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　黃寬柔

摘 要：以巴赫金的狂歡理論為基礎，結合當前中國廣場舞的特殊處境，解析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廣場舞的狂歡。研究認為：1）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中廣場舞狂歡具有大眾參與性、節(jié)慶性與顛覆性等共同特征，通過狂歡化的人物形象塑造與狂歡化的語言宣泄，形成廣場舞新聞報道的特征；2）廣場舞異質性狂歡群體具有相同的思維方式與心理特征，但各持一套邏輯，顯現(xiàn)出“話語霸權”“失語”和“廣場效應”帶來群體宣泄的破壞性與責任感缺失等問題；3）廣場舞狂歡應領會狂歡精神的深層內涵，異質性群體的思想應以對話取代獨白，從而增進共識，增強群體間理解、尊重與包容的共同體意識。

關 鍵 詞：體育文化；廣場舞；狂歡理論；虛擬空間

中圖分類號：G80-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8）01-0022-06

Abstract： Based on Bakhtins carnival theory， combined with the special situation of square dance in China nowadays， the authors analyzed square dance carnival in reality and virtual space， and put forward the following opinions： 1） square dance carnival in reality and virtual space has common characteristics such as public participative， celebrative， and disruptive etc， form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quare dance news reports through carnivalized people image building and carnivalized language catharsis； 2） square dance heterogeneous carnival groups have the same way of thinking and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but hold a set of logics respectively， showing problems such as disruptiveness and absence of the sense of responsibility of group catharsis brought by “discourse hegemony”， “discourse right loss” and “square effect”； 3） for square dance carnival， people should understand the deep connotation of carnival spirit， replace monologue with dialog in terms of the thoughts of heterogeneous groups， thus promote consensuses， and enhance the community awareness of understanding， respecting and tolerating between the groups.

Key words： sports culture；square dance；carnival theory；virtual space

近年來，廣場舞狂熱現(xiàn)象引發(fā)網(wǎng)絡媒體的強烈關注與大范圍報道?，F(xiàn)實世界中，廣場舞在短時間內不受控制地迅速蔓延，使得一時間這種民間自發(fā)的“草根運動”遍布全國各地的街頭、廣場。在網(wǎng)絡的虛擬空間中，網(wǎng)絡媒體利用大眾獵奇心理，通過議程設置，用狂歡化語言凸顯廣場舞及其群體的負面形象，在大眾中掀起娛樂式新聞消費的狂歡。在廣場舞與網(wǎng)絡媒體的博弈中，以“廣場舞大媽”為主的群體是實體廣場上的“霸主”，但在網(wǎng)絡媒介中的缺位，導致她們在輿論狂歡中被“標簽化”和“污名化”。以年輕一代為主體的網(wǎng)民，雖然掌握著網(wǎng)絡空間中廣場舞輿論話語權，但對現(xiàn)實中廣場上龐大群體的狂熱行為卻束手無策。廣場舞愈跳愈歡，媒體亦愈炒愈兇，矛盾沖突不斷激化，這樣各自為陣的狂歡與盲目較勁，根本無益于問題解決。本研究希望能夠跳出爭議本身，結合中國廣場舞的現(xiàn)實處境，運用巴赫金的狂歡理論來揭示“廣場舞狂歡”現(xiàn)象的本質，揭示“廣場效應”中狂歡群體的思維與心理特征，深究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中廣場舞異質性群體各自為陣的原因，同時嘗試用“對話”理論為指導解決現(xiàn)實問題，以期深化人們對廣場舞的認識，激發(fā)民眾對當下熱點社會議題的深入思考，并為這一社會共同問題的解決尋找積極出路。

