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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役”水缸派上新用場

        2018-02-07 06:31:35丨李文山
        遵義 2018年18期
        關(guān)鍵詞:兄長水缸水桶

        ■丨李文山

        水是生命的源泉。我小時候常聽外婆說:“寧缺一天米,不缺一天水?!?/p>

        在生我養(yǎng)我的黃嶺村,以前家家戶戶都有陶土燒制的水缸。在我的記憶中,我家的那口水缸很大,大概一米五的直徑,一米左右的高度,敞口大肚,能裝滿滿的四擔(dān)水。放在廚房的土灶的一角靠墻方便取水的地方,做飯炒菜用水時,只要一轉(zhuǎn)身就可以用瓢從缸中將水舀出,倒進(jìn)鍋里。

        水缸見證了農(nóng)家生活的艱辛。記得當(dāng)年父親在公社碼頭裝卸站里賣苦力,水缸里的水幾乎都是靠母親挑滿的。偶爾由兄長和我去門前的興隆河去弄水。我只有八九歲,兄長也不過十一二歲,個子都矮小得剛及水桶高,哪挑得起大人挑的水桶?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只好把桶耳下面再捆綁一根桶繩,兄長在后面,盡量把重心放在自己的肩頭,我在前面摸索,抬著水桶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家走。大人挑一擔(dān)是滿滿的,而我們抬一擔(dān)僅是大人挑的二分之一。好不容易把水抬了回來,還得慢慢地放在缸邊,先用瓢一瓢一瓢地將桶里的水舀進(jìn)水缸里,桶里的水少了,就用雙手抓著桶耳,用力地將桶提到缸口,再將桶里的水倒進(jìn)缸里。

        這么艱辛弄點(diǎn)水倒進(jìn)水缸,那水清澈倒好說,若是碰上夏天暴雨過后,那水就渾濁得不能飲用,只能用明礬凈水,待水用完再掏缸底淤泥。桃花汛過后,河水上漲,可以站在岸上取水;如果是冬季枯水期,河水一退再退,還得挽起褲腿到河中心找積水洼去一瓢一瓢地舀。家里沒錢買雨靴,即使冰雪刺骨,也得赤腳踩著泥濘。我們生活在江漢平原的魚米之鄉(xiāng),從家到河岸不過百米,稱得是枕水人家,沒想到吃一口水竟是如此之難,所以每當(dāng)我們用水稍微多一點(diǎn),外婆總會嘀咕:“莫浪費(fèi)呀,熱水要人燒,冷水要人挑?!?/p>

        我們是在外婆身邊長大的。外婆年事已高,用水非常吝嗇,即使是伏天洗澡,盆中的水也不超過一口杯。遇到天氣炎熱,我們放學(xué)回來,或者是到外面歸家,喉干舌渴,我們走向水缸,隨手掀開缸蓋,拿起瓢,舀上水,咕咚咕咚地喝個不停,那股沁人心脾的清涼比現(xiàn)在喝礦泉水還要爽。每每這時,外婆就會期期艾艾地說:“我們要是城里人就好了,他們有自來水,用手一擰就不缺水。”

        改革開放進(jìn)入第十個年頭,我真的進(jìn)城用上了“用手一擰就不缺水”的自來水。就在這個時候,兄長和弟弟分了家,家里那口祖輩傳下來的大水缸分給了弟弟,但我還是時常為弟弟擔(dān)心,因?yàn)榈艿苁菤埣踩?,出生七個月因一場高燒而落下小兒麻痹癥,導(dǎo)致他右腿嚴(yán)重萎縮。脫貧致富不敢說,只說每天一擔(dān)水,爬堤上坡就夠他喝上一壺的。

        水是活著的詩,水缸是一個日夜靜悟的詩人。水缸之水,仿佛是大地深處一條血脈奔涌的河流,哺育著我們成長??嚯y的日子終將過去,進(jìn)入新世紀(jì)的第一春,弟弟進(jìn)城,喜形于色地告訴我,村里要裝自來水了,只不過每家要交一千元的入戶費(fèi)。我說,那就交吧,我們盼水盼了多少年,有了自來水交多少錢都高興。

        當(dāng)潔凈衛(wèi)生的自來水從水龍頭里嘩啦嘩啦流了出來,家里那口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水缸“退役”了。放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它顯得是那樣蒼老,黑褐色遍布?xì)q月滄桑,仔細(xì)看一下缸身,好像還有用水泥填補(bǔ)的漏砂眼和洗不凈的白灰痕跡。

        水缸空閑著,但弟弟還是舍不得扔掉。因?yàn)樗撞坏娮C了我們的艱辛,也銘刻著外婆的教誨,更讓我們永遠(yuǎn)不忘那段挑水的歷史。

        前不久,我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在弟弟的院子里驚喜發(fā)現(xiàn),那口“退役”的水缸竟然長出了荷花。一朵朵、一簇簇的荷花,或雪白、或粉紅,被那綠色的花萼精心襯托出圣潔的鮮艷,分外嬌艷芬芳。千姿百態(tài),好似一位位脈脈含羞的姑娘,亭亭玉立在水缸之上,隨著徐徐夏風(fēng)盡情曼舞輕唱,昭示著青春的豪邁奔放,悄然滑落的幾多甘露,靜靜彈入孕育酣睡的蓮子心房,不知是否驚醒了我們甜甜的夢想?遠(yuǎn)遠(yuǎn)望去,也算是一幅別致的農(nóng)家小品吧。

        弟弟眉飛色舞地說,水缸種荷花挺簡單,院子里日照充足,水缸底部墊上厚厚的泥塘土,買現(xiàn)成的藕芽清明前后栽下去,蓋上一層帶肥的淤泥,再注滿自來水就行了。當(dāng)然,若是搭建一個完整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更好,在水缸里面養(yǎng)幾條錦鯉。要不蚊子會經(jīng)常飛到上面,錦鯉不但可以吃飛蚊,糞便還可以作肥料。太陽暴曬可能導(dǎo)致水缸出現(xiàn)綠藻,還可以放幾個田螺進(jìn)去,田螺會吃掉缸壁上的綠藻。

        如此說來,這口“退役”的水缸你不打算扔了?我問。

        當(dāng)然,水缸又派上了新用場,我怎么舍得扔哪!以前的水缸盛的是辛酸,現(xiàn)在水缸盛的是芬芳。弟弟不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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