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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命邂逅

        2018-01-25 13:41:05約翰·萊斯科瓦
        譯林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貝絲艾克凱特

        〔美國〕約翰·萊斯科瓦

        第一部

        5月12日—5月19日

        1

        凱特·詹姆森和貝絲·塔利沿著克里斯場公園的河邊向西散步。

        金門大橋就在前方,薄霧之中,大橋的輪廓顯得模糊不清,但兩人都沒有在意。這樣的畫面幾乎每次她倆散步都會遇到。她們每周散一次步,沒有什么值得特別留意。身邊起伏的波濤拍打著右邊的河灣,前方朦朧的大橋,玩風(fēng)箏沖浪的人,一艘艘帆船,擦肩而過的慢跑者,一切都籠罩在無所不在的綿綿薄霧之中。

        二十年前在舊金山大學(xué)讀書時她們是室友,后來盡管人生軌跡不同,兩人的友誼卻始終如一,在一起時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從哥羅多利廣場到金門大橋來回大概一個小時,前半程她們主要聊孩子——凱特有兩個,貝絲有一個,都是十幾歲。

        兩人從來都不缺談資。

        走到大橋之后再往回走的時候,關(guān)于孩子的話題一般已經(jīng)聊得差不多了。

        她們有幾個彼此都知道的舊日相識,還有幾個反復(fù)聊過的圈子外面的人——孩子學(xué)校里的,運(yùn)動隊里的,還有平時生活里的。往回走的路上一般都是聊些八卦,兩人不時附和對方,說說和自己有沒有關(guān)系,一路歡聲笑語。

        但是今天,距離大橋一半路還沒走完,貝絲說道,“最后是金妮”——她十七歲的女兒——“坐在冰箱里頭,膝蓋上放著一塊豬排?!币妱P特沒有反應(yīng),貝絲加快腳步向前走了幾步,攔在她前面?!皠P特,你怎么了?拜托?!?/p>

        “??!對不起,你說什么?”

        “哦,剛才我就是編個東西想讓你注意,但是我不得不說你沒有。你還好嗎?”

        “還好吧,”她有些吞吞吐吐,“我想是的?!?/p>

        “但是你……”

        “沒什么?!?/p>

        “又是些說不清楚的事情嗎?”

        “也許吧。我們還往前走嗎?”

        “除非你想回去?!?/p>

        “不,我沒事。對不起,我們繼續(xù)走吧。”

        兩人繼續(xù)向前走了幾百米,一路沉默不語。貝絲伸手拉住凱特的運(yùn)動衫袖口?!安还苁鞘裁矗阒赖?,”貝絲說,“你都可以告訴我?!?/p>

        “我知道。但就像我說的那樣,還是沒說過,真的沒什么。至少現(xiàn)在沒什么。”她搖了搖頭,提高了嗓門,“什么事都不會有。”

        “你這樣說聽起來就有事?!必惤z想了想說,“告訴我,請你告訴我,不是榮恩?!?/p>

        凱特大吃一驚,好像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安?,不是榮恩,他很好,不關(guān)他的事,不是他?!?/p>

        “那就是別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p>

        凱特點(diǎn)點(diǎn)頭,“的確有件事?!彼齻冏叩铰愤呴L椅旁,凱特停下腳步,雙手深深地插進(jìn)口袋里?!安蝗缥覀冏鴷喊伞!?/p>

        “好?!?/p>

        兩人坐了下來,貝絲等待她開口。

        終于,凱特開口了?!罢f真的,我也不知道到底算怎么回事。星期六,我和榮恩去他合伙人家里吃晚餐。你認(rèn)識杰夫·庫克和他的妻子比娜嗎?不認(rèn)識?好吧,沒關(guān)系。不是他們。但是那晚還有一對我們不認(rèn)識的兩口子。挺不錯的兩口子,算是標(biāo)準(zhǔn)家庭吧,說真的,就像我和榮恩。丈夫是律師,妻子漂亮賢惠,兩個孩子,要還房貸,就這些吧?!?/p>

        “嗯,還有呢?”

        “晚餐很愉快,氣氛輕松隨意。和大家一樣,我們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沒什么特別不同,吃完飯道過晚安就回家了?!?/p>

        一陣大風(fēng)掠過,地上留下一小團(tuán)塵土與碎屑。風(fēng)停了,貝絲轉(zhuǎn)過頭問道,“是不是漏掉些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告訴過你什么也沒發(fā)生?!?/p>

        “除了讓你特別在意的那件事。”

        凱特的手在口袋里插得更深了?!皹s恩和我回家后就上床休息了,過了一個小時,我裹著被子躺在起居室的床上,根本睡不著。我無法讓自己打消和那個人做愛的念頭。我的意思是,這個念頭就好像站在我的面前,很大,有這么大……我也說不清,也許是一種需要。我擺脫不了這個想法,打那以后,這個念頭就一直伴隨著我。這是一種能把人吞噬的念頭,別的事情我根本無法去想,我快要瘋了?!?/p>

        “也許你只是性壓抑,我的好閨蜜?!?/p>

        凱特?fù)u搖頭?!昂托詨阂譀]有關(guān)系。榮恩和我……上個星期做了三次。我肯定不是這個問題?!?/p>

        “你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嗎?你和他,在餐桌上。”

        “沒有,什么都沒有。這就是關(guān)鍵。我們幾乎沒說過話。沒有任何理由讓我注意到他,或者讓他注意到我。他也不比榮恩帥多少,他的妻子有幾分姿色?!?/p>

        “嗯,你可不止有幾分姿色啊,凱特。我肯定他注意到你了?!?/p>

        “好吧,也許吧。但是,基本上,他就是一個和我沒有關(guān)系的人。一個平凡、普通卻讓我念念不忘的人?!彼龔囊巫由限D(zhuǎn)過身來,把手搭在貝絲的胳膊上。“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多么荒唐。”

        “你和他什么都沒發(fā)生,是吧?!?/p>

        “沒有,看在上帝的分上,沒有。我怎么可能……我是說,壓根兒就不可能。這樣會深深地傷害榮恩,也會毀了孩子們的生活。我懂,我都懂。我不會讓它發(fā)生。也許我都不應(yīng)該和你說,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我以前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當(dāng)然是結(jié)婚之后。我愛榮恩,我真的很愛他。那個人我一無所知,在我的意識里,就沒有過這個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回到家,那個念頭就出現(xiàn)了,而且這個念頭……”凱特舉起雙手放在額頭上,然后又把手插進(jìn)頭發(fā)?!拔也恢喇?dāng)時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也是?!?/p>

        “凱特,說真的,我知道。這件事既愚蠢又危險。”

        “我知道,也許這就是我告訴你的原因吧。因?yàn)槲蚁霃哪愕淖炖锫牭竭@些話?!?/p>

        “好吧,那我已經(jīng)說了,”貝絲說道,“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

        “那好,既然我對這件事十分認(rèn)真,也就沒必要繞圈子了。你這也許可以算是一點(diǎn)點(diǎn)幻想。但是如果你想做些什么的話,就拿榮恩泄火吧?!眅ndprint

        “好主意?!?/p>

        “說得真露骨。但我們也不是高中生了。你要真做了那種事,你的生活就毀了?!?/p>

        “我明白,你說服我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而且也很容易,畢竟我連那個人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聯(lián)系方式?!?/p>

        “那就好。把秘密藏起來?!?/p>

        “我會的?!?/p>

        “你發(fā)誓?!?/p>

        “我向上帝發(fā)誓,”凱特在胸前畫起十字,“絕不反悔,否則不得好死?!?/p>

        兩天后,星期四,一大早凱特出門買東西,卡門過來打掃屋子?;貋淼穆飞希l(fā)現(xiàn)在菲爾莫區(qū)的華盛頓大道拐角處有家咖啡廳前有停車位。就算是打發(fā)時間吧,同時也為了忘記腦海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彼得,她進(jìn)店點(diǎn)了一杯濃咖啡和羊角面包,走到店外。陽光穿透了云層,穿著夾克衫有點(diǎn)熱,凱特挑了張路邊的桌子坐了下來,抖抖肩膀,脫下衣服掛在身后的椅子上。

        看到咖啡廳窗戶玻璃上自己的樣子,凱特心中泛起一陣滿足感。這種反應(yīng)她自己也很驚訝,因?yàn)樗龔膩聿徽J(rèn)為自己很漂亮。

        她穿著自己最愛的舊牛仔褲和徒步旅行鞋,高領(lǐng)白條紋毛衣襯托出豐腴的胸部和纖細(xì)的腰肢。閃亮的深色頭發(fā)剛好垂肩,脖子上的金項鏈熠熠生輝,項鏈上的掛墜是圣達(dá)菲產(chǎn)的克奇那神(克奇那神是北美霍皮族印第安人所崇拜的雨神。——譯注),這是兩個月前榮恩買給她的四十五歲生日禮物。

        她又向窗戶看了一眼,想看到能讓她恍如觸電般的那個人的身影,這種感覺從上個周末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那天吃完晚餐,大家一起收拾餐具,彼得的雙手溫柔地、穩(wěn)穩(wěn)地從后面落在她的肩頭,然后極有禮貌地請她讓一下。

        “不好意思,我要一張擦盤布。打擾了?!?/p>

        卡門打掃完衛(wèi)生就回家了。

        家里沒有別人。

        獨(dú)自一人坐在廚房的料理臺前,墻上的掛鐘緩緩走過了十分鐘。凱特掏出手機(jī),按下聯(lián)系人鍵,翻出庫克的號碼。但是想到按下屏幕上顯現(xiàn)的姓名之后事情就再也無法挽回,她還是把手機(jī)放回了手袋。

        “豁出去了,”她面對空無一人的家大聲吼道,“來吧!”

        不再愿意等待,她把額頭上的頭發(fā)撥向腦后,猛然站起身來,穿過屋子,走向走廊盡頭的固定電話。拿起聽筒,聽了幾秒鐘忙音,然后——再也不會改變主意了——她猛按數(shù)字鍵。

        第一陣響鈴過后比娜就接了電話?!澳愫??!?/p>

        “你好,我是要還你東西的朋友凱特。”

        “你好啊。你要還什么東西啊?”

