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
我在離學校最近的KFC里坐了整整半個小時,面前的冰可樂已經(jīng)見了底。就連服務生都走過來好意提醒我說:同學,學校就要上課了。
我知道我身上的校服出賣了我。還有十分鐘上課,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是秋天來臨時從遙遠的黑龍江轉到這所學校的。校園里有很多銀杏樹和梧桐樹,銀杏金黃的小扇子一樣的葉子掛在枝頭,梧桐樹的葉子也才剛剛泛黃。我的家鄉(xiāng),一場秋雨過后,楊樹葉就都落光了。
我像一片落下來的楊樹葉落到這個城市,落到這個班級里。老師盡量用普通話跟我交流,可是,百分之八十的話我都聽不懂。
我走進教室,同學們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三十秒便離開了。他們的課桌上堆著厚厚的課本、習題。這所學校的升學率很高,來之前家里人就告訴我說,來這里,就是拼命的。
一個俊朗的男生敲了我的桌角,他說:“嗨,東北虎!”
我看了他一眼,沒搭話。
我不是那種自來熟的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周圍的人搭起一座交流的橋。
我沒想到我不吭聲會惹惱他,他站起來一掌拍到我的課桌上,他說:“耳朵是不是有毛病???跟你說話呢!”
“我不是東北虎?!蔽艺f。
“那是什么,東北黑熊?”他笑得很放肆。周圍同學跟著一片哄笑。他們說什么,我聽不太清楚。我想肯定是笑話我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勇氣,伸手抓起還未來得及放進課桌里的書包掄向了那個男生。男生沒預料到我會動手,被書包掄得往后退了幾步,愣了兩秒鐘,沖上來。我扔下書包跟他打到了一處。
在此之前,我從沒想過我會打架。這話講給一向教育我為人和善的爺爺奶奶他們也一定不會相信。但那時,頭腦里沖出了一只猛虎,人不受控制一樣。
教室里突然靜了下來。
那個頭發(fā)很短的班主任老師進來。我跟那個男生被叫到辦公室。老師講了整個渤海那么多的話,我卻一句都沒聽見。臉上火辣辣地疼。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以后的生活。
我坐回到教室里,人像要與全世界為敵一樣。同桌推過來一張紙條。我拆開,上面寫著:別難過,馮勇就是愛欺負人。
我看了一眼同桌的女孩,女孩的眼睛很圓,她沖我微微一笑,說:“我叫陳雪丹!”
我面無表情,并沒有回她以微笑。我笑不出來。
我開始想念我從前的同學。胖楊是不是又胖了呢?怕冷的周周一定穿得跟個球似的吧?我強忍住眼淚,手里的筆在紙上畫來畫去。
麻煩遠不止于此。
對我這樣的借讀生來說,住校也是第一次。
寢室里住著六個男生。他們都很熟悉,相互約著去水房、去食堂,沒人理我。
我想,孤獨也挺好。
那天自習回來,我上鋪的男孩正在開帶密碼鎖的箱子,怎么都打不開。我躺在床上,聽著他折騰。別的幾個男生也來幫忙,都沒打開。馮勇敲門來借個什么東西,聽說密碼鎖的箱子打不開了,他敲了敲我的床頭的墻說:“喂,東北虎,是不是你動了他的密碼箱!”
我掃了他一眼不吭聲。幾個男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肯定有人改了密碼,不然怎么會打不開。
我站起身,我說:“你們別冤枉我,我從不動別人的東西!”
馮勇推了我一下,說:“就你最可疑,你沒來時,從來沒出現(xiàn)過這種問題!”
我想到了忍,但是,他們把我團團圍住。我伸手回應他們推我的手。
幸好寢室老師趕了過來。
班主任老師挨個把我們叫到辦公室。我聽清了她說的一句話,她說叫家長。我說:“我父母都不在身邊,我對我自己負責?!蹦鞘蔷浜苡矚獾脑?。
老師盯著我看了好半天,她說:“為什么不試著跟你身邊的人交流呢?拳頭有用的話,那這世界就不需要文明了?!边@句我聽懂了。
那天,我花了整個晚自習的時間寫檢查。我偷偷瞄到馮勇和我上鋪的小東也在寫。
陳雪丹又塞給我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不要委屈自己,把事情寫清楚!
我沖她笑了笑。是的,為什么我都不解釋呢?馮勇挑釁我不跟老師講,寢室里的人冤枉我,我也不說。
那個檢查我寫得很長。
隔天的班會課上,班主任老師當著全班人的面念了我的檢查。
我寫:我是個不會表達的人。我不知道如何與大家相處。但我也不希望因為這個,就變成一個被欺負的學生。我是黑龍江人,我為我的家鄉(xiāng)感到自豪,相信你們也一樣。
念完我的檢查,教室里靜悄悄的。
老師說:我們不可能固定地生活在一個地方。我們每個人都會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如果只有欺負人的人,那這里就不值得留戀。我希望我們班級不是這樣的地方。
爺爺奶奶知道了學校里發(fā)生的事情,開始讓我走讀。而我,不肯早一分鐘進校園,雖然我并不喜歡喝KFC的冰可樂。但我還是賴在那里。
冬天就快來了。
我走到校園門口,看到馮勇,他過來摟住我的脖子,他說:“以后誰欺負你,我?guī)湍?!?/p>
我笑了,沒有推開他伸過來的手。
我開始嘗試著跟同學交流。小東的箱子在一個午后解開了,他說,是他記錯了密碼。陳雪丹把她記的筆記借給我用,馮勇不再找我的茬兒。而我,逐漸融入新的環(huán)境。
家鄉(xiāng)的胖楊和周周來信說,黑龍江下了很厚的雪。我寫信給他們,講我開始學習這里的話。
我努力改變自己,適應新環(huán)境。幫爺爺奶奶去便利店買菜時,我都會主動跟人說幾句并不標準的本地話。
馮勇說:“你變得不一樣了?!?/p>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口香糖,笑了。
這個世界并不總是友善的,但我們可以改變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