1 中國“廣場”上的廣場舞狂歡

巴赫金的狂歡理論是對狂歡節(jié)的描述和闡發(fā)，是對這種狂歡形式所蘊含的狂歡思想的沉淀，是針對狂歡活動中出現(xiàn)的問題進行的狂歡式闡釋和狂歡化解讀[1]。其邏輯框架的3個關鍵詞即：狂歡節(jié)、狂歡式及狂歡化。這三者關系，簡言之就是：起源于民間的節(jié)慶活動狂歡節(jié)；人們可以在狂歡節(jié)中體驗到各種狂歡式世界感受；將狂歡節(jié)生活和狂歡式體驗轉化為文字語言訴諸于文本敘述時，便形成了狂歡化文學?！翱駳g”是由人民大眾、狂歡節(jié)特殊場景以及廣場語言共同構成，狂歡的發(fā)生通常是一種群體行為，而廣場就為民眾無等級差異地聚集和自由平等地交流提供了場域空間?？駳g節(jié)的參與者都是普通民眾，他們既是組織者又是參與者，“在全民的、公開的狂歡廣場上盡情地歡笑、歌唱、嘲諷自己和他人，宣泄著往日的壓抑與激情”[2]。廣場生活與交流，各種滑稽劇與歌舞表演構成狂歡節(jié)的重心。而狂歡式的形成，使狂歡節(jié)逐漸脫離固定的時間和地點，向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滲透，成為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文化形式[1]。從哲學高度看，“狂歡式——是幾千年來全體民眾一種偉大的世界感受，是意識擺脫官方世界觀的支配，使人們可以用新的方式觀察世界”[3]。這與我國廣場舞狂熱現(xiàn)象及其狂歡化的演變過程有著共通之處。endprint

中國民間風靡的廣場舞，自發(fā)于民間、不分身份貴賤、全民參與，人們自由地交流、跳舞，盡情地狂歡宣泄。這些現(xiàn)實場景以圖片、視頻或直播的形式，大量呈現(xiàn)在網(wǎng)絡空間中，形成了視覺與聽覺的狂歡，網(wǎng)民們可自由瀏覽、頻繁傳播與交流廣場舞信息。廣場舞在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中的狂歡，既顯現(xiàn)出狂歡節(jié)的外在特征，也具備了自由、平等、變更等狂歡式的精神內涵。而這些再轉化和演變?yōu)槲膶W語言的過程，就是廣場舞狂歡化的過程。巴赫金[4]認為：“狂歡節(jié)形成了一整套包含象征意義的具體感性形式的語言，表現(xiàn)出統(tǒng)一的狂歡節(jié)世界觀，滲透著狂歡節(jié)的所有形式。這個語言無法充分準確地譯成文字語言，不過在一定程度上它可以轉化為同它相近的藝術形象的語言，也就是轉化為文學語言，這就是所謂的狂歡化。”2013年網(wǎng)絡媒體開始廣泛關注與報道廣場舞：一方面，報道中還原了廣場舞的現(xiàn)實場景與狂熱氣氛，更是突出了廣場舞沖突事件，將人們廣場上暴力、謾罵、譏諷的話語直接呈現(xiàn)給受眾；另一方面，廣場舞狂熱化帶來的負面影響以及廣場舞負面報道的呈現(xiàn)，衍生出網(wǎng)絡輿論的狂歡化，突出表現(xiàn)為狂歡化的語言宣泄與“廣場舞大媽”狂歡化的人物形象塑造。

巴赫金狂歡理論中的“廣場”，不僅是作為物理空間狂歡節(jié)演出的基本舞臺，也是底層平民的聚集地，更是承載大眾文化的舞臺。當狂歡理論中的“廣場”概念處于中國這一社會情境下，就會形成中國特色意義上的“廣場”。中國“廣場舞”中的“廣場”，具備巴赫金狂歡理論中“廣場”的內涵，但也有著特殊之處。在中國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廣場舞”的存在是對“廣場”概念的挑戰(zhàn)，迫使我們必須模糊廣場本身的界定，將廣場舞這一行動主體作為廣場這一承載者的邊界，亦即只要跳舞人群出沒的地方，我們都可以稱之為“廣場”[5]。這種“廣場”寬泛到無邊界的界定，就有些許中國特色的意味。這種實體“廣場”上的廣場舞狂歡及其所引發(fā)的“網(wǎng)絡廣場”上的狂歡，同樣有著特殊之處。網(wǎng)絡空間是普通民眾表達意見、行使言論自由權利的重要平臺，是繼實體廣場之后又一個人們可以交流思想、演藝狂歡的地方，可稱之為“網(wǎng)絡廣場”。在當今中國社會急劇轉型的時代背景下，網(wǎng)絡虛擬空間成為中國民眾娛樂消遣、短暫逃避生活的地方，是博取眼球、引起他人注意的平臺，是尋找解決現(xiàn)實生活問題的途徑。因此，當廣場舞出現(xiàn)在中國特殊社會階段下的現(xiàn)實與虛擬“廣場”上時，廣場舞便不再是狹義的廣場舞，而呈現(xiàn)出一種中國特色意義上的廣場舞狂歡現(xiàn)象。