        “我剛剛在我的手袋里看見的。我發(fā)現(xiàn)我忘了還因克萊度假屋和船的鑰匙了。上個星期六我專門借的,可是轉(zhuǎn)眼就忘了還?!?/p>

        “哦,不要緊的。很高興你們使用了那間房子,因?yàn)槲液徒芊蚝苌龠^去。船也一樣,這不,還停在碼頭呢。如果我們下次用,就把它開到蘇格蘭去。鑰匙你就不妨留著吧,省得下次再借。再說我們自己還有一套,那套就歸你了。”

        “你真是太好了,謝謝?!眲P特知道如果就此打住,就不會有任何傷害,但是她沒有?!盎氐竭€東西這件事上來吧,”她說道,“我也是才意識到還沒有打電話向你道謝,那么愉快的一個夜晚,精美的食物,美妙的談話。和你們在一起真開心?!?/p>

        “不客氣,我們也很開心?!?/p>

        “我們的丈夫關(guān)系這么好,我覺得這太神奇了。你呢?榮恩和杰夫花了整個星期把工作做完,然后我們一起來你家晚餐,敘敘友情。”

        “我知道。既是合伙人又是朋友,我們也很幸運(yùn)。這種事情可不常見。但是我想那種關(guān)系也只有一起打過仗的人才會有。這么多年我都驚嘆不已。這兩個參加過‘沙漠風(fēng)暴的小伙子,一起打了十八個月的仗,你能想象這是多么牢固的關(guān)系嗎?我想說我們,我和你,能得到這兩個男人真是非常幸運(yùn)。”

        “的確如此。我們總是非常快樂,不是嗎?”

        “每一次?!?/p>

        “下次的晚餐我們請。不許說不?!?/p>

        “好,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就選個日子,我們一定會去?!?/p>

        “那我就看下日程回頭告訴你。哦,還有,我想說我們真的很喜歡那晚的兩口子,彼得和什么來著?”

        “吉爾?!?/p>

        “吉爾。沒錯。我就是記不住名字。吉爾、吉爾、吉爾。我記住了。他們姓什么?”

        “阿什。彼得·阿什。我想她的姓中間有連字符,科賓—阿什。差不多是這樣。這個姓她不經(jīng)常用,可能是阿什用慣了吧?!?/p>

        “哦,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能再次邀請他們加入,如果你能幫忙的話。”

        “當(dāng)然沒問題。很棒的主意。他們也要成為好朋友了,你沒發(fā)現(xiàn)在喝酒上,彼得和杰夫也很有共同語言呢?!?/p>

        “我好像不太記得了?!?/p>

        “還有巨人隊、釣魚、高爾夫。有十年了吧,杰夫第一次遇到和榮恩一樣和他如此興趣相投的人。然后,突然之間,哇!他就有了新朋友??瓷先フ娌诲e?!?/p>

        “你們怎么認(rèn)識的?”

        “幾個月前在納帕認(rèn)識的。我們碰巧在同一個餐廳吃飯。還有你去過圣赫勒拿島的韓德利頓嗎?那地方真美。他們正好也在那里,我們又相遇了。說真的,”她笑著加上一句,“我們需要另一個借口喝幾杯了?!?/p>

        “那么如果下次邀請他們一起來,你們是不會介意了。”

        “完全不介意。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們自己邀請更好。”

        “那是當(dāng)然。你有他們的號碼嗎?”

        “有的,你準(zhǔn)備好記了嗎?”

        “報給我?!?/p>

        谷歌上當(dāng)然可以查到彼得·阿什的信息。凱特知道榮恩從來不會看她的筆記本電腦,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看。但是,她并沒有在彼得·阿什的網(wǎng)頁上停留太久,只要能查到他的聯(lián)系方式和比娜給的一樣就行了。她還查到彼得是市區(qū)一家叫作MEK法律事務(wù)所的合伙人。為了將來抵賴的需要——如果榮恩竟然看到了她的上網(wǎng)記錄,她可以說出于好奇心在網(wǎng)上善意地查了一下——當(dāng)然她也查了彼得的妻子吉爾,她是一名地產(chǎn)經(jīng)紀(jì)人。endprint

        但是既然已經(jīng)有了這么多信息,她該怎么繼續(xù)呢?她打開電腦,屏保圖片是一張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半圓石。她可以合上電腦再也不去想那些搜索。

        到這個時候,她知道自己還沒有鑄成大錯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也許她應(yīng)該控制住沖動,那天散步的時候不該向貝絲吐露心跡,但這么長時間的相處足以證明她們可以為彼此保守秘密。

        要不要向前一步做些什么呢?要不要把幻想變成現(xiàn)實(shí)呢?

        雖然覺得愚蠢和不可挽回,她還是打算有所行動。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事情呢?她也不知道。她和貝絲說的絕對是真心話。她的確愛著榮恩。榮恩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家庭堅強(qiáng)的頂梁柱,十分稱職的愛人,你能想象出的最棒的父親,更不要說還是她最好的朋友,比貝絲和其他閨蜜的關(guān)系更親近。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再次打開筆記本,盯著半圓石,又合了起來。

        她已經(jīng)走得夠遠(yuǎn)了。這非常荒唐。這條路她不會接著走下去,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2

        兩點(diǎn)剛過,彼得·阿什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秘書告訴他打電話的人報了名字后說有私人事務(wù)要和他談,還說兩人是朋友關(guān)系。不過從上周中開始他為了一份證詞忙得焦頭爛額,這個叫作凱特·詹姆森的女人他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雖然有些模糊的印象。

        “不好意思,”電話接進(jìn)來后他向?qū)Ψ絾柡煤笳f道,“特蕾莎說你有私人事務(wù),不過我想不起來我們在哪里認(rèn)識的?!?/p>

        “上個周末,庫克家,想起來了嗎?就是杰夫和比娜家。榮恩是我丈夫。”

        “哦,想起來了。我能為你做什么?”

        “說起來也挺不好意思,因?yàn)槲覀儾辉趺词?。但是我想私下里向你請教一些法律問題,你能抽出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嗎?”

        彼得猶豫了?!胺蓡栴}草率不得,”他說,“而且我也不做私人法律事務(wù),我主要做企業(yè)這塊。我也不做離婚案件,如果你有這方面的問題要問,我倒是可以推薦一個律師。”

        “不是離婚,”她說道,“榮恩和我感情很好。我也不是故弄玄虛,但我不想去問榮恩,或者杰夫和他們事務(wù)所的人。更多算是我的秘密,想從法律角度得到一些建議?!?/p>

        一陣沉默。彼得終于還是說話了。“詹姆森太太……”

        “請叫我凱特。”

        “好吧,凱特。我必須得說我在這一行干了這么久,這樣吊人胃口的電話還真少。你要和我談多久呢?”

        “我剛才說過了,我覺得不會超過兩三個小時?!?/p>

        “更加神秘了?!?/p>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多多少少保留些隱私吧。我認(rèn)識的那些律師,當(dāng)然我認(rèn)識很多了……嗯,我們彼此都很熟。所以我想找你,因?yàn)槟悴凰阄遗笥讶Φ氖烊?,我想,你能不能抽出點(diǎn)時間,如果你認(rèn)為我沒有強(qiáng)迫你的話?!?/p>

        “沒問題。你給我打電話我也覺得很榮幸。我一定能抽出一兩個小時的,你打算什么時候過來?”

        “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盡可能不要去你辦公室。你在內(nèi)河碼頭2號,是嗎?”

        “是的?!?/p>

        “嗯,如果去你那兒,極有可能會撞見熟人,我不想那樣?!?/p>

        “聽起來像是兩個特工要接頭。好吧,你想在哪里見面?”

        她深吸了一口氣?!拔以诎谰频觊_了房?!本频暝谪愄厝鸫蠼?,距離彼得的辦公室不到兩百米?!?12?!?/p>

        “你是說現(xiàn)在?馬上?”

        “希望如此。我要抓緊時間。這件事對我很重要。如果請你順便過來一趟,”沉默了大約十秒鐘,她問,“你在聽嗎?”

        “我得說你有點(diǎn)嚇到我了。”

        “我保證不會有危險。我就是不想被人看見?!?/p>

        “好吧,給我?guī)追昼姲褨|西收拾一下。812房間?”

        “是的。”

        “好,”最后一次猶豫,“十分鐘后見。”

        彼得認(rèn)為無論是什么事,都值得一去。就算是浪費(fèi)時間,也比他正忙著的證詞要有意思,比所有他要做的工作更有意思。可以擺脫一天無聊的工作,讓剩下的時間不至于索然無味。即使不是以上原因,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風(fēng)景也是值得的。

        合上放證詞的文件夾,彼得撐著辦公桌,把椅子向后一推,站起身來。

        凱特·詹姆森向他保證她的要求雖然有些不合常規(guī),卻毫無危險。但他還是花了一兩分鐘考慮這件事會不會是個圈套,讓自己置身險境。

        他想了又想,實(shí)在想不出原因。

        回憶起上周六晚見到的凱特·詹姆森不是什么難事,但是從記憶,或者感覺上分析,彼得不覺得她心懷不軌。她的確很美,這點(diǎn)他記得很清楚。她就像個包裝完好、尚未拆封的漂亮洋娃娃。不過作為一個初次相識的人,她給人的印象是一位婚姻幸福、善于交際的兩個孩子的母親。

        他告訴自己,凱特肯定不會是中央情報局或者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探員。而且他和境外勢力或恐怖組織也沒有勾當(dāng)或秘密合作事宜。凱特不會在艾美酒店安排幫兇給他下藥或是綁架他然后勒索贖金。

        盡管這些想象出的荒謬場景自己也覺得可笑,他在辦公室門口還是停下了腳步。他告誡自己,不管整件事有多令人好奇,如果他是個聰明人,就應(yīng)該停下來回辦公室去。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該在工作的時候離開辦公室去和一個自己不熟的女人到酒店談事情啊。

        想想也可笑。

        他該給她打個電話,如果她愿意,就告訴她今天還有足夠的時間到他辦公室來當(dāng)面談?wù)劊蛘咚部梢灾匦抡覀€律師。當(dāng)然,如她所言,她認(rèn)識不少。

        他再次問自己,去艾美酒店是不是僅僅因?yàn)樗L得漂亮?他的回答是不。這和漂不漂亮沒關(guān)系。她是一個遇到煩心事的少婦,不管是什么事情,現(xiàn)在找到他尋求幫助來了。她也許是——事實(shí)上也很明顯——有些害怕。

        有事情讓她害怕。

        不就是光明正大地去艾美酒店,握住她的手,給她需要的所有法律建議,然后告辭走人嗎?endprint

        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特蕾莎在辦公桌前抬頭看著他,一臉的迷惑。

        “我出去曬曬太陽,理理頭緒,”他說道,“一小時后回來,也許兩小時?!?/p>

        秘書的臉上愁云密布?!澳阋鋈??你沒事吧?你從來不出去的。”

        “今天我想出去一下,”他說,“這份證詞弄得我快要得憂郁癥了。要是不休息一下,弄不好我會想殺人,那樣就不太好了,不是嗎?”

