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

從杜魯門到約翰遜，對圣城歸屬很謹慎；克林頓開啟拖延“遷館”的慣例；特朗普卻改變了游戲規(guī)則。

在耶路撒冷，歷史與未來、仇恨與救贖彼此交錯。那里是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圣城，猶太人在西墻祈禱，基督徒在苦路祈行，穆斯林在阿克薩清真寺敬拜。那里也沉淀著復雜的宗教、地域、民族矛盾，體現(xiàn)著脆弱的力量平衡。從杜魯門時代開始，白宮在耶路撒冷問題上謹慎出招。但美國現(xiàn)任總統(tǒng)唐納德·特朗普卻打破了這種平衡。

2017年12月6日，特朗普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并將把美駐以使館遷往耶路撒冷。12月21日，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決議案，稱“任何旨在改變圣城耶路撒冷的性質(zhì)、地位或人口構成的決定和行動都沒有法律效力，是無效的，必須根據(jù)安理會的有關決議予以取消”。12月25日，美國宣布削減2.85億美元聯(lián)合國預算。

現(xiàn)實紛擾，歷史沉靜。要理解這場紛爭，或許該把眼光投向1947年。那也是一個冬天，也是一個聯(lián)大決議，揭開了當代世界歷史的重要一頁。

以色列建國，杜魯門的算盤

1947年11月19日，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了《巴勒斯坦將來治理（分治計劃）問題的決議》，也就是聯(lián)大第181（二）號決議，規(guī)定英國在1948年結束對巴勒斯坦的統(tǒng)治，建立阿拉伯獨立國和猶太獨立國，耶路撒冷作為單獨的實體由聯(lián)合國管理。

時任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心情復雜。他是這個方案的重要支持者，并為此與英國首相艾德禮展開了博弈。而這，又是美英在中東博弈的必然結果。

巴勒斯坦地區(qū)曾被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統(tǒng)治了400多年。一戰(zhàn)后奧斯曼帝國解體，阿拉伯人和猶太人都希望在巴勒斯坦建立自己的民族國家。1922年，英國開始對巴勒斯坦進行委任統(tǒng)治，計劃將巴勒斯坦逐步過渡到以猶太人為主體的國家，自然遭到阿拉伯人的強烈反對。

希特勒上臺后，納粹德國迫害猶太人，移民到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劇增。猶太復國主義組織決定向巴勒斯坦大規(guī)模移民。時任美國總統(tǒng)羅斯?？紤]到美國取代英國主宰中東等多種因素，決定支持猶太人。美國兩黨在1944年分別決定支持在巴勒斯坦建立猶太國。

1945年，美英領導人分別由羅斯福和丘吉爾換成了杜魯門和艾德禮。艾德禮希望繼續(xù)在巴勒斯坦保持英國勢力，建立一個與英國結盟的阿拉伯—猶太聯(lián)邦國家。但杜魯門拒絕了這個方案，阿拉伯方面也不接受英國的計劃，英國最終選擇把問題遞交聯(lián)合國解決。這才有了杜魯門支持的聯(lián)大第181（二）號決議。

決議通過后，阿拉伯世界一片反對。當時，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和猶太人都組建武裝，摩擦不斷。時任聯(lián)合國秘書長賴伊請求美國牽頭組建聯(lián)合國部隊監(jiān)督協(xié)議執(zhí)行，杜魯門同意了，但美國國務院表示反對。到1948年3月，美駐聯(lián)合國代表公開表示美國要放棄分治方案，對巴勒斯坦實行聯(lián)合國托管。在猶太勢力的游說下，杜魯門表示對原方案的支持沒有改變。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國。16分鐘后，美國就承認了以色列。

1953年，杜魯門卸任總統(tǒng)后到紐約出席一個猶太組織的活動，被主持人稱為“幫助建立以色列國的人”。1956年，他在自傳中稱，自己一直支持猶太人建國。1961年，時任以色列總理古里安在紐約與杜魯門會面，稱贊他“對以色列的同情”。杜魯門熱淚盈眶。

