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希
作者有話說:
前段時間,我?guī)≈蹲尤W校報名,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姑娘叫著小侄子的名字歡天喜地飛奔到我們身邊,小侄子一臉發(fā)蒙地問我:“她是誰???”我更蒙:“我怎么知道?”我怕小姑娘尷尬,就問她叫什么。小姑娘叫優(yōu)優(yōu),以前上幼兒園時特別喜歡和小侄子玩,每天放學都要牽著他的手一起回家,在路上遇到時遠遠地就會叫著他的名字,然后跑過來打招呼。他們才兩年未見,小侄子就把人家忘到九霄云外了(這負心漢的形象是什么鬼)。我喜歡那種單純又熱烈的女孩,就像我,哈哈。
孟春曉平生有三大愿望:不勞而獲、狂吃不胖、追到遲意。
孟春曉平生有三大愿望:不勞而獲、狂吃不胖、追到遲意。
當她一邊大快朵頤地啃著蘋果,一邊眉飛色舞地跟楚遲意描繪這個偉大的人生夢想時,楚遲意恨不得把高等數(shù)學課本砸在她的臉上:“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分子或分母有理化、求極限是通過有理式化為無理式,你居然把有理式化為無理式,你的腦回路這么別出心裁,怎么沒人把你當寵物養(yǎng)起來?”
他說了半天,不見孟春曉反駁,轉(zhuǎn)過頭一看,她坐在輪椅上雙手托著下巴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他不由得怒火中燒:“看課本,看我做什么!”
孟春曉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說:“課本哪有你好看??!”
楚遲意簡直要氣絕身亡了,要不是為了幫那人減輕負擔,他才不會因為不菲的補課費給這個天天覬覦他美色的腦殘當家教。
高中時,孟春曉的成績奇差,她母親花高價請他給她補課,他辛辛苦苦三年才終于讓她踩著線和他考進同一所大學。大學第一個學期,她基本上都在請假,期末考試時,高等數(shù)學沒及格,開學補考過不了的話就要重修,她卻渾不在意。
楚遲意氣得拂袖而去,三天沒有來給她補課。其間,她給他打過幾次電話,他都沒有接,她就改成了短信轟炸。
他打定主意不理她,關(guān)了手機,忙自己的事,第二天中午打開手機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手機并沒有被她轟炸。她只在早上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說院子里的木棉花開了,她想去看一看。
明知道是她故意裝可憐,楚遲意還是忍不住心軟了,他無法對她的可憐視而不見。
三年前她意外墜馬,傷及腿骨,在輪椅上度過了三年時光,做了數(shù)次手術(shù),現(xiàn)在基本痊愈,可她已經(jīng)不愿再接觸外面的世界了,每天寧愿繼續(xù)坐在輪椅上當殘疾人,也不肯到外面去。如今,她主動提出想出去看看,他怎么忍心拒絕她。
楚遲意趕到孟家時,孟春曉正坐在輪椅上望著窗外發(fā)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聽見聲響,她懨懨地回過頭,見來人是他,眼神驟然一亮,滑著輪椅走到他的身邊,雙眸熠熠生輝地望著他:“遲意啊,我今天格外想你。”
那笑容好似冰雪初融,讓人心里忽地暖融融的,楚遲意微微怔了一會兒,淡淡地說:“你勸一下你自己?!?/p>
他表面上依舊一副不耐煩的模樣,補課時卻刻意放緩了速度,平時一個小時的課程,他竟花了三個小時才講完。
孟春曉難得沒有搗亂,認真地聽著,臉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楚遲意的心驀地一軟,在補課結(jié)束后推著她去院子里看花。
木棉花簌簌而落,花香馥郁,孟春曉蜷縮在輪椅里,看著楚遲意拿著一朵木棉花朝她款款走來,她心里溫柔漸起,緩緩彎起嘴角:“遲意啊,我怎么這么喜歡你呢!”
對于她這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間歇的告白,楚遲意早就免疫了,面無表情地將木棉花遞給她:“你不如這么喜歡一下微積分吧!”