        下電梯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剛才對特蕾莎說了謊。

        為什么他會那么做?

        站在812房間門外,他仿佛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腎上腺素的作用讓他有些頭暈,他扶著門框讓自己不至于跌倒。

        他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僅僅是不合常理,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犯錯。他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真是無法解釋。

        他深吸一口氣,有那么一會兒想就這么走開了。但是,好像另一個自己在不遠(yuǎn)的地方看著他,他還是把手從門框上縮了回來,然后重重地敲了兩下門。

        “來了?!?/p>

        他聽到她的腳步聲在靠近,然后門后傳來她的聲音?!氨说茫俊?/p>

        “是我?!?/p>

        她打開門,門是向內(nèi)開的?!爸x謝你能過來。為我的私事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遍T廳逼仄陰暗,通向里面的套房,門后墻壁的盡頭是房間窗戶,她的身影真是美麗動人。因?yàn)楸持猓幢阏驹陂T口,她的臉龐也十分朦朧看不清楚?!罢堖M(jìn)?!?/p>

        他關(guān)上身后的門。

        沒有亮燈的門廳右邊是同樣黑乎乎的衛(wèi)生間,他跟著凱特進(jìn)入套房,經(jīng)過房間的特大床。寬大的電視柜把大床和桌椅區(qū)分隔開來——右邊是一張小書桌和兩把鍍鉻皮椅,左邊是一張玻璃桌和兩把椅子。

        桌子上有一瓶未開的酒,旁邊是開瓶器和幾個酒杯。彼得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納帕山谷銀橡酒,雖然不是頂級好酒,但用一般標(biāo)準(zhǔn)衡量的話,還是很上檔次。至于這次見面為什么會看到這種酒他也很奇怪。

        也許沒那么奇怪。

        彼得好像無法停止腳步,緊跟著她向前走。

        隨著落地窗簾被打開,明亮的陽光射進(jìn)窗戶,照亮了房間的后半部。他無法不去注意她性感的背影。那天在庫克家,她身穿牛仔褲,平底鞋和一件寬松的毛衣,看上去很自然,也很美,但還沒有美到造成交通堵塞的地步。今天,她穿著五厘米的高跟鞋襯托出非常有型的長腿,再往上是一條黑色皮質(zhì)迷你裙,上身是一件祖母綠的絲質(zhì)襯衫,襯衫的下擺塞在裙子里。

        僅從身后看到的模樣,不管有多誘惑,還不至于讓他把持不住。走到桌邊,凱特轉(zhuǎn)過身來。她沒有穿胸罩,乳房緊貼在襯衫上。襯衫最上面的兩粒紐扣沒有扣上。

        好像被施了魔咒,他呆住了。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過身,面露微笑,綠色的雙眸閃閃發(fā)亮,充滿喜悅。“在開始談?wù)轮?,如果你能給我一份榮幸,我想和你先喝一杯酒。07年是個好年份嗎?”

        “銀橡酒,”他說,“每年都是好年份?!?/p>

        “我也是這么想的?!彼验_瓶器遞給他,“麻煩你打開?!?/p>

        他一手拿著開瓶器,一手去拿酒瓶?!翱峙逻@對我而言有點(diǎn)不習(xí)慣。下午我不喝酒,容易困?!?/p>

        “那我給你倒半杯,”她用微笑不斷鼓勵,“我也許可以喝一杯,甚至兩杯?!彼嗣氖?,“沒事,我保證?!?/p>

        對彼得而言,這感覺不像是沒事。感覺就像是某件事情的終結(jié),他對吉爾和兩個雙胞胎兒子深愛的終結(jié)?,F(xiàn)在的生活正是他想要的生活,從未想過背叛。而此時此刻,他將開瓶器的尖頭插入木塞,緩緩向內(nèi)旋轉(zhuǎn)。

        “哦,你先打開酒瓶,”她站起身來貼著他,摸著他的肩膀。那是一種若有若無的觸碰。然后,她回頭走過大床,穿過門廊走向房門?!吧缘绕獭!?/p>

        他聽到房門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然后看到她走了回來。

        他砰的一聲拔出木塞。

        “這聲音聽起來很美妙。”她說。

        他把木塞放到鼻子前?!拔兜啦诲e,”他說,然后把木塞遞給凱特。

        她接過來聞了聞?!罢娌诲e,”她說。

        “你剛才去哪兒了?”他問道。

        “我在門口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她說,“你怎么還穿著外套?在這兒不用拘束?!?/p>

        她幫他脫去外套,掛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轉(zhuǎn)過身來把右手平放著抵在他的胸前。

        “你的心跳得很厲害,”她說。

        “我的也是,”她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摸摸看。”

        3

        接下來的事情滿足了凱特所有的幻想。

        一陣亂吻過后,彼得扭過頭,她的熱情和自己的良心讓他備受煎熬,但最終他還是無力抵抗。

        一旦她的手摸到了身體,做愛便順理成章。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里,他們體驗(yàn)了兩次高潮。

        這是她記憶中最滿足的一次,也許是這輩子最滿足的一次。她沒想過自己如此渴望做愛。

        恐怕對他而言也是同樣如此吧。

        凱特心滿意足地躺在尚有余溫的被子里面,聽著浴室里嘩嘩的水流聲。過了一分鐘,他腰上系著浴巾走了出來。他的笑容十分勉強(qiáng),“不知道浴巾這么系對不對。”

        她直起身向后靠在床頭板前的枕頭上,拉過被子遮住乳房?!澳氵€是穿好衣服回去上班吧?!?/p>

        “那我們呢?”

        “我們什么?”

        猶豫了一下,彼得說,“嗯,我是說,還有下次嗎?”

        “我不知道。我以前沒做過這種事,你知道的?!?/p>

        “不,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她不置可否。“事實(shí)上,這種事我也是第一次?!?/p>

        幾番欲言又止之后,他坐到床邊?!罢f實(shí)話,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為什么會這樣?!?/p>

        她微微一笑?!芭?。我倒是十分清楚。”

        “我不是這個意思?!?/p>

        “不,”她認(rèn)真起來,“我知道你的意思?!眅ndprint

        “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我想說的是,我們的生活會受到影響嗎?”

        “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p>

        “那就到此為止,好不好?”

        “我想是的,”她挪過身來,輕輕地摸著他的腿,“我不想破壞你的生活,還有我自己的生活?!?/p>

        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拔矣X得你說這話恐怕晚了兩個小時。不過我們回家后一個字也不許提,你說怎樣?”

        “當(dāng)然不會說。”

        “好像都忘了問,你感覺好不好?”

        “你情我愿,不能再好。就一個下午,不會有下次了?!?/p>

        “好吧,”他伸出手,“那就這樣說定了?!?/p>

        她握住他的手,“說定了。”

        她叫了輛優(yōu)步從酒店回了家。

        她有自己的優(yōu)步賬戶,用美國運(yùn)通卡付了車費(fèi)和房費(fèi)。沒有留下任何收據(jù),消費(fèi)記錄只能在網(wǎng)上查詢,而查詢密碼只有她知道。

        她負(fù)責(zé)家庭開支,榮恩花的每一分錢她都了如指掌,當(dāng)然每個月給他的1500元“零花錢”除外。相比之下,榮恩對家庭開支很少過問。凱特精心打理家庭財務(wù),大部分開支用活期戶頭自動支付——房子的月供、汽車的月供、電費(fèi)、煤氣費(fèi)、保險費(fèi)和孩子們的學(xué)費(fèi)。其他的事情——信用卡管理、購買日常用品、家政衛(wèi)生、庭院養(yǎng)護(hù)、購置衣物——這么些年都是凱特一手包辦。

        凱特?fù)碛兴固垢4髮W(xué)商學(xué)學(xué)位。畢業(yè)之后,她曾在德勒會計師事務(wù)所干了兩年,然后在當(dāng)?shù)匾患绎L(fēng)投公司干了三年。后來榮恩——比她大五歲——做律師掙的錢足夠養(yǎng)活全家,她便辭去工作做了全職母親。

        兩個孩子在不同的學(xué)校上學(xué),5點(diǎn)放學(xué),至少6點(diǎn)才能到家。所以她并不擔(dān)心會意外撞到他們。優(yōu)步車將她送到家門前,這是最后一次可能被熟人看到的時候。她披上一件普通的棕色大衣遮住里面的迷你裙、絲質(zhì)襯衫和皮夾克。高跟鞋放進(jìn)了包里,取而代之的是一雙便鞋。

        總之,她沒有撞見任何人,她也認(rèn)為沒人看到她。陽光還算明媚,但是傍晚的涼氣和不停吹著的西風(fēng)使得華盛頓大街上行人寥寥無幾。

        上樓之后,她換上牛仔褲、徒步運(yùn)動鞋和斯坦福大學(xué)的運(yùn)動T恤。彼得走后,她在艾美酒店洗了澡,回家后馬上到浴室拿起電吹風(fēng)把頭發(fā)吹得干干的。她把迷你裙和皮夾克放進(jìn)衣柜,襯衫扔進(jìn)洗衣籃,連同穿去酒店的內(nèi)褲一起洗了。

        來到廚房,她打開一瓶弗朗西斯科波拉干紅,倒進(jìn)酒杯后又倒在水池里放水沖掉。她把剩下的酒倒進(jìn)酒杯,把空酒瓶放回廚房吧臺,拿起酒杯走進(jìn)客廳,躺在自己最喜愛的讀書椅上,雙腿放在擱腳凳上。

        最后,她閉上雙眼,緩緩地舒出一口氣。

        回家了,沒人發(fā)現(xiàn),十分安全。

        他們現(xiàn)在可以回來了——榮恩、艾丹、詹妮。她已經(jīng)做好迎接他們回家的準(zhǔn)備。她要回到正常的生活,真實(shí)的生活。

        聽到車庫門打開的聲音,吉爾·阿什抬頭看了看廚房的掛鐘,8點(diǎn)45分。吉爾正在擦手,她剛剛洗完和孩子們一起吃完的晚餐碗碟。

        彼得進(jìn)門的時候,她踮起腳迎上去,親了親他的臉頰。他看上去好疲憊,眼睛有點(diǎn)腫,肩膀耷拉著?!澳阋惶旃ぷ魇齻€小時為什么口氣還這么香?”她問道,“是不是酒味?”