綜上可見，廣場舞有著狂歡的特質，而中國特色“廣場”上的廣場舞狂歡，在有著狂歡普遍特征的同時，也表現(xiàn)出其特殊性。

2 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中的廣場舞狂歡

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中的廣場舞狂歡均有巴赫金筆下“第二世界”生活的特征，但有別于官方的、等級森嚴、有秩序的“第一世界”常規(guī)生活，因為在“第二世界”里，沒有等級界限、不分身份尊卑，人與人之間平等地交往、自由地對話。人們盡情狂歡、宣泄，處處充滿狂歡節(jié)的笑聲，得到徹底的自由和解放。而狂歡節(jié)節(jié)慶性又決定了第二種生活的短暫性，因為人們在狂歡過后仍需回到常規(guī)生活中去。在實體廣場上的廣場舞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上演的狂歡，而網(wǎng)絡空間大量的廣場舞視頻、圖片和新聞報道，因招來受眾圍觀沸議，則制造著虛擬世界的狂歡[6]。

2.1 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中廣場舞狂歡的特征

1）大眾參與性?？駳g節(jié)沒有演員與分工……這是整個世界的一種特殊狀態(tài)，是人人參與世界的再生和更新。狂歡節(jié)的觀念和本質，是所有參加者都能活生生感覺到的，并且所有參與者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組織起來的[3]。由民眾自發(fā)形成的廣場舞組織方式，打破了所謂的傳統(tǒng)強制性社會組織和政治組織的一切既有形式，得到了各地民眾的響應。在網(wǎng)絡空間里，“虛擬場域中的信息溝通和意見交流活動，擺脫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規(guī)約和束縛，使網(wǎng)民能夠真正輕松、自由、平等地進行觀點碰撞和信息傳播”[7]。如今，數(shù)以萬計的廣場舞視頻、圖片在網(wǎng)絡上形成各種形式的視覺狂歡，網(wǎng)絡媒介的開放性和大眾化屬性使每位網(wǎng)民都可參與瀏覽、轉發(fā)或上傳等。在民眾締造的廣場舞社區(qū)、論壇、博客等虛擬狂歡場域中，參與者打破了現(xiàn)實中的種種限制，自由選擇與交流廣場舞信息，盡情抒發(fā)情感與宣泄情緒。

2）節(jié)慶性。節(jié)慶始終具有本質性、世界觀性質的深刻思想內涵。節(jié)慶性使人們暫時進入人人共有的平等與富裕的烏托邦，使節(jié)慶成為大眾的第二生活[3]。在廣場舞隊伍中，人們是隨著巨大音樂聲宣泄、盡情跳舞狂歡的參與者。音樂停止，人群散去，又回到社會賦予他們各自的社會角色中去。而在虛擬的網(wǎng)絡空間里，人們減少了現(xiàn)實固定身份的顧慮，以匿名身份不受拘束地自由表達對廣場舞的熱愛或厭惡，在這里他們是“鍵盤俠”，是狂歡化語言的創(chuàng)作者，而回到常規(guī)社會，他們就退回到世界各個角落里。