杜魯門當過神職人員，對猶太人遭受迫害的命運確實很同情。他對以色列的支持也可能有某種宗教情結在內(nèi)——據(jù)說，《圣經(jīng)》是他晚年最喜歡看的書。多年以來，杜魯門的名字已經(jīng)成為“親以色列”的代名詞。1982年，尼克松將里根稱為“杜魯門之后最親以色列的總統(tǒng)”，1998年和2003年，克林頓、小布什又分別被美國媒體和知名人士冠以同樣的頭銜。2012年，時任美國副總統(tǒng)拜登說，“自從杜魯門以來，沒有人比奧巴馬為以色列的安全做得更多”。

但杜魯門對猶太人的支持也是有保留的。在承認以色列國之后，他曾向以色列政府施加壓力，要求其與阿拉伯人談判邊界和難民問題。說到底，他的所作所為仍是基于美國插足中東的利益考量。

耶路撒冷歸屬，美總統(tǒng)們的顧慮

以色列建國，是以美國支持的聯(lián)大決議為依據(jù)。當時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沒能按決議建國，與復雜的歷史情勢，特別是周圍阿拉伯國家反對決議的態(tài)度有關。而依照聯(lián)大決議，耶路撒冷應該是一個國際城市，處在聯(lián)合國管理下，因此在耶路撒冷歸屬問題上，白宮的態(tài)度要更謹慎一些。

以色列建國的第二天，就爆發(fā)了與埃及、約旦等阿拉伯國家的戰(zhàn)爭。以色列打贏了這一仗，占領了原本分配給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建國的大片土地。而“阿拉伯國”剩余領土或被約旦兼并，或處在埃及軍事統(tǒng)治下。以色列還占領了西耶路撒冷，包括耶路撒冷古城在內(nèi)的東耶路撒冷則被約旦占領。當時，雙方都驅趕對方居民，并在分界線上建起隔離帶，拉起鐵絲網(wǎng)。

以色列于1950年在憲法中規(guī)定耶路撒冷為首都，約旦也在1953年宣布東耶路撒冷為“第二首都”。但杜魯門沒有承認以色列和約旦對耶路撒冷的主權安排。以色列宣布在西耶路撒冷召開國會第一次會議時，杜魯門拒絕派代表參加。從杜魯門到艾森豪威爾和肯尼迪，美國總統(tǒng)們曾努力避免中東戰(zhàn)爭再度爆發(fā)，并為此施壓以色列從西奈半島和加沙地帶撤軍。但到約翰遜入主白宮后，情況發(fā)生了變化。蘇聯(lián)對埃及等國的軍售，讓約翰遜決定通過出售武器等加強對以色列的支持，以保持平衡。

1967年，以色列與埃及、敘利亞、約旦等阿拉伯國家再度爆發(fā)戰(zhàn)爭。當時，蘇聯(lián)支持阿拉伯國家，把黑海艦隊大部分艦艇開進了地中海，甚至準備在以色列即將全面取勝時出兵登陸，干預戰(zhàn)局。約翰遜接到蘇方熱線通報后，大吃一驚——此舉有可能引爆美蘇戰(zhàn)爭。他立刻向以色列施壓，同時又把第六艦隊主力派往沖突地區(qū)。獲勝的以色列接受了?；?。此戰(zhàn)，它占領了埃及控制的加沙地帶和西奈半島、約旦控制的約旦河西岸及耶路撒冷東部，以及敘利亞控制的戈蘭高地。

約翰遜并不支持以色列占領耶路撒冷全境。他擔心過分激怒阿拉伯國家，會將這些國家推向蘇聯(lián)。1967年6月，他在華盛頓接待約旦國王侯賽因時表示，美國不認可以色列對耶路撒冷東部的控制。

在以色列控制整個耶路撒冷后，這個城市擴大了3倍。1980年，以色列通過題為《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的法律，認定“完整而統(tǒng)一的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但聯(lián)合國安理會宣布該法律無效，要求成員國從耶路撒冷撤出外交代表。到2006年，所有外國大使館都撤出了耶路撒冷，但美國一直保留著總領事館。