        他把重重的律師公文包放在門口?!敖苋痖_了瓶酒說他有好事情要慶祝一下,下班前我喝了半杯。銀橡酒。”

        “一定是大事?!?/p>

        “沒錯,但我沒問是什么事。我花在公司的時間太多了。”他抬起頭環(huán)視整個房間,最后和妻子的眼神相遇?!坝行┩砩希蚁胱詈玫氖虑榫褪谴诩依??!?/p>

        “的確如此。你在家里就是最好的。我不喜歡你晚回家,即使你打過電話,我還是會擔(dān)心?!?/p>

        “所以我打電話給你呀,希望你不用擔(dān)心?!?/p>

        “我知道。但我還是會。你吃了嗎?”

        “沒時間吃?!?/p>

        “我們怎么和孩子說的?人是鐵飯是鋼啊?!?/p>

        “我知道。如果我想起這句話,肯定不會忘了吃?!?/p>

        “孩子們不吃飯的時候才說這句話。算你運(yùn)氣,剩下半張千層餅,還是熱的?!?/p>

        “你就是救世主,”他說,“我想一分鐘后能吃到?!?/p>

        她向前一步跳進(jìn)他懷里,他順勢緊緊地把她抱住,吻了吻她的額頭。“我愛你?!?/p>

        “這是你應(yīng)該的?!彼П?,迅速地親了一下,這次親的是嘴唇?!昂?,你坐這兒。還想喝點(diǎn)兒酒嗎?”

        他拉過一把椅子?!霸俸纫稽c(diǎn)也行?!?/p>

        吉爾坐在彼得對面,面前也放著一杯酒。

        兩個孩子,艾瑞克和泰勒,都出去找朋友玩了——這個年紀(jì)有些關(guān)系曖昧的朋友很正常。他們在羅威爾中學(xué)讀書,都已經(jīng)收到“自選大學(xué)”的預(yù)錄取通知書——艾瑞克是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泰勒是奇科分校。他們現(xiàn)在都不把心思用在提高學(xué)習(xí)成績上,彼得和吉爾也很清楚他們晚上出去多半不是去同學(xué)家學(xué)習(xí)。

        “我可不想他們在最后一個學(xué)期的學(xué)習(xí)上出什么岔子,”吉爾說,“然后被取消錄取資格?!?/p>

        “不會的,”彼得說,“要是哪門課分?jǐn)?shù)低于B,他們會找老師吵架或者放火燒了學(xué)校。拿不到想要的分?jǐn)?shù)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大家都說,到了高年級,要求沒那么嚴(yán)格,你不缺席,按時交作業(yè)就能拿到分?jǐn)?shù)。”

        “哦,上課的事情……”

        “我沒聽說過他們逃課。你聽說了?”

        “沒有?!?/p>

        “那就好。他們成績不錯,也已經(jīng)努力了這么久,不會在還剩一個月的時候把事情搞砸的?!?/p>

        “希望如此,”她嘆了口氣,“我只希望他們不要每個晚上都出去。也許我該讓他們早點(diǎn)回來?!?/p>

        “寶貝,他們十八歲了。還有半年就要搬出去獨(dú)立生活,以后就要自己管自己了。不如就當(dāng)成是一種鍛煉吧。”

        “嗯,我還是不喜歡那樣。為什么他們不能把朋友請到家里來呢?就算是出去玩,你除了知道他們出去了,其余的你知道多少?”endprint

        “你真的希望家里每晚來上六七個孩子?或者更多?你這想法也太沒譜了。”

        她點(diǎn)點(diǎn)頭,拿起酒杯,“我知道。你是對的。好了,不說了。”她指了指餐盤,“還餓不餓?”

        “不餓了?!彼皖^看了下餐盤,小心翼翼地放下餐叉?!拔液湍阏f,”他說,“我最近感覺身體不太對勁。一直都不太舒服?!?/p>

        “你是工作太辛苦了。每晚都要到9點(diǎn)才回家。你每天工作時間太長了,就算是助理都嫌多,何況你是半個老板,我沒說錯吧。”

        “沒錯,”他聳聳肩,“我知道你是對的,但工作就是工作。算了,我不想掃你的興,我想現(xiàn)在就上樓,我累了?!?/p>

        吉爾皺皺眉頭,關(guān)心地走到他身邊,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沒有發(fā)熱?!?/p>

        “是的。就是普通的勞累過度?!?/p>

        “嗯。上去吧。要不要我給你蓋被子?”

        “謝謝,我能行。明早就沒事了?!?/p>

        “如果還不舒服,明天就別去上班了?!?/p>

        “明天再說吧。而且……”

        “走吧,”她說,“上去睡覺吧。”

        等到吉爾來到他身邊鉆進(jìn)被窩的時候,都已經(jīng)10點(diǎn)45分了。他壓根兒就沒睡著。他翻過身面對著吉爾,裝出半睡半醒的樣子,抱住她,過了一會兒才松開。

        12點(diǎn)43分,兩個孩子回家了。他穿著T恤和短褲從床上下來,走進(jìn)廚房,看到他們正在冰箱里翻東西吃。

        “你們回來了?!?/p>

        “是的,老爸?!眱扇水惪谕暤鼗卮?。

        “明天學(xué)校是不是放假?”

        兄弟兩個面面相覷,不敢吭聲。

        “要我說,既然明天還要上學(xué),今天回來得是不是晚了點(diǎn)?我知道你們以為我和你媽不會擔(dān)心,但是現(xiàn)在都快1點(diǎn)了,曉不曉得?”

        艾瑞克第一個頂嘴,“你是不是又要說‘半夜過后沒好事?我都聽膩了?!?/p>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說?什么時候有過好事?”

        “得了吧,爸爸,我們不是回來了嘛。不影響明天上課?!碧├照f。

        “就算不影響,”彼得說,“如果第二天有課,12點(diǎn)前必須回家,這個要求我說過很多次了。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我和媽媽,能不能做到?”

        “可能吧?!碧├照f。

        “可能就可能吧,”彼得說,“艾瑞克,你呢?”

        “你是老大,你說了算。”艾瑞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彼得真想把這個混蛋小子拎起來狠狠地抽一頓,但是,他僅僅是板著面孔,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個回答還能接受,”他說,“明早見。”

        現(xiàn)在一定已經(jīng)過了3點(diǎn),彼得毫無睡意。他蓋著一條毛毯躺在廚房后面電視房的真皮沙發(fā)上。

        吃過晚飯上樓之后,緊張的情緒才慢慢退去。對于下午發(fā)生的事情,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整件事他都顯得主動、自愿。他把事情的全過程在心中過了一遍:一個本可以在幾秒鐘后就掛斷的奇怪電話;對特蕾莎說謊;步行去酒店;敲門;等她開門。

        有太多可以終止的機(jī)會,但是他什么也沒做。

        為什么沒有?他到底在想什么?

        好吧,從年輕的時候開始說起吧?!吧衬L(fēng)暴”行動結(jié)束之后,他曾經(jīng)一度失去理性。從戰(zhàn)爭中活著走出來,他覺得全世界都虧欠于他。所以他整日拈花惹草,即使和吉爾結(jié)婚后也未曾收斂。有了雙胞胎兒子后,她常常因?yàn)槠v或者沒感覺幾乎不與他過性生活。他不覺得這是問題。直到被吉爾捉奸在床,并威脅要拿走房子和他一半的財產(chǎn)之后,他才痛改前非。他變得寬容,和吉爾維持著和諧的夫妻生活,他說服自己不可以重蹈覆轍。雖然剛開始很難,但這是成熟的標(biāo)志。他是一名父親,在家里要做好表率,不可無事生非。

        那些事情,必須斷了念頭。

        如果做不到,毫無疑問,吉爾會讓他一無所有——他的錢,他的事業(yè),他的一切。

        但是今天,這個叫凱特·詹姆森的女人……

        怎么會這樣?蠢到讓一個女人這樣闖入自己的生活,帶來未知的危險。

        也許不是愚蠢。他投入那么多精力,讓妻子衣食無憂,還把兩個不聽話的兒子撫養(yǎng)長大。也許,這個世界仍然虧欠于他。

        他為生活付出所有的精力與熱情,可到頭來又是為了什么?

        凱特在他的生活中出現(xiàn)還不到一個星期,但突然之間,她卻無形中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她是誰?她在想什么?她會做什么?這些他都無法左右。但是他給了這個女人足以讓他失去他為之奮斗又無比珍惜的生活的機(jī)會。更可怕的是,她讓他意識到這種生活他好像也沒那么珍惜。也許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木已成舟,悔之晚矣。這件事會不會塵封起來,永遠(yuǎn)沒人知道?他不確定。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無法控制心中的想法:不管她怎么說,還會有下次。那陣激吻過后的一幕幕畫面,在腦海中反復(fù)出現(xiàn),他心中所有的愧疚瞬間蕩然無存。

        他在沙發(fā)上翻了個身,不自覺地發(fā)出一聲哀嘆。

        “彼得?”吉爾模糊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你怎么了?”

        “睡不著,”他說,“又不想吵醒你?!?/p>

        她走到沙發(fā)邊坐了下來?!伴_始你不吃飯,現(xiàn)在又睡不著?!?/p>

        “我知道。今晚一直不舒服?!?/p>

        “我能做些什么嗎?給你倒杯茶?”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不要了。我想讓大腦休息休息。”

        “還在想工作?”

        “是的,大部分時候是的。”

        “這些人,不管他們是誰,只不過是你的客戶,而不是你的生活。懂嗎?”