3）顛覆性。網(wǎng)絡媒體上關于廣場舞的海量信息，最讓受眾關注的，往往是具有“顛覆性”字眼的負面報道。這些報道認為：以中老年女性為主的廣場舞群體，聲勢浩大地在公眾場合，穿著花哨的服裝，用不再年輕的面孔和身體展示著簡單而又顯得不協(xié)調的舞姿[8]。它顛覆了傳統(tǒng)的高雅審美，顛覆主流社會對所有已婚女性的期待，顛覆了人們對現(xiàn)代城市公共空間安靜而有序的期待。在網(wǎng)站、論壇、微博等自由開放的網(wǎng)絡虛擬空間中，用“瘋狂、奇葩、殺人、潑糞”等狂歡話語，將嚴肅、可悲的廣場舞沖突，轉化為語言暴力行為或另類搞笑事件，這在一定程度上顛覆著傳統(tǒng)文化的呈現(xiàn)方式以及傳統(tǒng)媒體的報道方式。

2.2 廣場舞新聞報道文本的狂歡化特征

現(xiàn)實與網(wǎng)絡虛擬空間中的廣場舞狂歡，還衍生出網(wǎng)絡輿論的狂歡化。在“個人編發(fā)、公眾閱聽、大眾評論、集體交流”[9]的巨型網(wǎng)絡輿論中，媒介出于商業(yè)利益與生存壓力，為抓住大眾注意力，討好受眾，會利用大眾的獵奇心理，通過撰寫“有賣點”的廣場舞事件，強化報道“夸張、刺激”的負面新聞，吸引大量民眾參與圍觀、評說[10]。這往往使一些負面的報道誤導了大眾對廣場舞的認知，這些輿論報道形成的狂歡化現(xiàn)象，主要表現(xiàn)在：endprint

1）狂歡化人物形象塑造。眾所周知，參與廣場舞活動的大多是“廣場舞大媽”，所以廣場舞又被稱為“大媽舞”?！皬V場舞大媽”的形象既不是一個實體，也不是客觀既定或先天預定的固有物，而是在信息傳播和交往過程中逐漸形成的認知關系[11]。在媒介制造的擬態(tài)環(huán)境中，通過“生活事件-媒介-公眾對媒體信息的反應”，共同形成該群體的形象，即“大媽”的真實形象（客觀真實）、媒體形象（媒介符號真實）、公眾認知形象（主觀真實）[12]。在這一擬態(tài)環(huán)境中，網(wǎng)絡寫手筆下刻畫的“廣場舞大媽”形象，儼然是巴赫金筆下的小丑與傻子的形象。在天涯論壇《中國大媽：小丑似的活著?。?！》和新浪娛樂《中國大媽“遠征”莫斯科紅場跳廣場舞 引來警察》中，“廣場舞大媽”被描繪成一群在國內外公共場合手舞足蹈、橫行無忌、破壞國家形象的“小丑”；在《商家與騙子盯上廣場舞大媽》《30余名廣場舞大媽受騙 被舞團團長“借走”600萬》中，“廣場舞大媽”被塑造為“有錢、任性”的“傻子”形象；在《車停小區(qū)廣場車牌被人掰彎 廣場舞大媽干的？》中，盤點了大媽為“占地”跳廣場舞干出的那些奇葩事兒，塑造了廣場舞大媽“素質低下、奇葩”等形象。

2）狂歡化語言宣泄。在狂歡化文學中，狂歡話語最突出的特點就是綜合了廣場生活與廣場語言?！安痪行问降目駳g語言是制造狂歡氣氛和狂歡感受的關鍵，包括改變身份、角色和不流血的身體攻擊、打嘴仗，以及各種罵人話、順口溜、詛咒等”[13]。