整個寒假的惡補并沒有太大成效,補考時,孟春曉依舊沒考過,在新的學期里要重修微積分。
母親和她說這個消息時,滿臉的歉疚:“我本來想讓你和遲意念同一個專業(yè),你們在一個班,也好有個照應(yīng),你的腿剛好,行動不……”
母親說了一半,驀地住口,神色不安地望著她。
孟春曉恍若未聞,慢慢地從輪椅上站起來,不動聲色地躲過母親的攙扶,走到書桌前去收拾書包,語氣平淡地說:“我自己可以的?!?/p>
人總要學會獨自往前走,她不可能永遠活在母親和楚遲意的庇護下,也不能坐在輪椅上逃避一輩子。她想要試著獨當一面,可是長久的獨處時光讓她已經(jīng)無法適應(yīng)學校的熱鬧了,她縮著腦袋躲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生怕別人主動找她說話。
就在她快把頭埋進桌洞里時,教室里忽然一陣騷動,她抬起頭,看見楚遲意拎著書包從教室門口進來,徑直走到她身邊的空位坐下,翻開書徑自看起來。
“你……是不是走錯教學樓了?數(shù)學系在A座?!?/p>
“我轉(zhuǎn)系了?!?/p>
孟春曉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痛得齜牙咧嘴,這才明白不是在做夢。楚遲意竟然轉(zhuǎn)來法律系了,她一臉感動地湊過去:“遲意啊,你是為了我才轉(zhuǎn)系的嗎?”
楚遲意丟給她一個“你想多了”的眼神,繼續(xù)埋頭看書了。
孟春曉兀自在一旁暢想著她和楚遲意的美好未來,越想越興奮,激動地說:“遲意啊,沒想到你這么喜歡我,居然為了我轉(zhuǎn)系?!?/p>
她說著就要撲過去抱他,他用筆抵住她的額頭,冷笑著說:“我更喜歡你家的錢?!?/p>
他是為了錢才給她當家教的,這一點她是早就知道的。她歪著腦袋想了想,歡快地說:“那也很好啊,至少我有一點是你喜歡的?!?/p>
接下來,孟春曉又開啟了花式向楚遲意表白的模式,不分場合、時間地向他表露傾慕之情。
楚遲意不勝其煩,公報私仇地給她布置了很多微積分作業(yè),她竟然能全部完成,還能抽空寫一篇辭藻優(yōu)美的千字情書。
如此一個月下來,楚遲意已經(jīng)被她磨得束手無策了,就在他忍不住要卸甲而逃時,她卻突然請假了。
起初幾天,楚遲意還暗自高興,覺得耳根終于清靜了,漸漸地卻有些不習慣了。上課時,他會習慣性地側(cè)過頭去檢查她是否在聽課,打游戲時會忍不住打開手機看有沒有她發(fā)來的短信。
可是,什么都沒有,她仿佛從人間蒸發(fā)了似的,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突然得讓他措手不及。
楚遲意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撥通了孟春曉家的電話,是她母親接的。
“前幾天是她爸爸的忌日,她掃墓回來就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肯見任何人?!彼行殡y地說,“遲意,你能來看看她嗎?”
楚遲意推門進去時,孟春曉正抱著雙腿赤腳坐在地板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整個人了無生氣,像極了他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
他心里沒來由地一揪,在門口站了許久,才慢慢走過去,俯下身幫她穿襪子。她一動不動地任他擺弄,直到他想把她從地板上抱起來時,她才驚醒似的往后退了一下,雙眼重新聚焦,待看清來人是他后,她的眼睛慢慢凝聚了水霧。
“前幾天我去看他了?!彼涯樎裨陔p膝間,很小聲地說,“他的墓地旁的野草長得很高了,我突然明白他真的不在了,不是去出差,不是去旅行,而是再也回不來了?!?/p>
她抬起頭,神情無助地問:“明明說過要看著我長大結(jié)婚生子的人,為什么突然就不在了呢?”