        “我知道。我會改的?!?/p>

        “你最好改一改?!彼龘崦哪橗?,“我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親愛的。我就是隨口一說?!边^了一分鐘,她說,“如果你想上樓睡覺,我給你按摩按摩后背?!?/p>

        他又嘆了口氣?!耙苍S有用。”

        “總比一晚上躺在這兒翻來覆去強(qiáng)?!?/p>

        又是一聲嘆息?!笆且靡稽c(diǎn)?!眅ndprint

        “好吧,”她伸出手把他拉了起來?!拔覀兩先グ?,”她說,“聽我的,把鬧鐘關(guān)掉。”

        4

        貝絲·塔利警官認(rèn)為槍不會殺人,只有人才會殺人。加入警隊時她是一名巡警,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八年高級督察。她是槍支愛好者,最愛格洛克手槍。她一有空就去射擊場練習(xí),也喜歡和同事們坐在一起聊各種槍支的品牌、型號、載彈量和射擊初速。雖然從沒在出勤時用過手槍,她還是每天槍不離身,這樣她會心安。她沒想過不帶上一支手槍會是什么感覺。

        不過,她也承認(rèn)正是槍支給家庭暴力事件增加了無法預(yù)知的危險。打斗中的夫妻也許會用拳頭、鈍器、餐具,甚至菜刀,但相對而言,很少會用武器,如果在怒不可遏的狀態(tài)下隨手拿到一把槍,傷亡便在所難免。

        簡單地說,如果爭吵中的人看到一把槍,殺死對方的可能性會急劇上升。

        她反對控槍一說。在她看來,這個國家每一位遵紀(jì)守法的公民都有權(quán)利擁有他們想要的任何合法武器。不過有時,比如今天早上李納迪那件案子,她就和搭檔艾森豪威爾·艾克·麥克法瑞說如果沒有槍,李納迪和他的女友極有可能不會死。

        艾克四十二歲,身材瘦削,一頭紅發(fā),滿臉都是青春痘留下的疤痕,還有一雙淡藍(lán)色的眼睛。他不同意貝絲的看法,“她會捅死他或者砸死他。只要她想要他的命,總有辦法?!?/p>

        “對,他的命,也許吧。但是她會要自己的命嗎?”她反問道,“用大頭針戳自己的頭?還是戳眼睛?得了吧。如果沒有槍,至少她不會死。也許兩人都不會死?!?/p>

        “好吧。好像在這個案子中她非得活下來似的。要我說,給自己腦袋來上一槍,死得快又沒痛苦,還能省下不少麻煩和費(fèi)用。如果沒有槍,她就得在三平方米外加一張小床的牢房里至少待上十年,這要花掉不少錢?,F(xiàn)在正好他們有把槍,她又打得那么準(zhǔn)……嘿,她為納稅人至少節(jié)省了一百萬美金,如果她在監(jiān)獄生了病,還要給她治療,那樣花的錢就更多了,除非她沒病沒災(zāi)老死在監(jiān)獄。當(dāng)然這樣死也算有點(diǎn)尊嚴(yán)?!?/p>

        “當(dāng)然,”貝絲說,“這是毫無疑問的,尤其是像你這樣理智的人說出來?!?/p>

        他們站在李納迪住的公寓的陽臺上,公寓位于加利福尼亞大道,在四樓,離貝絲在萊克大街的家不遠(yuǎn)。鑒證科的同事在屋內(nèi),根據(jù)現(xiàn)場痕跡他們認(rèn)為本周五早晨莎倫開槍打死了躺在臥室床上的弗蘭克·李納迪,然后到廚房自殺了。

        槍還在廚房地板上,離莎倫的尸體不到兩米遠(yuǎn)。

        艾克走了一步靠近移門,朝里面看了看,又走了回來。“你有什么要說的?”艾克問,“關(guān)于槍的事情,不再說了好不好?這件案子,不能再簡單了吧。”

        “該死的小案子,”貝絲說,“槍支暴力案?!?/p>

        “是啊。你覺得動機(jī)是什么?”

        貝絲覺得和教科書上那些老生常談的案子沒什么兩樣。男人在臥室床上被女人開槍打死基本上是因?yàn)槌鲕??!八婚_槍打死在床上,艾克。這件事太典型了。他在外面亂搞,然后被她發(fā)現(xiàn)了。也許他每半小時就要打一次電話給情人。我們來查查他的通話記錄,肯定會看到一個他經(jīng)常聯(lián)系的人?!?/p>

        “那還用說?!?/p>

        “一定會留下很多通話記錄,”貝絲聳聳肩,“不過你不會,一般人會?!彼又f道,“男人都自作聰明?!?/p>

        但是貝絲認(rèn)為自作聰明不是男人的專利。

        上周二和好朋友凱特散步時兩人聊得不太開心,她想把李納迪案當(dāng)作反面教材旁敲側(cè)擊她一下。這么做有利無害,如果能讓她明白凡事皆有因果。

        不出所料,弗蘭克·李納迪的最近聯(lián)系人里有一個名字反復(fù)出現(xiàn),在過去的一個月內(nèi)出現(xiàn)過上萬次。10點(diǎn)半,貝絲撥通這個號碼,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弗蘭克,是你嗎?你在哪兒?我好擔(dān)心你?!?/p>

        貝絲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份,也告訴了她不幸的消息。

        電話那頭,那位叫作勞拉·肖的年輕女子顯然十分驚駭,哭了有五分鐘。

        貝絲在舊金山司法大樓四樓的休息室打電話,門沒關(guān)。艾克出去拿午餐了,她要好好利用這個沒人打擾的機(jī)會。

        凱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開心,但是她一開口,貝絲就感覺到了什么。

        “怎么了?”凱特問,“什么事啊?和我說說呢?!?/p>

        貝絲嘆了口氣,不僅是因?yàn)閯P特毫不掩飾,更是因?yàn)樗究梢葬尫徘榫w的機(jī)會不見了,為那件事,她常常不由自主地?zé)馈!坝袝r候這個世界,或者說我的世界,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說,但不說出來又非常難受。”

        “今天遇到了什么案子?”

        她理理思緒,長吁一口氣,說了起來,“半小時前我給一個女人打電話,因?yàn)樗奶柎a在死者的聯(lián)系人記錄里。結(jié)果死者是她的男朋友,她完全無法承受。他是她一生的摯愛,如果他能和老婆離婚的話,他們馬上就結(jié)婚?!?/p>

        “真是個笨蛋?!?/p>

        “是啊。但她就是相信?!?/p>

        “當(dāng)然她是相信的。女人都相信,是吧。他們有孩子嗎?”

        “沒有。”

        “還好,感謝上帝?!?/p>

        “還有,”貝絲說,“剛才我有沒有告訴你是女的殺了男的?打死在床上,然后女的自殺了?!?/p>

        “天哪。你早上就這么過的?我無法相信你怎么受得了。我是說,親眼看見這個案子和在電視上看新聞是兩回事?!?/p>

        “和新聞不一樣,一點(diǎn)都不一樣。歷歷在目?!苯酉聛硭芪竦卣f道,“很多人不知道出軌沒有好結(jié)果?!?/p>

        凱特沒有作聲。

        貝絲趁熱打鐵,“總之,這個女人很傷心。好像她也不想活了。她就是不停地哭,無法接受事實(shí)。我想告訴她你在決定和別人丈夫睡覺之前也許應(yīng)該考慮清楚后果,也許以后她會明白吧?,F(xiàn)在她不需要我給她講道理,但是,她可能以為……”她欲言又止。

        “真讓人難過,”凱特說,“不該如此的?!?/p>

        “令人心碎,”貝絲說,“我搭檔回來了,我準(zhǔn)備吃午飯。下個星期一起散步嗎?”

        “星期二?”endprint

        “是的。凱特,感謝你聽了這么久。不想把這些告訴你的。”

        “別那么說。我愛你,我喜歡你看待事物的方式。”

        “我也愛你,”貝絲說,“下周二見?!?/p>

        彼得一覺睡到中午。

        他穿著一條舊的道格斯休閑褲和灰色耐克T恤,下樓來到空無一人的家。廚房吧臺上,吉爾給他留了便條,上面寫著:“我絕對不允許你去上班。我也絕對愛著你。煎蛋餅在冰箱里。愛你的吉爾?!?/p>

        他也曾想過這件事會不會被吉爾知道。他想不到有什么可能性,除非他說夢話。但即使那樣,他也可以輕松應(yīng)付。剛結(jié)婚的時候,吉爾就在夢里說過好幾次杰米,杰米是她早就不再來往的前男友之一。

        還有,他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有了這個想法,她真的和他不再來往了嗎?誰能保證吉爾從沒有背叛過他?

        “一定有,”他大喊一聲,聲音中充滿了厭惡,“我敢肯定。”

        他該怎么做?

        眼前放著一支筆和一本便箋簿,好像在嘲弄他。有辦法了。他拉過凳子坐在吧臺前,拿起紙筆。

        不,他不能寫下來。

        他應(yīng)該當(dāng)面告訴她。至少他認(rèn)為應(yīng)該這么做。給她打電話,要她馬上回來,告訴她他要搬出去,還要她去做婚姻咨詢,想要咨詢什么都行。要是這樣他還會盡可能給她一些補(bǔ)償。可是除了身體不舒服和他干過的那件事,也找不到什么借口讓她回來。何況他還不能告訴她那件事,告訴她他犯了錯。

        除非他從來不曾認(rèn)為自己做錯過。他意識到整日生活在內(nèi)疚中,日積月累,只會更加痛苦。

        當(dāng)然,如果閉口不提,大家都沒有痛苦。這件見不得人的蠢事應(yīng)該永遠(yuǎn)藏起來。凱特·詹姆森不會成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她說過不想維持兩人的關(guān)系。他肯定她不想破壞兩人正常的家庭生活。如果是這樣,反正也不會有下次,那么這件事就會慢慢被淡忘。

        不會傷害吉爾。這么做對大家都有好處。

        還有一件事無法回避。他是否真的想保護(hù)吉爾不受傷害?他自己的幸福和需求還要不要?怎樣才能痛痛快快活一回?

