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時期,山東的呂安與安徽的嵇康一樣,才華超群又疏狂不羈。相互慕名已久的兩人,后來成了志趣相投的知交好友。
一次,呂安不遠萬里,風塵仆仆來到嵇康家里,嵇康的哥哥——在朝中擔任要職的嵇喜,出門相迎。
嵇喜對呂安說:“舍弟不在家,閣下請進屋稍坐,等他回來。”
呂安身懷濟世之才,卻最不喜歡為官之人。所以,哪怕嵇喜熱情有禮,一點也不擺官架子;哪怕他是自己最好朋友的兄長,也不能改變呂安心底的不屑與鄙棄。
面對嵇喜的笑語相迎,再三邀請,呂安并不言語,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在嵇康家的門板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一個“鳳”字。而后,無視一頭霧水的嵇喜,轉(zhuǎn)身踏上歸途。
嵇喜盯著呂安的題字琢磨了許久,最后一臉欣喜地回屋了。在官場人士嵇喜的思維里,“鳳”是百鳥之王,又象征著祥瑞。呂安寫這個字給他,其中的恭維呼之欲出,怎能不讓人眉開眼笑呢!
于是,嵇喜臉上的笑意,就一直掛到了嵇康回家。他喜滋滋地把呂安的題字指給弟弟看,贊不絕口:“你的這位朋友,恭維話都說得這么新穎別致,不一般!”
看著洋洋自得的兄長,嵇康實在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但又不想錯過一睹兄長吃癟的機會。最終,他還是頗為同情地告訴嵇喜:“哥,這個字,其實是‘凡鳥’的意思?!?/p>
嵇喜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哪里是恭維他這個官場人士!相反,自己是被呂安委婉鄙視了??!人家壓根兒沒把他的官職放在眼里,只是嫌棄他這樣的凡夫俗子、庸俗不堪之輩,根本不值得結(jié)交。
說到被人鄙視這件事,在嵇喜之前,也有位高官遭遇過更直接的冷待。東漢末年,剛剛跨入成人行列的曹操,還是個放蕩不羈、不修邊幅的小青年?;燠E市井到處撒歡的他,在人們談論的品德高尚的人物里,頻繁聽到一個名字:宗世林。這一聽,曹操便對宗世林這個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想結(jié)交這位名士。
然而,那時的曹操,恰好是宗世林最看不上的頹廢青年。曹操再怎么知禮數(shù)扮謙恭,在宗世林這里,回回吃癟,搞得很是難堪。
大約是被刺激得不輕,曹操憋著一口氣,在群雄并起戰(zhàn)亂連綿的世道里,廝殺出一條血路,終于拔得“亂世梟雄”的霸氣頭銜,總攬朝政大權。
這時,曹操發(fā)現(xiàn),當年對他看不上眼的宗世林,此刻只不過是他手下的官員。身份的轉(zhuǎn)變,讓曹操很是洋洋自得。他又一次站到了宗世林面前,再不是當年慕名而來的青澀小子,而是志得意滿的國家掌權人。
他問了宗世林同樣的問題:“現(xiàn)在,我跟你可以做朋友了吧?”
曹操問話里的驕縱與勢在必得,宗世林聽得清清楚楚,上與下的分界他也看得明明白白。但他一開口,就噎得曹操無言以對:“松柏之志猶存!”——我的意志,就像松柏一樣。翻譯成大白話,是相當干脆的三個字:不可以!
白發(fā)蕭蕭的老者,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曹操肯定沒想過,“高冷”待遇二次上演,還是他自找的。作為上位者,被下屬“懟”得毫無顏面,你還無法拿他怎么樣,讓曹操別提有多窩火了。
后來,曹操尋了由頭,把宗世林降了職,出了這口“惡氣”。但他也深知,求賢若渴禮賢下士才是明主風范,便交代自家的幾個兒子,對當朝大儒宗世林,一定要謙恭有禮,不可有絲毫怠慢。
呂安的委婉,宗世林的直接,看似不近人情的“高冷”,其實是坦蕩蕩、不卑不亢的拒絕。憑你位高權重,我只隨性恣肆,沒有虛情假意,不必曲意逢迎,我自有磊落傍身,無需向你的權勢與身價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