說完,她猛地驚醒了似的,眼神驟然一痛,喃喃自語道:“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沒有吵著讓他陪我去騎馬,如果我當時聽他的話沒有亂跑……”
“那是意外?!背t意柔聲打斷她,他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任何一個父親在那種情況下都會選擇救自己的孩子,他那么愛你,一定不希望你這樣自責?!?/p>
他還想說些安慰的話,喉嚨卻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在她的身邊坐下,靜靜地陪著她。
兩人無聲地坐著,許久后,孟春曉突然笑意盈盈地湊過來:“遲意啊,我昨晚夢見我爸了,他說你要是再不喜歡我,他就把你帶走?!?/p>
楚遲意正在心里斟酌詞句、醞釀著安慰她的話,被她這樣一打擾,到嘴邊的話又吐不出來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說:“滾!”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耷拉著腦袋,一副很受傷的神情,楚遲意這才察覺到不該在這時候說這種話,正想開口解釋,她突然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他,笑嘻嘻地道:“我滾到你懷里了!”
楚遲意渾身驀地一僵,怔在原地,他抬了抬手,終究沒有把她推開。
那天后,孟春曉閉口不提她父親的事,她又變成了以前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整個人快樂得像個弱智兒童。
楚遲意不放心,偷偷觀察她的神情,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偽裝的端倪,可是沒有。她專心致志地在高等數(shù)學書的空白處畫向日葵,畫完一朵就停下來欣賞一番,畫得滿意就笑一下,不滿意就擦了重新畫,玩得不亦樂乎。
楚遲意沒想到這么大的人竟然能缺心眼至此,看得呆住,一時忘了移開視線。孟春曉突然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她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反應(yīng)過來猛地湊到他的面前,咋咋呼呼地問:“遲意啊,你剛才是在偷看我嗎?”說著,她故作嬌羞地捂著臉,厚顏無恥地道,“你是不是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你特別喜歡我???”
楚遲意無聲地翻了一個白眼,示意她想多了。
孟春曉卻仿佛受到鼓舞似的,更加堅定了要追到楚遲意的信念,每天噓寒問暖,殷勤無比。
楚遲意一如既往地對她的殷勤視而不見,她也不氣餒,廢寢忘食地研究了“追男神三十六計”。網(wǎng)上有人提議大張旗鼓地告白,動靜越大越容易感動男神,就算男神不感動,也會為了顧全她的面子而不會直接拒絕。
孟春曉深以為然。
那天,她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套啦啦隊的衣服,穿著站在法律系教學樓下又蹦又叫:“楚遲意,我喜歡你!”
她這樣大喊一聲,班里的同學都好奇地湊到窗邊,對著樓下指指點點。楚遲意冷著臉走到窗邊,砰的一聲關(guān)上窗戶,拉上窗簾,冷眼掃了一眼看熱鬧的同學,眾人心領(lǐng)神會,默默地回去坐好。
孟春曉蹦蹦跳跳了半天,也不見圍觀群眾,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教室??匆姶蠹艺谡J真學習,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剛才的告白,她頓時更沮喪了,耷拉著腦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故意不跟楚遲意說話,他也沒有理她,專心致志地做司法考試真題。她悶不吭聲地坐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先開口了:“遲意啊,我剛在樓下跟你告白,你沒聽到嗎?”
“聽到了?!背t意繼續(xù)做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我不接受。”
孟春曉滿腔委屈的話在心里百轉(zhuǎn)千回地沉浮了幾番,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她盯著自己的手心看了半晌,突然扼腕道:“我會繼續(xù)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
而后孟春曉果然更加努力了,每天為他做愛心早餐,排很久的隊給他買他期待已久的限量版球鞋,他所有的喜好,她都了如指掌……
在她的強烈攻勢下,楚遲意依舊不為所動,倒是原本對他虎視眈眈的女生們漸漸偃旗息鼓了,陰差陽錯地解決了他的大苦惱。
楚遲意心情頗佳,開玩笑地問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把大家嚇跑了,她癟癟嘴,不屑地說:“我才不怕別人喜歡你呢,我會比她們更喜歡你的!”