        還是先不要說,等習(xí)慣了之后,他再慢慢彌補(bǔ)。他沒必要告訴吉爾為什么自己變得更好了——好丈夫、好頂梁柱、好父親、好愛人、一個好人。他會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生活中去。他再也不會破壞自己的美好生活。

        突然,內(nèi)心深處律師的直覺提醒他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欺騙之上。美好的生活會以謊言為基礎(chǔ)嗎?

        不,那是不可能的。

        他還是要說。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站起來走到電話旁。輸入吉爾的辦公室電話號碼后他突然停了下來,把聽筒放了回去。

        什么也不要做,他告訴自己,把眼前的和未來的事情都考慮好了再做打算。

        他不可以再犯錯。他要好好考慮,確保萬無一失。不要因?yàn)橐淮斡薮赖呐e動毀了所有。

        千萬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為。

        這是一切的前提。

        自從辭去風(fēng)投公司的工作之后,凱特和榮恩便保持著每月第一個星期五到格利爾飯店用餐的習(xí)慣。他們的包廂在飯店后面,墻上掛著一塊銅匾,上面刻著兩人的名字。他們認(rèn)為在包廂里擁有一塊自己的銅匾既不張揚(yáng),也值得驕傲。凱特走進(jìn)房間后,親親自己的手指,然后摸了摸銅匾。榮恩喝了一口高腳杯里的酒,沖她點(diǎn)頭示意,暗示她剛剛他也這么做過。

        放下酒杯,他問,“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給我點(diǎn)提示?!?/p>

        “小型里程碑?!?/p>

        “哦?!彼龔淖雷訉γ婺眠^酒杯,喝了一小口,“有多小?”

        “那就中型吧。中小型。但是不難猜?!?/p>

        “再給點(diǎn)提示?!?/p>

        “好吧。你我的里程碑,不包括孩子?!?/p>

        她坐下來,噘著嘴,雙手抱在胸前,看上去十分可愛。最后,她盯著榮恩,抬起手指著墻說,“那塊匾。”

        “你真聰明,”他顯得很意外,“繼續(xù)?!?/p>

        “重要紀(jì)念日。”

        榮恩笑了笑,點(diǎn)頭稱贊,“你相信已經(jīng)有兩百次了嗎?”

        “我信,”她說,“我只是不信我們這么快就老了?!?/p>

        “你忘了嗎?在這里度過的時光只會讓人變得年輕。加起來我們至少年輕了半歲。”

        “怎么可能越活越年輕呢,越活越聰明吧。”

        斯塔法諾是他們最喜歡的服務(wù)生,他穿著燕尾服來到包廂,放下半瓶為了紀(jì)念今天他們特意點(diǎn)的羅德爾氣泡酒。服務(wù)生一走,凱特拉上門簾,一個箭步來到榮恩身邊,倚著桌子兩人便吻了起來?!拔覑勰?,”她說。

        “我也愛你。吻我?!?/p>

        “我要你好好吻我一次?!?/p>

        他摟住她的脖子,緊緊地?fù)砦??!斑@樣夠不夠?”松開手后他問道。

        “夠。我好喜歡?!彼χ氐阶唬噶酥搞~匾問,“基于什么方法論你算出兩百的?”

        他笑著回答說,“你知道沒有幾個漂亮女人能正確使用‘方法論這個詞嗎?”

        “開玩笑嗎?”

        “有點(diǎn)開玩笑?!?/p>

        她從桌子對面把手伸了過來,榮恩輕輕握住。

        “告訴我你的方法論,”她說。

        “好吧好吧。一開始需要進(jìn)行假設(shè),”他說,然后繼續(xù)解釋:六年多的時間里平均每月來一次,飯店為他們制作了銅匾。接下來的十一年,除了每年因故失約一次之外,今天應(yīng)該正好是兩百次?!八晕艺f今天是個小型里程碑,值得慶祝一下。”

        “的確是?!?/p>

        “既然這樣,”他從夾克外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個褐紅色小盒子,遞到她面前,“獻(xiàn)給陪我度過兩百紀(jì)念日的愛人?!?/p>

        她的眼睛閃爍著光芒,接過盒子打開后看到一串黑寶石掛墜金項鏈。她搖了搖頭,嘆道,“這么做太破費(fèi)了,知道嗎?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永遠(yuǎn)在我身邊?”

        “好好過日子就行,”榮恩聳聳肩,“那天我在街上碰巧路過,看到這串項鏈好像在和我說話要我買下它。我想起來你沒有黑寶石項鏈,是吧?!眅ndprint

        “你什么都知道,”她系好脖子后面項鏈的搭扣說,“我永遠(yuǎn)也不會摘下來。”

        吃過午飯,氣泡酒的后勁兒讓人有些倦意,凱特決定到街上走走。在高樓林立的商業(yè)區(qū)閑逛了一陣之后,她抄近道來到內(nèi)河碼頭區(qū),她知道彼得的公司就在這里。

        最后卻發(fā)現(xiàn)來到了渡輪大廈。

        溫暖和煦的周五午后,這里隨處可見觀光客和抽空購買食物的本地居民,充滿了生機(jī)和活力。凱特沿著食品街向前逛,買了點(diǎn)原生橄欖油,蘑菇干,還有當(dāng)?shù)禺a(chǎn)的意大利火腿。逛到金門肉食公司的時候,凱特打定主意要為榮恩做一頓美味大餐,用來答謝今天收到的珍貴禮物。她挑了一大塊榮恩最愛的鹿里脊肉。嗯,三分熟的鹿肉,還有各種烤蔬菜——胡蘿卜、茴香、小土豆、韭菜——還有一瓶銀橡酒。

        哦,不,不可以有銀橡酒。

        還是一瓶波爾多干紅吧。

        她不指望能遇到彼得,但是在人群中穿行的時候她也不是沒想過這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路過每個街角,她都感覺視線的盡頭有個人好像是他——走近后每次都不是??释缤瑲馀菥频暮髣艃?,越來越強(qiáng)烈。她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每過幾分鐘都要按住胸口喘兩口氣。

        洋姜看上去很不錯,它是素食者最好的補(bǔ)品。

        凱特拎著食品,向衛(wèi)生間走去。她打算待會兒到陽光下坐坐,俯瞰一會兒港灣,喝杯卡布奇諾,然后叫輛優(yōu)步車回家。在走廊的墻壁上,她看到一部公用電話,這也許是舊金山最后一部老式公用電話了吧。當(dāng)然,她也沒去過多少地方。

        一個年輕女子正在用它打電話,她身穿黑色吊帶衫和半截牛仔褲,全身都是文身和體環(huán),頭發(fā)染成了明亮的粉紅色,鼻子上吊著個大大的鼻環(huán)。她的笑聲很放肆,路人紛紛投來鄙夷的目光。

        凱特找了張小桌子坐了下來,咖啡很香,氣候宜人,至少她覺得天氣還不錯。這里一到下午就會微風(fēng)習(xí)習(xí),有時也會刮大風(fēng)。

        她品著咖啡,看著一群興高采烈的游客走下渡船。鄰桌上不知是誰留下了面包之類的東西,一只大海鷗突然掠過凱特頭頂,一口咬住食物后飛向天空,立刻遭到另外兩只海鷗的圍攻,它們在空中纏斗,發(fā)出陣陣響亮的尖叫聲。

        與此同時,打完電話的粉紅頭發(fā)走了出來。她注意到凱特看她的眼神沒有惡意,于是沖她點(diǎn)頭笑了笑,然后繼續(xù)向碼頭走去,轉(zhuǎn)了個彎,消失在視線里。

        最后一口咖啡特別甜,因?yàn)楸椎奶菦]有完全溶解?,F(xiàn)在是下午3點(diǎn)鐘,昨天這個時候她正在給彼得打電話。還有足夠的時間,如果……

        坐下來喝咖啡的時候她還沒有這個想法。但現(xiàn)在,欲望如同越來越大的泡沫,把自己完全包裹在里面。

        收拾好東西,她推開桌子站了起來。

        她不能用手機(jī)給他打電話,那樣風(fēng)險太大。身后樓房走廊墻壁上的電話,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人用吧,這是個不該被忽視的機(jī)會。

        無論如何都不該視而不見。

        不過她決定讓命運(yùn)來決定。如果走到那兒有人在用的話……

        “你好,彼得在嗎?”

        “他不在。我給你留個口信好不好?要不你給他語音留言?”

        “怎么才能聯(lián)系到他?”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不過他經(jīng)常查看語音信息,應(yīng)該一會兒就會聯(lián)系你?!?/p>

        “行,謝謝。那請你幫我語音留言吧?!?/p>

        “稍等。開始?!?/p>

        打過招呼之后,特蕾莎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好。

        “謝謝,”彼得說,“這個聲音聽起來已經(jīng)算好了。我有些不舒服,一夜沒睡好?!?/p>

        “為了證詞的事嗎?”

        “我想是吧。不管怎樣,我還是會認(rèn)真做好的。你那邊有什么進(jìn)展嗎?”

        “沒什么進(jìn)展。對了,你檢查過語音留言嗎?”

        “在和你通話之前,沒有新的信息。”

        “嗯。有點(diǎn)意思?!?/p>

        “怎么說?”

        “二十分鐘前我接到一個女人找你的電話。我讓她留了語音信息。怎么,她沒留嗎?”

        “很明顯沒有。她有沒有說她是誰,什么事,重要不重要?”

        “什么也沒說。但是聽起來像是昨天找你的那個女人。你確定她沒有留語音信息嗎?”

