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香草

1

我支教的那兩年，是住在當(dāng)?shù)卮彘L家里。

當(dāng)時，地方鎮(zhèn)教委的領(lǐng)導(dǎo)把我?guī)У侥莻€小學(xué)時，我一眼就愛上了那里的孩子們，他們的臉蛋雖然臟兮兮的，眼神卻十分明亮，特別是看到我的時候，那眼睛，好像星星在閃爍。

學(xué)校在村外，校舍還算整齊，有間小房子早被打掃了出來，雖然簡陋，但是干凈整潔。里面放了一張小床。顯然是為我準(zhǔn)備的宿舍。

安頓好之后，我向那里的領(lǐng)導(dǎo)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我不住學(xué)校的宿舍，因為一個人害怕，我想住到村民家里去，可以交房租。

對方一聽先是一愣，隨即笑了，理解地說：“先前沒想到來這里的是個小女娃，的確不能一個人住這里?！?/p>

后來，我被安排住在村長家里，跟村長的兒媳婦住一起，村長的兒子出去打工了，小孫子跟著爺爺奶奶睡。當(dāng)然，沒人收我房租。

就這樣，一日三餐我自己在學(xué)校的小房子里做，作業(yè)也在那里批改，晚上9點以后就到村長家里去住。

有一天放學(xué)后，我正在小房子里休息。村長家的大嬸來了，端來一大碗燉雞塊。

大嬸笑著說，你大叔看過你的身份證，說今天你生日，我們宰了只雞燉了給你送來。

我又意外又感動，含著眼淚把那碗雞吃了，吃得滿心溫暖。

其實一個人在那個地方生活真的很難，有時候我感覺特別孤獨，想家，想父母，好在有人像父母一樣照顧我，讓我不覺得那么孤單。

我至今記得村長大叔一家的笑臉。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就是送給他們3歲的小孫子一些兒童畫冊，有空的時候教他讀拼音、認(rèn)數(shù)字、唱幾首兒歌。

那份感動永遠(yuǎn)留在我的心里。

2

平時鎮(zhèn)上有位郵遞員大叔總過來送報紙。

那個大叔有40多歲，騎著一輛不帶消聲器的摩托車，嗚嗚地響，老遠(yuǎn)就能聽見。

我家里給我寄的包裹都是他送過來的。次數(shù)多了，他特別納悶，為什么孩子們看到他拿著包裹過來，就會呼啦啦圍上來，滿臉欣喜和期待。

那次他把包裹交給我以后，沒像往常一樣離開，而是在旁邊看著。當(dāng)我把包裹打開后，一堆好吃的展現(xiàn)在大家面前，然后我就開始分給孩子們。

郵遞員大叔恍然大悟，然后對孩子們喊一聲：“你們這幫饞孩子，把老師的東西都吃了，她自己吃什么？”孩子們一下就停住了動作，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笑著說：“沒事，沒事，這些老師都吃過，你們吃就行?！?/p>

郵遞員大叔無奈地?fù)u搖頭，跨上摩托車，嗚嗚地走了。

第二天大叔來送報紙時，給我?guī)硪淮蠖堤O果，說是自己在鎮(zhèn)上買的，讓我無論如何得收下，而且要保證自己吃，不要給那些孩子們。

他說，孩子太多了，每人都來吃幾口就能把你榨干，你小小年紀(jì)在我們這里教書不容易啊。

大叔那口氣就像我的親人。在這荒涼的地方，被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心疼，這感覺真好。

3

要離開那里的那個學(xué)期，我提前都跟學(xué)生們做好了思想工作，并一再囑咐孩子們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

我的學(xué)生里有個叫平安的，他悄悄拉著我的手，忽閃著大眼睛對我說：“老師，我再努力些，成績再好些，你能留下來嗎？”

當(dāng)時我心里就淚崩了。我曾想，如果我的家在這里，如果我不惦記父母，我一定會在這里教一輩子書。

那次期末考試，我的學(xué)生們成績都特別好，我們校在鎮(zhèn)上排名第一。

那個叫平安的小孩念二年級，從一年級時他每次考試都基本是雙百，這次也是。

所有的學(xué)生家里我都做過家訪，也只有平安的父母一定堅持讓孩子上學(xué)，拼死拼活都要供，期望著以后子子孫孫的命運要在平安這里改寫。

所以我偏愛平安一些，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也多一些，經(jīng)常給他買學(xué)習(xí)用具。

考試那天，平安的媽媽一直等在教室外面。考試結(jié)束后，她拉住我遞上一包東西，那是她自己親手繡的鞋墊。平安的媽媽說：“你對我們一家的情，俺們都記著了?！?/p>

我眼里含著淚，笑著，和她擁抱了一下。平安的媽媽哭了，好像我是她要離別的親人。

至今，我仍然保留著那些鞋墊。是念想，是記憶，更是過往的一種沉淀。

（摘自南在南方微信公眾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