楚遲意握著筆的手一抖,把試卷戳了一個洞。他不動聲色地斂起眼瞼,繼續(xù)埋頭做題。
孟春曉側(cè)著頭看他,陽光在他的側(cè)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清俊的輪廓斧刻在她的心上,她兀自看了半晌,突然眉眼一彎:“遲意啊,我比昨天更喜歡你了,你呢,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呢?”
楚遲意心不在焉地做著題,頭也不抬地道:“沒有!”
孟春曉拿筆的手一頓,臉上的笑意深深淺淺地變換了幾次,終于遺憾地說:“還是沒有喜歡上我啊,真遺憾?!?h3>四、我最喜歡遲意了
其實,孟春曉早就知道楚遲意不喜歡她。
她還知道楚遲意喜歡的人是許顏。
許顏是楚遲意的母親的得意門生。早年楚母發(fā)現(xiàn)其音樂天賦過人,從孤兒院將其接出親自教導(dǎo)撫養(yǎng),后來楚母生病從學校離職,一家人斷了經(jīng)濟來源。彼時楚遲意尚且年幼,許顏便主動擔起養(yǎng)家的重任,退學去酒吧駐唱,賺錢幫楚母治病,又供楚遲意讀書。
孟春曉認識楚遲意時,他已經(jīng)和許顏相濡以沫地度過了漫長的艱難歲月,那些相依為命的依賴被時光淬煉成了旖旎的愛慕。
他為了保護另一個人而來到孟春曉的身邊,可是,她沒有辦法拒絕。她看過他因為那人發(fā)來的一條短信而開心得像個得到心愛的玩具的孩子,也見過他因為等不到回信而失魂落魄的模樣。
從高中開始,每天下晚自習楚遲意都會繞很遠的路去許顏唱歌的酒吧,在門口站一會兒才離開,到了大學也不例外。
有天晚上,他們上完法學公共課,下課后他照例去了許顏的酒吧,卻破天荒地推門進去了。
當時許顏正坐在吧臺上喝酒,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哀愁,楚遲意看得心頭一跳,慢慢地走過去,柔聲問:“在想什么呢?”
許顏聽到他的聲音先是一愣,而后笑著搖搖頭:“沒什么,剛才高中群里在談?wù)撚齼航?jīng),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成高齡剩女了,擔心嫁不出去啊!”
“我娶你啊!”楚遲意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接過話,語氣卻格外認真。
許顏被他看得心里驀地一沉,她垂了垂眼眸,語重心長地說:“遲意,我并不適合你,你應(yīng)該找一個跟你年紀相仿、志趣相投的姑娘,你做家教的那個姑娘就很不錯……”
“我才不會喜歡那種咋咋呼呼的女生?!背t意揚聲打斷她,有些不耐煩地說,“她除了丟人還會什么,要不是……”
“為了你”三個字還在舌尖回旋,他就看見許顏正望著他的身后發(fā)呆。
楚遲意轉(zhuǎn)過頭,看見孟春曉站在不遠處,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他心里沒來由地有些發(fā)虛,轉(zhuǎn)念一想,他說的都是實話,何必怕她聽到。他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在許顏的身邊坐下,故意盯著舞臺,不去看她。
他再回頭時,孟春曉還坐在那里,抱著酒杯自斟自飲,不時有男人過去跟她搭訕,她都恍若未聞,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好似下定決心要把自己灌醉似的。
楚遲意實在看不下去,走過去一把奪了她的杯子,抓著她的胳膊朝外走。
他走得很快,孟春曉被他拽得踉踉蹌蹌,一路小跑地跟在他的身后。
直到走到酒吧外,他才松開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很遠才察覺到身后沒有腳步聲。
他回過頭,看見孟春曉蹲在酒吧門口,揪著路邊的野草玩,好像根本沒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被人丟下了。
楚遲意深吸一口氣,又大步折回去,孟春曉聞聲抬起頭,眼睛里好像有一點淚光,然后她像偷窺被人發(fā)現(xiàn)了似的,飛快地垂下頭,指著胸口小聲地說:“我這里難受?!?/p>
“誰讓你喝那么多酒!”楚遲意的語氣依舊充滿了不耐煩,眼神卻不自覺地溫柔了一些,跑去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瓶水,擰開瓶蓋遞給她。
孟春曉抱著水瓶蹲在那里,死活不肯起來,楚遲意無奈,只好陪她蹲在路邊,等她酒醒。
許顏下班路過時,遠遠就看見楚遲意一臉無奈地盯著蹲在地上的女生,眼底有著一絲或許連他都沒有察覺到的寵溺和溫柔。
她有心緩和氣氛,主動走過去,敲了一下楚遲意的腦袋,故作嚴厲地說:“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回家?”