        “我很確定,沒有?!?/p>

        “嗯。如果是要緊的事,”特蕾莎說,“我想她還會打電話的?!?/p>

        5

        6點(diǎn)剛過,凱特和榮恩在客廳等孩子們放學(xué)回家,沒有中午在飯店吃飯時那么幸福開心。凱特站在前門寬大的窗戶前隔著樹蔭向街上眺望。夕陽西下,大街上灑滿暖暖的黃色光影。

        美妙的光影未能改變屋內(nèi)的氛圍。

        榮恩坐在閱讀椅上。凱特過來給了他半杯威士忌,然后又走到窗邊眺望。

        身后傳來榮恩的聲音,“喝完這杯,給我再來一杯?!?/p>

        凱特轉(zhuǎn)過身來,“先喝完這杯再說?!彼哌^來坐在閱讀椅的扶手上,撥弄著項鏈上的黑寶石。“我還是無法相信,你知道嗎?”她說。

        他抬起頭,“現(xiàn)在轉(zhuǎn)換話題也無濟(jì)于事,”他喝了一口酒說,“雖然看到你這么喜歡我也很高興?!?/p>

        “我喜歡,”她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我準(zhǔn)備了一頓大餐。一會兒就沒事了?!?/p>

        “不會沒事?!?/p>

        “會的會的。不就是失去一個客戶嘛。以前你也失去過不少?!?/p>

        “這個不一樣。去年的合作費(fèi)是一千萬,前年一千兩百萬。這種客戶不是花幾個星期就能重新找一個的。該死的杰夫……”

        “別那么說杰夫,榮恩,別那樣說?!?/p>

        “就是該死的杰夫,別自己騙自己了。杰夫還在負(fù)責(zé)竹井的官司,一個該死的客戶,因?yàn)樗J(rèn)為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什么錯都沒有,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確的。我在和什么樣的混蛋共事啊。這些家伙不相信他們的所作所為美國法律是禁止的。要是在日本,他們這么干,我屁都不會放一個。但是在美國,壟斷價格是違法的啊。想一想,是不是我救了他們……我干得十分漂亮,結(jié)果不能再好了?!眅ndprint

        “是啊,但是……”

        “可現(xiàn)在呢?”榮恩開始咆哮,“就因?yàn)槲疫^意不去,還有讓某些人丟了臉面,我還得向藤原先生道歉,告訴他我要辭職。而這個該死的官司不是我贏下來的嗎?不是我讓他免除牢獄之災(zāi)的嗎?他的三個手下,最多也就判兩年,還有比這更好的結(jié)局嗎?要不然藤原自己就要坐二十年牢。是誰救了他?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凱特說,“我知道是你。大家都知道是你?!?/p>

        “去問杰夫知道不知道?!?/p>

        “杰夫也知道。榮恩,他一定知道?!?/p>

        “現(xiàn)在知道對我有什么用?對我們有什么用?杰夫應(yīng)該支持我,讓那些家伙坐飛機(jī)滾回日本去。但是他很大方地接下這個案子,讓我不要過問。還有,自從他搶走竹井之后,他的業(yè)績就超過我了。我的損失怎么算?我該怎么向我的幾個助手解釋?還有我應(yīng)該得多少?”

        “你希望他能怎么做呢?竹井還在和公司合作。杰夫不可能放棄每年一千萬的合作費(fèi)用?!?/p>

        “他當(dāng)然可以!比娜身家過億,他們有的是錢。他就應(yīng)該支持我,不該把風(fēng)險留給我?!彼闷鹁票睾攘艘豢?,終于冷靜下來?!耙苍S我該離開公司了,自己干?!?/p>

        凱特捏捏他的肩膀。“好吧,看看再說,”她說,“今天不要做決定?!?/p>

        她穿過客廳走到百葉窗邊。“謝天謝地,孩子們總算回來了,”她喘了口氣,“我不希望你一開口就痛罵艾丹?!?/p>

        “我會的,”他喝了一口酒,“這兩個小混蛋把好好的一天變成這樣,我即使發(fā)點(diǎn)火,上帝也會贊同的。”

        “別那樣?!眲P特?fù)u搖頭。

        “也許有用。我今天想試試發(fā)一次火會怎樣。也許這么些年我們做得不對,對他們太仁慈、太溺愛、太寬容了!”

        “我們做得沒錯。艾丹是個好孩子,我們問清楚不就行了嘛。罵有什么用,除了嚇唬人?!?/p>

        “我就是想讓他看看我生氣的時候也是很嚇人的?!?/p>

        她走過來跪倚在他的身邊,摸著他的手親了一下?!澳悴灰菢幼?。你要是希望他們愛你、尊敬你,就不要罵人。那樣只會讓自己像個混蛋?!?/p>

        榮恩閉上眼睛,長嘆一聲?!拔抑?,”他說,“應(yīng)該保持理智。應(yīng)該和他們好好說。我就是想偶爾也能罵人出出氣。我爸爸就經(jīng)常拿我出氣?!?/p>

        “所以你到現(xiàn)在還認(rèn)為他是個混蛋。”

        “呵呵,”他不禁笑出聲來,“偶爾拿我出氣?!?/p>

        “沒什么大不了的。公司的事,孩子的事,都會沒事的。”聽到廚房后面的門打開的聲音,她又吻了一次榮恩后站了起來,“你們回來了?”她喊道。

        詹妮在讀八年級,還是《耶穌圣名報》的年鑒編輯。艾丹在圣依納爵中學(xué)讀高三,同時也是圣依納爵野貓隊的棒球運(yùn)動員。凱特和榮恩都是無神論者,兩人都沒有上過天主教會學(xué)校,但是他們認(rèn)為教會學(xué)校非常適合兩個孩子,因?yàn)檎材飞业暮⒆訜o論如何也不會讀舊金山的公立學(xué)校。

        過去五個月,艾丹的聲音越來越粗?!笆俏覀?,”他的聲音大到好像讓墻壁和地板都在震動。

        “聽著,吃飯之前,你爸爸和我有幾句話要說?!?/p>

        兩個孩子在廚房后面嘟噥了幾句,接著站在了通往客廳的拱門下面。詹妮本在哥哥身后,但卻搶先一步走進(jìn)客廳?!昂⒆觽儯眲P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真會問問題,”榮恩說,“什么事?我還想問你呢。艾丹,你說,你做了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他好像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了。難道這件事就這么算了?裝聾作啞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可事實(shí)上是,他已經(jīng)知道了。

        榮恩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妻子,是她開的頭?!叭股窀?,”——圣依納爵中學(xué)男生訓(xùn)導(dǎo)主任——“今天下午在你爸爸上班的時候給他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你身體有沒有好一點(diǎn),他說你已經(jīng)兩天沒有上學(xué)了。他還說打你電話沒人接,發(fā)短信沒人回。艾丹,整整兩天!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別生哥哥的氣,”詹妮說,“都是我不好?!?/p>

        “和你沒關(guān)系,”艾丹沖她大聲說道,“我一個人干的。我自己的主意?!?/p>

        “什么和她沒關(guān)系?”凱特問,“你什么主意?”

        “逃學(xué)?!?/p>

        “逃學(xué)?這就是你的回答?你逃學(xué)了?”榮恩問道,“那你做了些什么?”

        艾丹聳聳肩,“就是開車瞎逛?!?/p>

        “瞎玩瞎逛?為什么?”榮恩舉起拳頭,又放了下來,他盯著兒子,覺得難以置信?!澳阒恢肋@個學(xué)期只剩一個月了?要是不好好努力……算了,你懂不懂這是上大學(xué)之前最重要的一個學(xué)期?”

        “上不上大學(xué)我無所謂?!?/p>

        “有所謂!”凱特說,“從上幼兒園開始,我們就要把你們培養(yǎng)成大學(xué)生。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

        “是利德老師?!闭材菡f。

        過了好一陣子,凱特才打破了沉默?!袄吕蠋熓悄觇b負(fù)責(zé)人,關(guān)他什么事?”

        “他是同性戀,你們知道的?!?/p>

        “知道,”榮恩說,“我們老早就知道,那又怎樣?”

        “怎樣?爸爸,利德老師要被解聘了?!?/p>

        “因?yàn)橥詰??在舊金山?寶貝,我不這么想。還有這和艾丹有什么關(guān)系?”

        “利德老師在天主教會學(xué)校教書,你知道嗎?大主教想讓每個人知道他要采取一些行動。你有沒有讀過那封主教致教眾的信?”

        那是幾個月前舊金山大主教寫給教區(qū)所有天主教會中學(xué)的一封信,信中重申了他篤信的教義:反對同性婚姻、反對同性戀、反對節(jié)育、反對墮胎。信中尤其強(qiáng)調(diào)所有從教人員不許“公開地”違背上述教義,因此許多人認(rèn)為這是在間接威脅要解聘不符合教義的教師。

        榮恩對女兒點(diǎn)點(diǎn)頭?!拔铱催^了,但是信的內(nèi)容太荒唐,我就沒當(dāng)回事。拋開同性戀的問題不談,教會現(xiàn)在還反對節(jié)育?我和媽媽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這個問題我們不是早就談過了嗎?還有什么值得再談的?詹妮,利德老師不會被解聘,只要打官司他保證贏。自從那場戀童癖的官司之后,教會在這類問題上打官司毫無勝算?!眅ndprint

        “我還是不明白,”凱特說,“這和艾丹有什么關(guān)系。除非……”她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伸出手捂住了嘴。

        “夠了,媽媽?!卑けl(fā)了,“我不是同性戀,真的不是。你也許都不知道我兩年前就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也未必意味著你不是……”

        “我不是!哦,上帝。”

        “好吧,好吧,大家冷靜?!睒s恩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彼粗鴥鹤诱f道,“沒有人說這里有人是同性戀。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先說說逃學(xué)的事情?!?/p>

        “他們就是一群虛偽的白癡?!卑ふf道。

        “他們是誰?”榮恩問道。

        “那些老師,還有行政人員,都是白癡。沒人有膽量站起來對這件事說,‘我們反對,我們什么也不會做。非但沒那個膽量,他們好像對這種中世紀(jì)的狗屁東西還很支持。無論如何,我不能像他們一樣。不然我就是偽君子了。我決定不上他們的學(xué)校?!?/p>

        “哥哥說他決定不去上學(xué),”詹妮說,“我也是這么說的。”

        “等等,”凱特說,“你也逃學(xué)了?”

        “如果他們解聘利德老師,我會這么做的?!?/p>

        “她上八年級,”艾丹說,“那封信沒有發(fā)到初中,所以沒什么響應(yīng)。但是圣依納爵是高中,”艾丹說,“所有的高中都收到了信。本應(yīng)該把信撕了扔回去,但是大多數(shù)學(xué)校,至少我們學(xué)校吧,膽小怕事得很。如果我不想和他們同流合污,我就別無選擇。我要退學(xué)。”

        “你做得對。”詹妮說。

        “嗯,”榮恩說,“事關(guān)信仰,值得再議。但我不明白為什么你們不先和媽媽或者我說呢?在這個家里,什么事都是可以說的,不是嗎?”

