唱到如今。歌詞經(jīng)過了兩次翻譯,原來的敕勒語歌詞究竟是怎樣的,那豪放激越的曲調(diào)是如何譜寫的?……這些問題讓人浮想聯(lián)翩,遐思萬里。金代詩人元好問評價說: “ 慷慨歌謠絕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 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p>
千年的歲月過去了,很少有人知道《敕勒歌》與高歡的歷史情結(jié)。史書評價高歡“深密高岸,終日儼然,人不能測,機權(quán)之際,變化若神”。有誰能知道在終日儼然的英雄內(nèi)心,卻深深蘊藏著眷戀思鄉(xiāng)的赤子情節(jié)。
英雄高歡終究沒有能回到他眷戀的敕勒川。高歡被安葬在他曾經(jīng)征戰(zhàn)和狩獵過的鼓山之上。鼓山石窟便是我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響堂寺,響堂寺是明代改稱的名字,在佛頂?shù)暮蟛咳匀豢梢钥吹侥莻€所謂埋葬英雄高歡的洞穴。只是太高了,無法進入。我凝視眼前的這尊大佛,卻感到石佛的“深密高岸”,恍惚間才明白,一定是英雄的后人為紀念高歡,有意將石佛雕刻成了高歡的形象。
雨依然在下,響堂寺的紫紅大門半開半閉,我站在門口的石級上仰望鼓山,猛然間,我腦海和耳邊響起了屬于游牧民族的經(jīng)典創(chuàng)作——《鴻雁》,那一望無際的草原,高遠的天空,排隊飛過的鴻雁,潔白的身,飄向天際,把英雄的離愁別恨拉得無限綿長而又高遠。同時這也是一個寄情于草原的男人自語。一個人,一杯酒,獨對蒼天,想一想曾經(jīng)的過往,用力地遙望未來,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彩虹掛在天上,是不是真的有風吹草低見牛羊……
(編輯 欣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