她的語氣依舊親昵,仿佛他剛才根本沒有向她告白過一樣。
楚遲意心里卻有些別扭,下意識地扭開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孟春曉就一個猛地站起來,跑到他的面前。
許顏被她逗樂了:“小姑娘喝得恐怕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還知道護著你?!?/p>
楚遲意心煩意亂地笑了一下,伸手拉了孟春曉一把。
她順從地退到楚遲意的身后,嘴上卻不依不饒道:“那當然,我最喜歡遲意了!”
許顏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看出來了。”
聽許顏這么說,孟春曉滿意地笑了。她回過頭,醉酒的眼睛霧氣蒙蒙地望著楚遲意,仿佛涌進了萬千星辰,他只覺得胸口倏地揪了一下,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自從在酒吧目睹楚遲意被許顏拒絕后,孟春曉的心情就變得復(fù)雜起來。她既開心自己有機會了,又由衷地為他感到難過。
她被楚遲意拒絕過,所以明白那種感受有多難過,以前每次被拒絕后,她總要大張旗鼓地說自己有多難過。
他什么都沒有說,但他心里一定很難過。
她怕他想不開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每天偷偷地跟著他。
其實,楚遲意早就察覺到了,他故意不去理她,原以為她跟幾天就算了,誰知她卻變本加厲了,連他去廁所都要遠遠地跟著。
有天他終于忍無可忍地回過頭,看見孟春曉一臉悲憫地望著他。
那樣憐憫的目光,看得他心底那些怒氣霎時迸發(fā)出來,他冷笑著說:“孟春曉,你是不是特別想看到我哭得像個懦夫一樣!”
孟春曉被他吼得一愣,拼命地搖頭:“我沒有,我只是……”她開了個話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沉默了半晌才低聲問,“我能為你做點什么?”
楚遲意看著她受傷的眼神,心猛地揪了一下,那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有些煩躁。
他語氣不善地說:“請你離我遠點!”
孟春曉微微仰著頭,一副很受傷的神情看著他,半晌才含混不清地說:“遲意啊,你是不是偶爾也珍惜我一下?”
說完,她飛快地垂下頭,可憐巴巴地站在那里,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
楚遲意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變成了一團棉花,松松軟軟地堵在胸口,連呼吸都有些難以為繼。
他頹然地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說:“走吧,我送你回家?!?/p>
那之后,楚遲意沒有再去過許顏的酒吧了,也不再看著手機無端地失神了。
孟春曉原以為他終于放下了,誰知那天刑法課上,他收到了許顏發(fā)來的短信,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忙離開了,連假都沒來得及請。
孟春曉請完假趕到酒吧時,遠遠就看見許顏挽著楚遲意的胳膊,對旁邊的一個男人說:“我喜歡的人是他,之前是我顧慮太多,現(xiàn)在我想通了,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比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更重要?!?
