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櫟

一

睡前打開電視，男主角單膝跪地，手捧大束包裝精美的藍色妖姬和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的首飾盒，深情款款地說：“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場景何其熟悉。

那年，剛參加完高考的我和你，也曾目睹過一場相似的盛大表白。

樹影婆娑、蟬鳴聲聲的夏夜，你拉著我去逛A城的大學，說想提前體驗大學生活。走到A大生活區(qū)時，我們不約而同地被女生宿舍樓下擺成心形的火紅玫瑰花吸引住目光。心有靈犀地停在十幾步遠的距離，看著人群中心的男生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對面前的女生說著深情話語。

你問我：“是不是女生都喜歡這種盛大又浪漫的表白？”

“不一定，你這個理科生還記得政治書上寫了什么嗎？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說過的，‘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不是性別相同喜好就一定相同啊?！?/p>

看著女生在男生單膝跪地、眾人喊“答應(yīng)他”時的低頭沉默，我猜測結(jié)局可能不是皆大歡喜。果不其然，最后女生沒有接過男生手中的花。轉(zhuǎn)身離開時，你說：“那你呢？你喜歡怎樣的？”

“我啊，我喜歡兩個人的安靜場合，有思考的空間和時間，接受或者拒絕都是獨屬于兩個人的小秘密?！?/p>

我們一塊兒長大，是知根知底的發(fā)小，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幾乎無話不說。關(guān)于愛情，我們也早就聊過好多。你問及表白，我也以為是好奇，還跟你說了好多我早就認真思考過的喜好。

喜歡手寫的情書，最好是鋼筆蒼勁有力的字體。

喜歡用心的禮物，不用大束玫瑰花不用昂貴的首飾，最好是親手做的，丑也沒關(guān)系。

喜歡特別一點的表白……

我說了好多，你一直安靜傾聽，偶爾“嗯”一聲或者問“還有呢”暗示我接著講。最后，我口干舌燥地補了一句：“當然啦，最最喜歡的還是，表白對象是我喜歡的那個人?！?/p>

接過你買好的牛奶，溫熱的，甜甜的。

像這個夏夜迎面而來的微風。

二

出成績那天，我坐在電視機前看高考成績發(fā)布會，你發(fā)信息約我上天臺。

6月天，中午的陽光很熱情。天臺有個小涼亭，小時候我們常常躺在這里，邊玩飛行棋，邊看夜空中緩緩劃過燈光一閃一閃的飛機。

我上去的時候，你已經(jīng)坐在長椅上，低頭握著手機，食指在屏幕上緩緩滑動，不知道在看什么。我背著手，刻意放輕腳步聲，想嚇你一跳，走近時卻慢慢愣了神。

你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那么好看了呢？

這些年被寬松校服遮掩的清瘦身材，在修身便服襯托下愈顯頎長，白皙側(cè)臉線條流暢，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走至身邊，剛好看到細碎短發(fā)微微顫動，細密睫毛又長又翹，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

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你睫毛下的專注目光，清澈透亮，像山澗的淙淙溪水。以前和你玩誰先眨眼的游戲，我總是贏的那個，和別人玩我卻總輸。那時你還緊張地解釋自己沒有故意讓我。我擺擺手不在意地說沒關(guān)系，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

你的眼睛仿佛有神奇魔力的漩渦，每次認真對上，我總會很快陷進去，想你的桃花眼怎么這么好看，想你這時候會在想什么，想前幾天隔壁班女生又托朋友來跟我打聽你，想你看到我慘不忍睹的生物成績時敲我頭說我笨的表情……

我們之間有太多過去，夠我細細回想；那時候的我們，也有好長的明天，可以期待向往。

沉溺于回憶與想象，時間就像白駒過隙，忘了眨眼，一眼便已萬年。

這是我從不肯告訴你的小秘密。怎么敢告訴你？你取笑我對男明星海報犯花癡的次數(shù)可不少！

“怎么一上來就發(fā)呆？”腦海里的你落到現(xiàn)實，舉著手機在我眼前晃了晃，“被分數(shù)線嚇傻了么？”