在關于廣場舞的網(wǎng)絡報道中，為刺激受眾，不僅大范圍報道廣場舞的現(xiàn)實場景，還在人人可以言說的虛擬空間中，用粗鄙、暴力、咒罵、譏笑嘲諷等狂歡語言來描寫廣場舞。在南海網(wǎng)《屢遭槍擊潑糞的廣場舞》中，盤點了近年來一系列由廣場舞引發(fā)的事件。文中用 “槍擊、扔水彈、灑機油”等暴力詞匯，“豎中指、潑糞便”等這類暗喻性和排泄物的詞匯，圖片中展示出小區(qū)居民在樓口貼出的大量警告標語，包含“老不死、斷子絕孫”等罵人話，重現(xiàn)了廣場舞活動亂象叢生的現(xiàn)場，突出了廣場舞暴力沖突的局面；在天涯論壇《居民湊26萬買“高音炮”擊退廣場舞大媽豈止諷刺》中，用“貓抓老鼠”等比喻手法，“以噪治噪”的極端諷刺劇情，來諷刺廣場舞的眾生喧鬧、管理不力、雜亂無章；在中新網(wǎng)《南京一動物園熊貓“心律不齊”大媽廣場舞惹禍》和騰訊網(wǎng)《大媽跳“持槍打鬼子”廣場舞引市民圍觀》的報道中，用嘲笑的語氣、詼諧的劇情營造了戲劇化的效果，使廣場舞在受眾的傳閱下已在無意識中變成約定俗成的笑料與喜劇包袱。在開放的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包含刺激性話題的論壇區(qū)與留言區(qū)也成為普通網(wǎng)民宣泄對廣場舞的不滿、偏見等集體感情的言論狂歡場。

3 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中廣場舞狂歡共性問題

“對話”是狂歡理論在巴赫金整個思想體系中的基本概念，拒絕“獨白”、向往“對話”的思想訴求，決定了狂歡理論的學術基調：追求自由平等，主張多元對話[1]。然而，代表不同利益和價值觀的廣場舞異質性狂歡群體都曲解了自由，有著強調“自我”的思維以及人多勢眾、法不責眾的群體心理?？梢?，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里，廣場舞狂歡存在的共性問題在于：異質性群體有著相同的思維方式與心理特征，卻各持一套觀念與邏輯，這種各自為陣的狂歡導致矛盾頻發(fā)。

3.1 “話語霸權”與“失語”現(xiàn)象

巴赫金把主體的建構看成一種自我與他者的關系?！蔼毎住笔菄@自我而建立世界的中心，獨白者強調自我，因此很難理會他人。在自我的獨白過程中，毫無保留地將他人排除在其思維世界和溝通世界之外。獨白者的目的是說出、拋出，是增加外界的信息，僅僅是要求他者認同，而不是回應，所以獨白者看起來總是強勢，毫無顧忌[14]。這樣便會導致一方占據(jù)話語霸權，而另一方處于失語狀態(tài)。

1）實體廣場上的“獨白”。以“廣場舞大媽”為代表的中老年群體，可以說是當今中國各大廣場上的“霸主”。中國社會快速轉型環(huán)境下，遠離社會主流話語與權力中心的她們，依然希望能夠站在舞臺中央獲得駐足與目光，能夠獲得社會的認可并證明自己的存在。這種排解空虛與焦慮的強烈迫切感讓她們在廣場上找到了集體宣泄的噴發(fā)口，他們用音響放出的高分貝音樂聲如同自己的宣言，與周圍世界大聲的對抗著，用龐大群體的肢體語言強勢掌握著休閑空間的話語權，將他人置之度外。與此同時，沒有參與跳舞的周邊群眾的聲音是極其微弱的。每天他們腦海里被動回蕩著廣場舞“神曲”的旋律，球場、停車場上的人們被動讓位，當權益被侵犯時，作為零散的居民個體，其反抗的聲音在面對沒有組織的龐大廣場舞群體時被迅速淹沒，被毫無商量地排除在溝通與談判的世界之外。因此，盡管現(xiàn)實中有各種反抗的聲音和極端的手段，廣場舞卻依然愈跳愈歡。