從建國開始，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戰(zhàn)事不斷。在1982年的第五次中東戰(zhàn)爭中，以色列軍隊包圍了設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巴解組織總部，巴解領導人阿拉法特公開表示，愿意接受聯(lián)合國關于巴勒斯坦問題的所有決議。1993年9月13日，在時任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斡旋下，阿拉法特和以色列總理拉賓正式簽署了《奧斯陸協(xié)議》，建議設立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管理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帶，但對邊界、難民、耶路撒冷地位等問題未達成協(xié)議。

巴解選擇了通過談判建國的道路，但耶路撒冷仍是最敏感的問題。以色列固然態(tài)度強硬，巴方也堅持東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國首都。耶路撒冷東部的很多阿拉伯居民不參加市政選舉，也不認可以色列的統(tǒng)治。阿拉法特曾告訴克林頓，如果在這個問題上動搖，自己“可能會被刺殺”。

克林頓時期，美國國會親以勢力強大。1995年，國會通過了《耶路撒冷使館法》，要求美國政府將使館遷往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肆诸D雖然簽署了法案，但深知問題的敏感性。他利用法案中的豁免條款，每半年推遲一次搬遷使館。

2000年，以色列政治家沙龍訪問了耶路撒冷的圣殿山，那里被穆斯林稱為神圣禁地。此舉激化了巴以矛盾，此后5年造成雙方數(shù)千人死亡。這對后來執(zhí)掌白宮的小布什和奧巴馬也是個反面提醒。在他們?nèi)紊?，繼續(xù)推遲搬遷使館。

特朗普打破了老規(guī)矩

建立以1967年邊界為基礎、東耶路撒冷為首都，擁有完全主權的、獨立的巴勒斯坦國，這是得到包括中國在內(nèi)國際社會支持的。美國搬遷使館，是在沒有共識的情況下打破了耶路撒冷現(xiàn)狀，無疑是危險的。而且，特朗普只提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不提東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首都，從起碼的公平角度說，也是不對的。

特朗普并非不知阿拉伯世界反應強烈。在正式宣布這一決定前，他和相關國家領導人通了電話。沙特國王薩勒曼警告，此舉將構成“對全世界穆斯林的公然挑釁”；巴勒斯坦領導人阿巴斯說，“此舉將帶來危險的后果，破壞中東和平進程、地區(qū)乃至世界的安全形勢”；約旦國王阿卜杜拉說，此舉會挑釁穆斯林；埃及總統(tǒng)塞西敦促特朗普不要使地區(qū)形勢復雜化；土耳其總統(tǒng)埃爾多安則警告，美國這樣做，土耳其會考慮與以色列斷交。

那么，為何特朗普會突然打破白宮20多年的老規(guī)矩？原因之一可能是想兌現(xiàn)選舉承諾，著眼于國內(nèi)政治。選舉期間，他確實向支持以色列的保守選民做出了相關承諾。他的女兒伊萬卡也曾向佛羅里達州選民保證，特朗普“百分之百”會將大使館遷到耶路撒冷。2018年是美國的中期選舉年，特朗普此舉多少有選戰(zhàn)因素。

特朗普的身邊人對他無疑也有影響。他的女婿、白宮顧問庫什納是猶太集團精英，商務部長羅斯則是美國首位猶太裔商務部長。參議員賽辛斯認為，特朗普對大使館遷館是深思熟慮的，伊萬卡以及他團隊的意見都會影響到他的決定。

此外，政策上處處和奧巴馬“擰著來”的特朗普，也把緩解奧巴馬時期緊張的美以關系作為施政目標之一。以色列總理內(nèi)塔尼亞胡稱贊特朗普的決定是“歷史性里程碑”。早在特朗普當選總統(tǒng)之初，內(nèi)塔尼亞胡就表示，美以關系是以雙方共同的價值觀、利益和未來為基礎的。耶路撒冷市長巴拉卡特曾在賀信中要求特朗普履行搬遷大使館的承諾。不過，以色列安全部門表示，特朗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后，以色列安全形勢增添了更多的不確定因素。至于情況會演變到多嚴重，是否會如一些評論人士所擔憂的，引爆巴勒斯坦人又一次大起義，還得繼續(xù)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