我難得沒有反駁，笑嘻嘻地看著你。以前總覺得好長好長、軌跡清晰的明天，怎么那么快就變得好像不確定了呢？

昨日之前還天天見你，一轉(zhuǎn)眼，就要各奔東西。

三

你拉著我坐下，拿出一副撲克牌，說來斗地主，輸?shù)哪莻€人答應(yīng)贏的一個條件。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想著你是擔心我太緊張了吧。

這種條件賭注我們玩過不知多少次，彼此都知道對方不會提出過分的要求，因此除了最開始幾次的謹慎與再三申明，后來都是一方提出另一方果斷同意后直接開始。權(quán)當是成長過程中互相幫助的一個好玩理由。

這一局，你輸了，我得意地搶過你手里最后一張牌。

你主動洗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靈活地把散亂的牌整理整齊，然后慢悠悠地說：“一起查成績吧?！卑戳潦謾C屏幕，數(shù)字剛好從11：59跳到12：00。

你拿過我的手機，和你的并排挨著放，先后在兩個撥號盤輸入成績查詢號碼，兩只手指同時按了撥號鍵和外放。同時撥出，分秒不差，以至于機械女聲報分也是同時進行。我本想兩個一起聽，最后只來得及辨認自己的。聽到自己勉強過得去的總分，松了一口氣，按了掛機鍵，抬頭看向你。

你眼神無辜：“忘了，再聽一遍吧?！?/p>

這也能忘？你是比我還緊張吧。卻忽略了你先說的那句“恭喜”。

我神經(jīng)大條，而你又總掩飾得太好。故事的走向，大概這里就埋下了不為主角所知的伏筆。

向來優(yōu)秀的你發(fā)揮出色，去了最好的A大，讀你最喜歡也最擅長的專業(yè)。我拿著不高不低的分數(shù)，對照著你幫忙搜集的學校專業(yè)參考，聽了家人的意見，選了同城的N大，一個說不上喜不喜歡的專業(yè)。

這也是我們的明顯區(qū)別，你永遠目標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力匹配得上夢想。而我一路都循著大多數(shù)人的軌跡，樂于平凡，隨遇而安。

五

到了秋天，校道的樹上就會有大片大片的黃葉簌簌落下。風偶爾猛烈，好多葉子同時降落，像一場意味著結(jié)束的盛開。

我捧著手心里溫熱又苦澀的咖啡，捏著勺子悠悠攪拌，像當年那個女生一樣，低頭沉默。

你真的照著我當初說的，準備了一場別出心裁、又合我喜好的表白。有我喜歡的鋼筆手寫情書，有我想要的親手制作的小禮物。

你還說，以后有空就會過來陪我上課，一起泡圖書館，教我不會的高數(shù)，幫我想不會的作業(yè)思路，陪我看枯燥的專業(yè)課外讀物。那些我想在大學校園經(jīng)歷的戀愛美好，你都會陪我一一實現(xiàn)。

那是我憧憬過無數(shù)次的畫面啊，只要一個點頭。

這個動作只需要迅速地微微頷首再快速抬起，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大努力才沒進行后半個動作，不知道我多害怕被你看到我快要滴下來的淚水。也幸好，高考之后開始蓄起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長，足夠遮掩所有的神情。

終于下定決心，暗暗掐了掐手心，還是不敢對上你的眼睛。

“我們還是先做朋友好不好？”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撲克牌，“等我們都真正長大，長大到能夠承諾一生?！?/p>

等你站得很高，還愿意回眸。

你曾說，分手后或者表白失敗后還能做朋友，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

如果沒有從家人口中得知你拿到世界名校交換生的名額，我也許會興高采烈地答應(yīng)你。也慶幸自己及時地知道了，這是你家人很早就有的期待。你本該是站在高處的人，看很多可能我永遠無法企及的風景，擁有最好的人生。

你可以得到的更好，我怎能讓你輕易放棄？

我最最親愛的少年，去吧，往更高的地方飛，往更廣闊的世界闖。愿你前程似錦，安好無恙。

從此山高水長，我亦從今天開始，懷揣小小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