2）“網(wǎng)絡廣場”上的“獨白”。當部分民眾在現(xiàn)實生活中，面對廣場舞騷擾投訴無門、毫無辦法時，他們選擇在網(wǎng)絡上發(fā)泄不滿情緒，使得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人聚集到一起。網(wǎng)絡媒介在商業(yè)利益驅動下，利用大眾獵奇心理，通過議程設置強化廣場舞中凸顯矛盾沖突的“夸張、刺激性”的新聞報道，居高臨下描寫“廣場舞大媽”，并突出其“搞笑、奇葩、丑態(tài)百出”的負面形象，在受眾中掀起了娛樂式新聞消費的狂歡。網(wǎng)絡媒介選擇對“廣場舞大媽”為主的這一老年弱勢群體大肆進行負面形象展示與新聞報道，一方面是因為報道邊緣群體的矛盾與沖突所承擔的政治風險較小，即使報道失真或偏差也不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影響。而對于大多數(shù)網(wǎng)民來說，對于事情的是非曲直并不特別關注，更多是追求新奇刺激與情緒宣泄；另一方面以“廣場舞大媽”為主的群體在輿論格局中占有極少的話語權。由于自身條件限制，在電子信息技術飛速發(fā)展的時代他們無法利用網(wǎng)絡媒介為自己發(fā)聲，鋪天蓋地的攻擊與質疑淹沒了他們對美和健康的訴求以及情緒的表達，任由來勢兇猛的輿論“一言以蔽之”。媒體的狂歡與受眾的沉默，使得網(wǎng)絡空間里的聲音呈現(xiàn)“沉默的螺旋”效應。由于在輿論場中話語權的缺失，導致以“廣場舞大媽”為主的群體被“標簽化”，進而招致污名。

在現(xiàn)實與虛擬的“廣場”上每個人都有為各自發(fā)聲的自由，但當不同價值共同體之間各持一套貌似具有正當性、合法性、合理性的思想觀念與行動邏輯時，一旦沖突發(fā)生就很難進行有效溝通與對話。endprint

3.2 情緒感染的破壞性與責任感缺失

社會心理學中的“廣場效應”是指人群聚集的公共場所，人們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與日常生活不盡相同甚至完全相反的言行，它是一種無意識統(tǒng)治下的大眾心理現(xiàn)象。法國心理學家勒龐[15]總結群體的心理特征，認為群體沖動、易變和急躁，易受暗示和輕信，群體的道德可能比個人高尚，也可能比個體低劣，但事實證明多數(shù)情況下群體的道德比個人要低。

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里廣場舞“無名群眾”的狂歡中潛藏的情緒感染與宣泄，容易使人情緒激動、喪失理智，削弱個人的社會責任感和控制力，甚至破壞現(xiàn)有的社會規(guī)范，表現(xiàn)出一些過激的行為具有顛覆性和破壞性?，F(xiàn)實中廣場舞不受限制地大面積蔓延，處于高度亢奮或高度放縱狀態(tài)的廣場舞群體，在巨大的音響聲浪中忘我地跳舞，感受著相同的節(jié)奏、動作與激動情緒，群體中的個體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更未意識到已經(jīng)破壞了生活環(huán)境與社會秩序。而在網(wǎng)絡虛擬空間中信息內容良莠不齊，一個廣場舞熱點事件發(fā)生以后，一些沖動、偏激、盲目的輿論極易在網(wǎng)絡空間中蔓延。對“廣場舞大媽”的嘲笑、謾罵、攻擊的言論，爆發(fā)出極大的輿論力量與情緒能量。很大程度上，廣場舞及其群體的“污名化”遭遇是網(wǎng)絡“無名群眾”非理性情緒的相互感染所造成的。

“群體感情的狂暴尤其是在異質性群體之間，會因責任感的徹底消失而強化”[16]。跳舞群眾有在廣場跳舞的自由，網(wǎng)民們享有在虛擬場域中言論的自由，當這兩個異質性群體在肆意享受著廣場狂歡式快感體驗的時候，卻忽略了保證對方權利與自由不受侵害的義務，社會責任感在群體狂歡中漸漸消失?？駳g節(jié)慶性意味人們可以在“兩種生活”中來去自由，現(xiàn)實與虛擬世界的“無名氏”在跳舞或是評說廣場舞時，他們各自聚成一個群體，狂歡過后四散而去。當矛盾沖突、極端問題產(chǎn)生時，面對自發(fā)組織、數(shù)量龐大的人群，責任往往不知規(guī)制于誰。這種“罰不責眾”的經(jīng)驗以及人多勢眾產(chǎn)生的力量感，使跳舞群眾與網(wǎng)民們并不擔心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或受到懲罰——人數(shù)越多，這一點就越是肯定的。

