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子

包蘭線是一個鋼鐵等號

“包蘭線是一個鋼鐵等號，如果

西北等于華北，蘭州等于包頭

這兩個巨大的等式成立，那么我愛你

等于你愛我……”

這是我年輕時寫下的一首詩

夾在《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這本

曾經(jīng)的暢銷書中

當時，發(fā)生了什么

“當書中流行的情節(jié)變成事實，當你

像一個虛構(gòu)的人一樣，被我送上火車

從蘭州出發(fā)去了包頭”，嗚——

那時候的火車，都以火發(fā)聲

那時候的我們與火車一樣，都有內(nèi)燃

吼叫的本能和沖動

現(xiàn)在，此刻

當一列開往包頭的列車，從我面前經(jīng)過

包蘭線，仍是一個鋼鐵等號

因為蘭州和包頭之間，我和你之間

仍然不能用大于號，小于號

也不能用約等于號

分別

樹上的一只麻雀飛走了，其含義是

你和我要分別了

黃河路，匯入早高峰

正值豐水期，我從北邊到南邊去送你

橫穿馬路時，我兩只胳膊配合兩條腿擺動

通俗地給自己打節(jié)拍——

心情是《雨花石》的，表情是《傷不起》的

但是，一輛紅色寶馬

要去黃河上游追根溯源

它的流線型，是魚形

快感是麻雀的

“魚是沒長羽毛的鳥，鳥是長羽毛的魚”

——你長得比我好看，說什么都對

這年夏天，黃河路和一棵樹

等一只麻雀，而我

一直等你

在蘭州，總想遇見一個人

我遇見的人

都不是我想遇見的人，站在街口

一只近視眼的探頭，緊盯著我

它想透過我臉上的表情，看到我的內(nèi)心

想從我的現(xiàn)在，看到我的過去

車流和人流，反復被紅綠燈

刀片似的目光，切斷又續(xù)上

我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一遍一遍

在手心默寫著十字，一遍一遍

希望你是一橫，我是一豎

在街心偶然交叉

我想遇見的人，一直沒有遇見

南關(guān)十字，和西關(guān)十字

是一道算術(shù)題中的兩個加號，公交車

從早晨出發(fā)，到晚上停下來，下來三個少女

卻上去一對中年夫妻，沒有對錯

能發(fā)生的，都隨時隨地發(fā)生著，錯過

走散，失聯(lián)，這個城市就這樣

讓你往東，又讓我往西

讓我直行，又讓你拐彎……

這個城市就這樣，

一次次仿佛將你四舍五入了

而把我當它的零頭忽略不計

也許今天

你根本沒有出門上街，也許你在窗里

我在窗外，也許隔著一層薄暮一層燈光

我們又逆行而過……哎

在我能想到的各種情況里

最壞的情況是，迎面相遇

你是一個路人，我是另一個路人

而最好的情況是，你不在了

我一直不知道

秤砣：有時是幾枚愛情的棋子

也許從左端，一塊一塊滑向了右端

讓愛情失衡

也許聽到了嗩吶的高音，或者一首歌

著火的部分，也許

撞到了流星，遇到了走街穿巷捏造黃金的人

它們發(fā)紅、變形了——

成為重錘：以鐵打鐵

成為刀鞘和刀：一個是口，一個是舌

成為矛和盾：一對冤家、敵人

成為鐵質(zhì)的凹和凸：一對婚姻的模具

成為鑰匙和鎖：一對性器

當然，由于形似

極有可能在一盤沒有輸贏的殘局中

頂替你我，做了卒子

因受人擺布而天各一方

又因不能悔棋而一錯再錯

（選自《芒種》2017年9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