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北

01

早幾年，還沒放開二胎那會，一個女人懷孕了，驗了B超，是個女兒。

婆家全家出動，勸女人把孩子流了。

婆婆說：“我們家的香火全在你這肚子里呢，換我是你，我也流?！?/p>

大姑子說：“孩子又沒成型，有什么好心痛的啊？”

小姑子說：“現(xiàn)在的人流手術(shù)很先進的，下地就能走，沒什么大不了的?！?/p>

丈夫說：“你怎么就非要跟全家人對著干呢？因為你的事，大家都吃不下飯了?！?/p>

女人沒辦法，只得流。她明白，她是這個家的外人，沒有人會心疼她。

在這一家子老老小小看來，她肚子里的女嬰，就像一個肉瘤，割了就割了，留著反而是個禍害。

做完流產(chǎn)那天，娘家的親戚們趕了過來，媽媽抱著她哭成了淚人，這么多年捧手心里的女兒，怎么嫁到別人家去遭這種罪??？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爸爸，也偷偷地紅了眼圈。

心疼，是真心疼。不僅疼那個流掉的孩子，更心疼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女兒。

可是婆家人有什么呀，婆家人開心著呢，這一胎沒了，還有下一胎，下一胎是個男孩，自己家的香火可就有了，好著呢！

他們像過節(jié)似的，買了雞、買了魚、買了肉，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勸女人吃飯，婆婆說：“等身體養(yǎng)好了，就趕緊地再懷一個，年紀也不小了……”

02

等到第二年，小姑子結(jié)婚了，沒多久也懷孕了。

巧了，小姑子嫁的這戶人家，也指望她生一個男孩來傳宗接代。但不幸的是，托了人悄悄地驗了，竟然也是個女的。

小姑子的婆家也死活不同意，生女孩哪行啊，自己家本來就一個獨苗，總不能斷了香火。

不行，得流掉，不流就得離婚。

小姑子哭哭啼啼地跑回家，要做母親的人，始終是有些慈悲的，再也說不出“下地就能走”這樣的話，她哭訴道：“怎么會有這么狠心的人啊，自己的骨肉都不要。”

這會兒，這一大家子急了，捋起袖子要去找男方理論。女人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家人義憤填膺的樣子，又解氣又好笑。那些話她還記著呢，記得請清楚楚。

“我們家的香火全在你這肚子里呢，換我是你，我也流?！?/p>

“孩子又沒成型，有什么好心痛的?。俊?/p>

“現(xiàn)在的人流手術(shù)很先進的，下地就能走，沒什么大不了的?！?/p>

“你怎么就非要跟全家人對著干呢？因為你的事，大家都吃不下飯了。”

當時說得多輕巧，現(xiàn)在怎么反倒急了？

03

針不扎在你身上，你就永遠不會知道疼。

剛剛結(jié)束的電視劇《我的前半生》里，有一幕令我尤其印象深刻。

陳俊生跟羅子君離婚后，想要回原先的大房子，子君提出要五十萬，他便叫自己的父母去找子君打感情牌。子君不答應(yīng)，陳俊生的父親就說：“子君，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怎么現(xiàn)在你變得這么狠呢？”

你怎么這么狠呢？羅子君爭取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時，陳俊生的媽媽也是這么說的。

自己的兒子出了軌，反而責怪兒媳婦心狠，不肯讓出撫養(yǎng)權(quán)，不肯交出大房子?？稍陉惪∩改缚磥?，這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因為他們只能感受得到兒子的窘迫，壓根體會不了前任兒媳的痛苦。

你永遠不能指望他人感受你的感受，除非，他有一天遭遇你的遭遇。

04

前段時間，林肯公園主唱在家中上吊身亡。這個男人，從7歲開始遭到一名成年男子長達6年的性侵犯，無處尋求幫助，只能沉溺于酒精與毒品。

而在一篇悼念他的文章下面，我看到一個評論：自殺的人，極為可恥。

簡短的八個字，把人性的自私、淺薄還有那顆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看客心，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祝愿他，一輩子不要經(jīng)歷痛苦無助，一輩子不要陷入命運茫茫然而又無從逃避的漩渦，否則哪一刻產(chǎn)生輕生的念頭，也有人高高在上地評論一句“極為可恥”。

自殺的人不是想死，他是活不下去了，沒有活路了。

網(wǎng)上曾流行過一段評論：

對一個抑郁癥患者說“世界很美好啊，你為什么不笑”，就好比對哮喘患者說“空氣多好啊，你為什么喘不上氣?！?/p>

膚淺、無知、可笑。

如果我們做不到感同身受，能不能不要在他人的苦難面前，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這并不能彰顯你的優(yōu)越，反而會看起來很蠢。

05

廖一梅說：“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p>

我們活在世上，理解原本就是一件昂貴的奢侈品。

我們不明白那個走在街上的女孩，為什么會無來由地嚎啕大哭。

我們不明白那個要養(yǎng)家糊口的男人，為什么會摳得買不起一包煙。

我們不明白那個情緒失控的媽媽，為什么會抱著孩子逃出家門。

乃至于我們自己，也有許多無從說起的心事。

你在一個黃昏喝了酒，想找個人講一講心底的秘密，翻開通訊錄，卻又只能搖搖頭，算了，還是算了。

你被曲解被誤會被冤枉，百口莫辯想要有個樹洞，可是把話都說了出來，對方卻微笑著跟你講：“哦？就這樣啊，我還以為有什么天大的委屈呢。”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個星球孤獨的產(chǎn)物，因為我們都在經(jīng)歷著，獨一無二的經(jīng)歷。

英國作家毛姆有一段話說得非常好：

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里，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并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我們非?？蓱z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財富傳送給別人，但是他們卻沒有接受這些財富的能力。因此我們只能孤獨的行走，盡管身體相互依傍卻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別的人也不能為別人所了解。

我們只能孤獨的行走，盡管身體相互依傍卻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別人，也不能為別人所了解。

06

最后，我們又再說回開頭。

我的老家是一個特別重男輕女的地方，老一輩的人尤其如此。

有一戶人家的媳婦懷孕了，托了人悄悄地驗了B超，是個女孩。

護士指給孕婦和她的婆婆看：“這個就是小嬰兒，是個穿裙子的?！?/p>

顯示屏上，那里有團小黑點，不停地在跳動、翻滾，宛如一顆小心臟。

小媳婦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婆婆，婆婆的臉都快沉到地底了。她料想，這個孩子，十之八九保不住了。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一直沒說話，婆婆就一直沉默著，沉默著。快到家門口了，老人突然跟她說：“回去咱倆就說這是個男孩……”

媳婦不解，問道：“媽，你就不想要個孫子嗎？”

老人說：“想，怎么不想，我做夢都想，可是那是一條生命啊，她都會跳了……”

我們或許無法感同身受，但我們還能選擇善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