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

熱帶雨林旅行

旅行的方式僅僅是為了抵達自我

尤其是雨后的清晨

當你蹚過齊膝的綠草

露珠，像魂靈一樣

星星點點地落下

一只彩色的蜥蜴飛越水而

同時穿過了虹影

而巨大的孔雀芋葉子低垂

像廣口杯一樣傾倒積水

湖面上，霧的影像愈發(fā)輕柔

也更加痛苦

叢林里敞開無數(shù)扇隱秘的門

猛虎的氣味慢慢散去

留下了巨大的掌印

而一叢蝎尾蕉，鮮紅的針刺倒掛

仍在尋覓復(fù)仇的機會

繞過大半個地球，一朵鮮花

給了你真正的香味

一點奶酪捐贈給松鼠

你以放逐的方式重新回到世界

來得這樣徹底

你把你的心，放置在自己的手上

斧子的技藝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丹江口

下轄的小鎮(zhèn)

在山腳下隱居的老師，第一次

帶我上山砍柴。

樹木蓊郁，遮敝天日

走了很長的路

才走到山頂。

而他隨手，就砍下一根

碧綠的松枝，示意我

拖下山去。

那樣地武斷，漫不經(jīng)心

使我在日后漫長的生活中，幾次

嫁接場景

偷偷地，失聲痛哭。

我記得他隨之走到懸崖邊上，站定

緩慢地擺弄斧子

向左，向右

向著虛無的天空，凝神劈下。

多年后

回憶那一天上午

我能記起開裂的峽谷，飛渡的流云。

但直到今天

我才看清了斧子

迎著光芒，從容地揮運，穩(wěn)穩(wěn)地

劈開了微塵。

那淌著綠色汁液的傷口

根本無需包扎，也不需要眼淚。

靈巖山記

從墓園取道

獨自上山，想起一個詞：

壘上為念。

柏樹苗青色的蠟燭

栽進黃土，一動不動。

轉(zhuǎn)入山徑，煤山雀的

鳴叫，使忍冬的葉片愈加淤紫。

于山之側(cè)，赭色的石壁

喂養(yǎng)一片飛來的陽光

隱隱巖紋，變幻不可捉摸。

上山，下山

另一條山道上，人聲鼎沸。

我在銜接的橋上踟躕。

寺院里的滑軌，拉上來多少

米面與薪火，又流下去

多少泉水與月光？

來者，去者，都是俗面孔。

江山美人，琴聲

與梵音，依舊煙霧繚繞。

洗面上山，佛祖前再端照一回

惟有山寺成為勝跡。

在七重寶塔前自拍

青天裂出罅隙，飄下細雪

無數(shù)鏡面，瞬息無形。

下山時，大雨如注

從靈臺澆到腳底

如釋重負。

棋子灣

倒是有一兩只蜥蜴

趴在火山巖上

白色的喉結(jié)，像橡膠手套里拱動的指頭。

突然地，紅嘴鷗俯沖

發(fā)起攻擊。

胡蜂們，遁入仙人掌與水茄

的黃色花朵。

日光正好，波谷里的每一平尺。

風，如此平靜

我三次呼喊，一次問候自己

一次問候大海。

棉紡廠軼事

窗子會沿著樓梯爬上去

嵌在墻壁合適的位置。

隔著幾幢樓，煙囪知道一切故事。

它隨風

改變側(cè)身而坐的姿勢

和路過的云談心。

一個不會游泳的救生員

永遠的鐵短褲。

夏天來了，才會漆上藍白條紋。

他打鐵

用紡織女工的搪瓷碗碎片

打出廣玉蘭的全副盔甲。

而那棵樹從未做出過魚躍的動作。

我們往宿舍樓樓頂丟石子

更希望

落在女孩子們的床上。

早晨，廚娘端著一盆煤球出來

對著柵欄外大喊：

世風變啦

把你們的私生子統(tǒng)統(tǒng)領(lǐng)走。

夜晚，總是饑餓的

二十歲

可以吃掉一扇燥熱的鐵門。

年青的姑娘

半身傾出窗臺

一雙手，把月光洗得嘩嘩之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