4 廣場舞狂歡化的反思與前瞻

4.1 廣場舞狂歡應重在領會狂歡的精神內涵

巴赫金認為，如果說狂歡化可以分為社會生活層面的狂歡（狂歡節(jié)）、文化層面的狂歡、意識層面的狂歡，他主張將狂歡從生活層面轉移到思想意識層面，使人們把人與人在社會上的相互作用轉移到精神和理智的高級領域[17]。因此，中國廣場上的廣場舞狂歡不能與狂歡的哲學精神貌合神離，要真正領會到狂歡精神的深層內涵，結合中國的社會情境辯證看待廣場舞狂歡的自由、平等與顛覆性。

中國“廣場”界限的模糊，直接導致人們活動自由界限的模糊。民眾有在廣場上跳舞健身的權利和自由，亦有安靜工作與休息的權利和自由；有言論自由，亦有名譽不受侵害的權利。自由不是無限制的自由，而是一種自律的以不侵犯他人權益為前提的自由。當網(wǎng)民與跳舞群體任意一方無限擴大自由的權力，就會形成一方強一方弱的不平等局面，矛盾與沖突便會顯現(xiàn)出來。此時雙方與其相互對抗，不如冷靜思考矛盾的根源，共同致力于問題的解決，推動社會秩序和真理的解構和重建。廣場舞顛覆傳統(tǒng)舞蹈與音樂審美，顛覆傳統(tǒng)社會對“廣場舞大媽”的期待，顛覆主流社會對公共空間安靜有序的期待。然而，它在沖擊與解構傳統(tǒng)秩序的同時，不僅為龐大的中老年群體的身心健康找到一個好的出路，更為中國“社會老齡化”向“健康老齡化”發(fā)展找到新的突破口。同理，廣場舞報道中充斥的網(wǎng)絡狂歡化語言，顛覆了傳統(tǒng)文化思維和傳統(tǒng)媒體報道，但正是這樣的負面報道吸引了大量的關注，使民眾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并進一步引發(fā)深入的思考。在眾說紛紜中，已經(jīng)在為城市化和人口流動加快、公共空間缺乏等社會問題尋求解決的辦法?？梢钥吹?，已有的舊秩序已經(jīng)無法適應新的情況，人們應正視這些社會現(xiàn)象，努力提升思想意識與道德精神，積極尋求新的平衡點以滿足各方需求，防止矛盾進一步升級，從而促進新秩序的構建以及更好地引導廣場舞這一新生事物的健康發(fā)展。

4.2 廣場舞異質性群體思想應以“對話”取代“獨白”

“對話”是狂歡理論在巴赫金思想體系中的基本概念，也是一種思維方式和解決社會困境的手段。對話的本質強調了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關系?！疤幱趯υ捄徒煌鶢顟B(tài)中的個體在相互依賴中互相激活，實現(xiàn)了不同價值體系和生命主體之間的對話與交流。這樣的對話不受制于個人意志，而是由對話的共同論題所決定，為共有的價值和原則所引導，由此推動對話展開”[18]。廣場舞這一社會公共論題的出現(xiàn)，源于中國歷史和現(xiàn)代潮流的碰撞，源于不同群體價值觀的差異與利益沖突。現(xiàn)實社會中以中老年為主的跳舞群體，作為遠離權力中心的社會邊緣群體代表著一種被視為“落后的歷史”。網(wǎng)絡世界以年輕人居多的網(wǎng)民，代表著一種網(wǎng)上輿論引導主動權。有著不同價值與利益的群體，在各自的場域中形成集體情感的聚集地，都試圖以自己的聲音淹沒對方的聲音，使得一方霸占話語權而一方處于“失語”狀態(tài)，致使矛盾和沖突激化。