她說完這句話時,孟春曉看見楚遲意的眼睛驟然一亮,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眼底的溫柔好似一把淬毒的利劍,準確無誤地扎在孟春曉的心上。
她努力瞪大眼睛看著他,不讓眼淚落下來。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楚遲意抬頭望向她的方向,看見她后神情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復(fù)自然,收回視線不再看她。
孟春曉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咬著牙站了許久,才能穩(wěn)住聲色,平靜地問:“這是真的嗎?”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樣靜靜地看著他,楚遲意只覺得心里莫名一陣慌亂,微微移開視線,不耐煩地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說完,他牽著許顏揚長而去,把她一個人留在原地。
四月的夜晚,她穿著單薄的衣衫站在那里,冷風一吹,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
那晚之后,孟春曉每天都會去許顏駐唱的酒吧,她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處處針對許顏。
酒吧是她家的產(chǎn)業(yè),酒吧的經(jīng)理也只能任她胡鬧,許顏對她的刻意刁難并不覺得生氣,倒是楚遲意先看不下去了。
那天在孟春曉帶頭起哄將許顏轟下臺后,楚遲意怒氣沖沖地要去找她算賬,卻被許顏攔住了:“算了。”她頓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說,“對不起啊,不該把你卷進來的。要不,我?guī)湍愀忉?,你只是陪我演戲而已?!?/p>
楚遲意低頭看著地毯上的紋路,半晌才別扭地說:“我跟她又沒有什么關(guān)系?!?/p>
許顏的一味退讓并沒有讓孟春曉滿意,反而變本加厲地為難她。很快她就被酒吧的經(jīng)理解雇,原因是她串通酒吧會計,在購買音響設(shè)備時貪了一大筆錢。消息很快傳遍業(yè)內(nèi),其他酒吧也不愿雇傭她,她就這樣徹底失業(yè)了。
楚遲意得知消息時一切已成定局,他氣急敗壞地跑去找孟春曉算賬。
孟春曉看見他,眼神一亮,微笑著說:“遲意啊,你想我了嗎?”
自從上次許顏那件事后,楚遲意就刻意避免和她單獨相處,大二時除了專業(yè)課,其他大課他都選了和她不同的老師,兩人慢慢沒了交集。猝不及防地聽到這樣久違的聲音,他微微怔了一剎,冷著臉走到她的面前:“你到底想怎樣才肯放過許顏?”
孟春曉的笑容驀地僵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以為是我逼走她的?”她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哭腔,卻硬生生地將眼淚逼回了,眼睛瞪得快要裂開,“在你心里,我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嗎?”
楚遲意見她這副模樣,有些于心不忍,低聲說:“你想怎樣,就沖我來,她是無辜的?!?/p>
孟春曉抬頭朝他微微一笑,撒嬌似的說:“我不,傷害了你只有我會疼,我就是要讓她跟我一起難受,這樣才公平。”
她的臉上明明含著笑,眼里卻是少見的兇狠,楚遲意的心驀地揪痛了一下,她曾經(jīng)是那樣單純善良的女孩,因為愛他,把自己變成這副惡毒的模樣,她心里一定很痛吧。
他正想開口,孟春曉忽然輕笑了一聲,她抬起頭,溫柔地看著他,那表情像是在說一句纏綿悱惻的情話:“既然做不了你最愛的人,那就做你最恨的人吧!”
很快,楚遲意就明白孟春曉這句話的含義了,她家的雜志刊登了許顏介入某知名音樂人戀情的新聞,那位音樂人的未婚妻是娛樂圈頗有名氣的小花旦。此消息一出,小花旦的粉絲跑去許顏的微博下留言謾罵。
許顏一時間聲名狼藉,原本打算跟她簽約的唱片公司紛紛毀約,她多年的努力就這樣毀于一旦。
她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借酒消愁,楚遲意覺得內(nèi)疚,主動去找孟春曉,說只要她家的雜志出面澄清,他愿意和她在一起。
這本是孟春曉一直期待的事,誰知她聽完后更惱怒了,冷嘲戲謔地說:“像她那樣愛慕虛榮、不知廉恥的女人,你喜歡她什么?是因為她長得好看嗎?”
