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永大
我有個好老伴兒,這是我一生中的幸運。即使我有時候說她一句“真笨”,她仍舊毫不介意地一笑了之。我年輕時火氣很盛,哪怕是兩歲的兒子翻亂了我的書,我也會狠狠地教訓他一頓。我打孩子她心疼,卻不言語,只是跑到廚房急得幾乎要抹眼淚兒。直到我氣消了,她才出來呢喃一句:“生啥氣,自個兒身板要緊。”說罷,又去反復撫摸兒子屁股上的五道印子。
那時,我每月工資55.2元,一家四口日子過得挺緊巴。每當我以為工資花光了又急著用錢時,她就從小包里拿出一筆錢來。那年月講究“四大件”(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手表),我們都置辦上了。哪兒來的錢?每年春秋,她都要到學校果園里干點零活:薅蔥、打池子。夏季,她頂著火熱的天,甩開瘦小的身子,一股勁兒冒煙地干。到了晚上,她躺在炕上跟我嘮貼己活:“永大,你猜我今兒個干多少?”隨后是一陣歡快的笑聲。這笑聲,震得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兒。
有段時間,我們一家人被迫到內蒙古生活。我們住的屋子晴天倒煙、陰天漏,每當我看見她跪在灶門坑前,歪楞著腦袋往里望,“一手添柴一手撥拉火時”,我的心揪到一塊兒,也像被煙熏火燎似的。她這哪是跟我享福的!可她見屋子里冬天杯水凍成坨,還尋開心:“永大,吃冰棍了!”我的老伴兒就是這樣苦熬苦撐地跟我在內蒙古熬過了14個年頭!
現(xiàn)在,我們已到黃昏暮年。年齡終究是不饒人的,倘若說這二三年她添了點什么毛病,那就是更加嘮叨了。有時我跟她頂幾句嘴,這時候的她對我那硬邦邦的話多少有點吃不住了,只是仍舊不開口。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我一想到這些年所走過的艱難的路,我忍不住要罵自己。每當發(fā)生這種不愉快,我晚上都睡不好覺。我發(fā)現(xiàn),我的老伴兒也是沉沉地躺在那里,好像特別累,但一碰到我的目光,她還是露出少女特有的羞赧、靦腆的神情。但是老多了,畢竟老多了。此時,我的心揪到了一塊兒,又像煙熏火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