在提倡溝通的當代社會，“對話”普遍運用于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廣場舞涉及的利益各方，應在尊重個體生命存在的獨立價值與特殊意義的同時，又要特別重視個體與他人相互依存的交往關系。中老年群體應考慮到公共區(qū)域其他群體對于安靜有序生活環(huán)境的需求，面對質疑與批判應適當作出積極的回應。而網(wǎng)絡媒介中的社會主流群體，應理性看待中老年群體追求健康、交流感情、情緒宣泄等現(xiàn)實訴求；“需思考報道傾向的平衡化，聆聽與傳達不同利益方的聲音，搭建平等而溫和的對話平臺，促進相互間的積極理解，既要呈現(xiàn)問題，更要刨根問底、促成問題解決”[19]。

4.3 增強現(xiàn)實與虛擬世界中民眾共同體意識

不同的主體有著各自不同的價值觀念，但也有共同的思想追求。在廣場舞這一社會論題中，無論是實體廣場上的中老年群體，還是虛擬空間中的網(wǎng)民，盡管他們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成長經(jīng)歷與人生意境，卻都有著情感宣泄、利益表達和身份認同的共同需求。而兩者的矛盾沖突來源于各自為營，且在滿足自身需求時置他人利益于不顧。endprint

轉型期的中國，當傳統(tǒng)的熟人社會逐漸進入陌生人社會時，廣場等公共空間中人們的共同體認知還未真正建立起來?！肮餐w是一個溫馨的地方，一個溫暖而又舒適的場所……在共同體中，我們能夠互相依靠對方。沒有人會取笑我們，如果我們犯了錯誤可以坦白、解釋和道歉，人們會滿懷同情的傾聽并原諒我們”[20]。共識是共同體的基礎，共識越多共同體內部就越不容易引發(fā)矛盾沖突。因此，一方面要依靠現(xiàn)實與虛擬場域中利益主體內部的力量，以交流、對話、協(xié)商、合作等方式從共同價值追求出發(fā)，以大局和共同利益為重，秉承互利互惠的原則，并能對各自的特殊需求做出適當?shù)恼{整和權衡，以達成更多的共識，增強共同體認知[21]。另一方面通過利益主體之外的中立、公正的社會力量，為廣場舞涉及的各方提供平等交流的平臺，聆聽多種聲音、尊重多種訴求。以調解人的身份，對廣場舞沖突的涉事各方進行教化、調節(jié)與正面宣傳，使其意識到合作與雙贏的意義，從而使問題得到解決、沖突雙方達成共識。

中國廣場舞狂熱現(xiàn)象有著巴赫金筆下狂歡的特質。當廣場舞狂歡的現(xiàn)實場景，以圖片、視頻、直播或新聞報道的形式大量呈現(xiàn)在網(wǎng)絡時，引發(fā)虛擬空間中視覺與聽覺的狂歡以及媒體新聞的狂歡化。現(xiàn)實與虛擬空間中廣場舞的狂歡都有著大眾參與性、節(jié)慶性與顛覆性等共同特征，而衍生出的網(wǎng)絡輿論狂歡化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狂歡化的語言宣泄與狂歡化的人物形象塑造。實體廣場與虛擬空間中的異質性狂歡群體，具有相同的思維方式與心理特征，但各持一套觀念與邏輯。其各自為陣的狂歡顯現(xiàn)出“話語霸權”和“失語”問題，以及“廣場效應”帶來的群體宣泄的破壞性與責任感缺失的問題，這也是群體間產(chǎn)生矛盾和沖突的主要原因。廣場舞這一議題，考驗著整個社會能否建立溝通與對話的橋梁，推進新型人際關系群的建立。廣場舞異質性狂歡群體應領會狂歡精神的深層內涵，以思想“對話”取代“獨白”，發(fā)揮異質群體內部的力量和群體外中立、公正的社會力量的作用以增進共識，使人們在關心自身利益的同時尊重他人的利益，讓理解、尊重與寬容成為慣性意識，從而形成相互信任與更加溫暖的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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