楚遲意冷著臉與她靜靜地對視,半晌之后,他一揚頭,倏地笑起來:“那你喜歡我什么呢?”
孟春曉說不出來,最開始她也是因為他那張臉才愿意接納他的,可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多年,哪里還說得清呢。
楚遲意見她不說話,冷笑著說:“還不是因為我這張臉?!?/p>
說完,他揚長而去,孟春曉站在原地,只覺得心如刀絞般痛不欲生,她是那樣喜歡他,可他粗暴地將她的愛定義為膚淺的花癡。
這個世界上好看的人那么多,她為何就偏偏喜歡上了他呢?
收到許顏的EP(專輯)那天,孟春曉正在忙著準備雅思考試。她的同桌是許顏的腦殘粉,抱著偶像的EP不撒手,絮絮叨叨地說著許顏在酒吧駐唱的那段歲月。
孟春曉心不在焉地聽著,忽然就想起了楚遲意。那次不歡而散距今已有一年了,每次一起上課時,他都躲著她,就連她主動跟他說話,他都不理。
為了討好他,她主動跟許顏握手言和,又央求母親出錢給許顏出專輯,一手捧紅許顏。
可是,無論她做什么,楚遲意都視而不見,她做得越多,他就越覺得她居心叵測,對她的厭惡也越深。那時候她終于明白,一個人要是不喜歡你,哪怕你把心挖出來給他,他還嫌你的心太腥熏到他了。
她在那漫長絕望的等待中終于死心了,終于決定放過自己,答應(yīng)母親送她出國留學的要求。
那天專業(yè)課結(jié)束后,她去找楚遲意??匆娝?,他下意識地掉頭就要走,她上前攔住他:“你不用再躲著我了,我真的不喜歡你了?!?/p>
她說完這句話時,楚遲意終于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
孟春曉只覺得胸口忽然一痛,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一直以為我在你的心里跟其他人不同呢。我們識于微時,又朝夕相處多年,我以為我在你心里和別人是不同的?!?/p>
她囁嚅了幾番,終究沒能再說下去。
楚遲意終于感受到了孟春曉的傷心,好似泉水般從她的身體里慢慢溢出來,她靜靜地看著他,連眼神都是痛的。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腦袋,她卻猛地后退了一步,垂著頭站了好久,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似的開口了,一字一字說得緩慢而艱難:“其實沒有什么不同?!?
最近她常常想起他們初遇時的情景,那時候她剛得知自己的雙腿可能再也無法站立起來了,身邊所有人跟她說話時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傷害了她,唯有楚遲意不是這樣的。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把她當成病人看待的人,看她的眼神連一絲同情都沒有??删褪沁@樣冷淡的眼神,卻讓她覺得自己并沒有那么可憐。
“那時候我以為你和別人不同?!彼裏o聲地笑了一下,“現(xiàn)在我才知道,你只是比別人更不在乎我而已,我卻會錯了意,覺得跟你在一起很輕松。那時候我那么怕孤獨,只有在你身邊時,我才覺得安心。可是現(xiàn)在,我不怕孤獨了,比愛你舒服?!?/p>
她抬頭看著楚遲意的眼睛,輕輕地說:“楚遲意,我不喜歡你了?!?/p>
這幾個字好像一把突如其來的刀,狠狠地捅了他一下,血肉之軀頓時就有點承受不了。
楚遲意張了張嘴,卻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
孟春曉微笑著揮手向他告別,可他分明看見,她眼中有淚。
孟春曉離開得很突然,從大四開學起,她就沒有再來學校了。
聽說她去英國留學了,得知這個消息的那天,楚遲意第一次逃了課,在她家門前坐了一整天。
后來,他曾偷偷去英國找過她,可她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都失效了,她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徹底從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他大學畢業(yè)那年,許顏結(jié)婚了,她如愿以償?shù)丶藿o了愛情。他親耳聽見她對那人說“我愿意”,那一刻,他的心里出奇地平靜,仿佛癡癡地等待那么多年,不過是為了等到這一個答案。
這幾年,他已經(jīng)很少想起許顏了,倒是常常會想起那個咋咋呼呼說愛他的姑娘。她就像一顆小石子,攪亂他沉寂的心湖后又悄然離開,任性得讓他懊惱,卻又束手無策,只能滿世界地找她。
孟春曉離開的第八年,楚遲意終于從赤貧如洗的少年變成了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精算師,可他依然沒有找到她。
那年春天,他心血來潮地跑去輝騰錫勒草原騎馬,結(jié)果和同伴走失,他一個人在草原里亂竄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來時的路,正準備跨過北邊的河流去找出路,突然聽見有人在身后大喊:“不要過去,那邊危險!”
那聲音仿佛把他的世界按了暫停,他慢慢回過頭,看見那人打馬而來。逆光中,他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可他還是認出她了:“孟春曉!”
孟春曉一開始沒有認出他,面對他洶涌的目光,表情有幾秒的迷茫,許久后,才試探性地叫了一聲:“楚遲意?”
她身穿蒙古服飾,皮膚曬得黝黑,外貌完全變了樣,表情卻還是少年時的模樣,楚遲意的心忽然軟成一片,嘴角笑意蔓延:“好久不見?!?/p>
孟春曉聽見他這么說,微微怔忡了一剎,而后笑著說:“原來走丟的游客是你??!”
楚遲意沒想到經(jīng)年后的重逢會是這種局面,一時間心頭百轉(zhuǎn)千回,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孟春曉,我很想你?!?/p>
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說出心里話,孟春曉的心尖忽然輕輕一顫。她知道他曾去英國找過她。她剛回國那一年有一次去北京辦事偶遇了許顏,許顏說那幾年他一直滿世界地找她,可是,那時候她沒有讓他留戀的資本了。
當年她去英國不久,家里的馬場就出事被查封了,母親驅(qū)車去處理的途中出了意外,溘然長逝,只給她留下巨額的債務(wù)。
那幾年,她為了還債四處奔波,幾經(jīng)輾轉(zhuǎn)來到這里,她喜歡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讓她覺得一切煩惱都不值一提,于是,就在一家馬場做了飼養(yǎng)員。
她云淡風輕地把多舛的命途說給他聽,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楚遲意聽得心里揪痛,顫聲道:“為什么不告訴我?”
孟春曉似有若無地笑了笑:“覺得丟人??!”
楚遲意一愣,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每天追著他告白,有一次為了追他在走廊上摔了一跤,她跑到他面前獻寶似的說:“遲意啊,我剛才為了追你摔了一跤,你看,手都蹭破皮了?!?/p>
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捧著手,宛若智障地裝起可憐來,他痛心疾首地說:“孟春曉,你就不覺得丟人嗎?”
她厚顏無恥地回道:“你又不是別人,在你面前丟人不算丟人?!?/p>
那景象恍如昨日,卻已物是人非,如今她對他禮貌而疏離,他只覺得胸口泛起一陣鈍痛,柔聲說:“對不起,當年我和許顏那件事沒有跟你解釋,讓你受到了很多傷害,因為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誰?!?/p>
他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在許顏面前許諾一輩子只愛她,可是慢慢地,那個永遠咋咋呼呼的女孩總在不經(jīng)意間浮上心頭,讓他覺得沮喪。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會突然變心,他怕自己成為像父親那樣對感情不忠的人,所以,刻意疏遠她、冷落她。
直到她從他的生命里消失,他才明白她在他的心里有多重要。這些年,他跋山涉水,終于找到了她。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道歉,孟春曉有一瞬間的愣神,她垂著頭,許久后才嘆息著說:“遲意啊,我現(xiàn)在沒錢了?!?/p>
“沒關(guān)系,”他溫柔地望著她,眼睛里仿佛有星辰的光,“以后我養(yǎng)你??!”
編輯/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