        艾丹嗤之以鼻?!澳阒粫f這個不行,那個不可以。”

        “不是這樣的,”凱特說,“我們會坐下來好好說,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最后還不是說不行?!?/p>

        “這次和以往不同,最后一個學(xué)期了,不能犯錯?!?/p>

        “換句話說,還是不行唄。”

        “也不是沒別的辦法。也許你可以給《舊金山新聞報》或者主教本人寫封公開信?;蛘呶覀?nèi)乙黄鹑ナヒ兰{爵找你們校長,告訴他如果他們不轉(zhuǎn)變立場,我們就退學(xué)。哦,不,剛才我就隨口一說。肯定還有別的什么辦法??墒俏也荒苎郾牨牽粗銉商觳簧险n卻無動于衷啊。這種做法我和媽媽都無法接受,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爸爸。我不知道該怎么做?!?/p>

        “行了,”凱特說,“正好是周末,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一起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們說是不是?”

        艾丹的表情放輕松了,他聳了聳肩?!昂冒?,我想會有辦法的?!?/p>

        “好吧,他想會有辦法的。”榮恩快喝完第二杯酒的時候,輕輕地對凱特說。兩個孩子進(jìn)了房間,他不想被聽到。“我想休息一下,”他說。

        “這么說來,逃學(xué)還不至于太丟臉?!?/p>

        “你以為我在乎他的臉面嗎?我在乎的是他必須要上大學(xué),這才是重點(diǎn),是唯一值得討論的問題。不是什么同性戀老師會不會被解聘。說真的,關(guān)我什么事?我要說的是在他們的教育上我們已經(jīng)花了五十萬美元,所以——你聽好了——他們才有可能在激烈的競爭中考上一所好大學(xué)。這件事難道他媽的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道理他們都懂,榮恩。他們有分寸?!?/p>

        “也許,我早該在幾天前就和他們說。但是現(xiàn)在,我也沒把握了??粗@兩個自以為是的道德楷模,我問自己,‘這是我的孩子嗎?我們安排好一切,他們就這么把它毀了?他們真的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嗎?”

        “榮恩,他們會明白的。他們不過做了一件他們認(rèn)為正確的事情而已?!?/p>

        “整天標(biāo)新立異?!?/p>

        “他們會明白的。”

        “但愿如此?!彼f。

        6

        小區(qū)位于格林大街,地段很好,設(shè)計也很時尚。大樓入口處有六個投信口,貝絲找到寫著勞拉·肖的那個按鈕,按了一下,等待回應(yīng)。

        勞拉是受害者弗蘭克·李納迪的情人。盡管貝絲知道這起案件勞拉根本不可能是嫌疑人,但她和本案相關(guān)。因此,接受辦案人員問訊是早晚的事。

        貝絲知道她應(yīng)該打電話給勞拉,然后在有錄像器材的審訊室對她進(jìn)行友好放松的問訊。兩名警察外加一臺攝像機(jī),按規(guī)定應(yīng)該這樣做。不過這起案件是再清晰不過的謀殺加自殺案,所以她說服艾克她一個人去勞拉家,晚飯前就能完成問訊。

        事實(shí)上,她也說不清楚為什么要親自去拜訪一位突然失去親人的女人。上午她撥通了電話,無意中告訴了她情人被害,到現(xiàn)在貝絲還無法釋懷。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也許她可以安慰這位和她有著相同遭遇的人。七年前,貝絲失去了丈夫丹尼,她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對講器里有人問道,“誰啊?”

        “是勞拉·肖嗎?我是塔利警官。能占用你幾分鐘時間嗎?”

        對講器那頭沉默了,但是電子門咔嗒響了一聲,貝絲推門走了進(jìn)去。電梯門開了,她穿過走廊走到5號房前按下了門鈴。

        勞拉大概二十幾歲,長著一雙藍(lán)色的大眼睛,非常瘦,就像厭食癥患者似的。很明顯,她一直在哭,眼睛四周的皮膚又松又紅,齊肩深色頭發(fā)十分凌亂。她光著腳,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男式白襯衫。

        “你好,勞拉。我是貝絲·塔利警官。早上我們通過電話?!?/p>

        她點(diǎn)點(diǎn)頭,毫無表情,拉開門,徑直走回了房間。

        貝絲隨她進(jìn)了屋,穿過一段不長的門廳。門廳右邊是寬敞精致的客廳和廚房;臥室在左邊,門沒關(guān),床上很亂,沒有整理過,床墊和地板上散落著毯子和枕頭。

        客廳的后墻有三扇大窗戶——也是整棟樓的后墻——順勢看去,可以俯瞰聯(lián)合大街、海濱區(qū),還有遠(yuǎn)處的港灣。

        勞拉停下腳步,站在貝絲前面,面對著窗戶。勞拉背對著她說,“今天早上他走的時候,我要他留下來陪我,我們可以……衣服可以有時間再回去拿,要么就買新的。他肯定沒想到她會那么暴力,但是誰知道她有把槍呢?!彼D(zhuǎn)過身來,“那是什么意思呢?你買把槍就是為了有一天用得上,是吧?”endprint

        “弗蘭克有槍嗎?”

        “沒有,他是不會開槍殺人的。他認(rèn)為每個人,包括莎倫,都不會殺人?!焙孟駝倓偛畔肫饋硭频?,她問道,“要不要坐下來說?你想喝點(diǎn)什么?”

        “不用。謝謝。”貝絲走到廚房的餐桌旁,拉過一把椅子?!罢埬憬又f?!彼粗鴦诶哌M(jìn)廚房,拿起水池邊的酒瓶一下子倒了半玻璃杯伏特加,打開冰箱,拿出橙汁兌滿。她轉(zhuǎn)過身,拿著玻璃杯來到桌旁,也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我在喝酒,”她毫無必要地說了這么一句,猛喝一口,費(fèi)力吞了下去,緊接著身體一陣抽動,頭也跟著晃了起來?!案ヌm克怎么就這樣沒了?”她邊哭邊問,“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俊?/p>

        貝絲站起身來,繞過桌子來到她身邊,伸出雙手把她擁入懷里。從警這么久,她還沒對任何受害者做出過這樣的舉動。她會安慰受害者和他們的家人幾句,但像這樣好像安慰自己家人的感覺還未曾有過。她不明白為什么,但也不需要知道為什么。早晨在電話里她就已經(jīng)感受到這個女人的痛苦了——她并不認(rèn)為這個女人在整件事中毫無責(zé)任——但能感同身受就已經(jīng)足夠。

        勞拉也伸出手抱住了她。貝絲任她放聲痛哭。哭完后,勞拉說,“謝謝你。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誰都會哭?!?/p>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p>

        “沒人知道。有沒有什么人能暫時陪陪你?有人能留下來陪你過夜嗎?最好不要一個人?!?/p>

        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哥哥艾倫下班后過來。這個周末他會陪著我?!?/p>

        “不錯?!?/p>

        “現(xiàn)在,你有沒有問題要問我?”

        “有?!必惤z拿出錄音機(jī)。

        “怎樣才能幫到你呢?”

        門鈴響了。

        “應(yīng)該是艾倫。”勞拉走到門口按下對講器的開關(guān)。貝絲聽到幾句含糊的話語,一陣短暫的哭泣,還有男人低沉、充滿安慰的聲音。聽到他們走回房間的聲音,她站起來轉(zhuǎn)過身。勞拉向艾倫介紹了她的身份。

        艾倫看起來三十多歲,比妹妹年紀(jì)要大很多。他是個大塊頭,身高大概一米九到兩米的樣子。握手的時候,他的手把貝絲的手完全包在里面,雖然手掌粗糙,但是觸碰卻很輕柔。當(dāng)聽到貝絲是來調(diào)查兇殺案的時候,他的聲音,不再輕柔?!皩Σ黄穑矣X得你恐怕沒有必要再留在這里?!?/p>

        “我還沒來得及向你妹妹解釋我為什么會來這兒?!?/p>

        “那你有沒有告訴她,你們的談話應(yīng)該有她的律師在場?”

        “艾倫!她是來——”

        他揚(yáng)起手打斷妹妹?!八蔷?,勞拉。還有錄音機(jī)。我敢肯定她來這兒一定不是和你拉家常的。”

        貝絲說,“勞拉并不是她男友遇害案件的嫌疑人。我來這兒和她面談只是了解一些情況,她不是在接受調(diào)查?!?/p>

        “你是不是只有幾個問題要問?”

        “是的。”貝絲顯得有些沮喪,這就是為什么做事一定要公事公辦的原因。如果不這樣做,無論出于何種動機(jī),你都會被人誤解?!拔乙粋€問題都還沒問,除了告訴她要堅強(qiáng)之外。我只想確認(rèn)一個已知的事實(shí)——她和弗蘭克·李納迪是情人關(guān)系,這和本案有些關(guān)系。我認(rèn)為在這里和她談話要比請她到司法大樓接受問訊更能讓她放松。我要說的就這些。”

        勞拉說,“艾倫,她又不是在審訊我。她就是想看看我有沒有事。貝絲,拜托你,再多待一會兒。請你問吧,你能過來我真的好高興。我一點(diǎn)也沒有想趕你走的意思?!?/p>

        貝絲看著兄妹二人說,“好吧。不管怎么說,艾倫,勞拉和一起兇殺案有關(guān)系。所以我要問她一些問題。但是我來這兒的真正原因是早上我在電話里頭聽出她非常非常傷心。所以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我也許沒有更好的選擇。”

        “就是這樣的,”勞拉說,“你得向她道歉?!?/p>

        艾倫的道歉似乎并非出自真心?!皩Σ黄?,警察上門安慰受害人的事情還真沒怎么聽說過。”

        “的確不常有,”貝絲說,“勞拉讓我感到她似乎極度悲傷。所以我想她也許能從我這里得到些許幫助?!?/p>

        “行,剛才我也是為了保護(hù)妹妹,對不起?!?/p>

        “好了?,F(xiàn)在沒事了?”她伸出手,艾倫也伸出手,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他的雙手,依然輕柔。

        7

        五年多了,吉爾的讀書俱樂部都在每月的某個星期五晚上活動,很多人覺得不方便,但一直沒能改個日子。昨天彼得因?yàn)楣ぷ鲃诶鄢圆缓靡菜缓?,所以她主動要求留在家陪他。她打算給他調(diào)一杯馬提尼,做頓晚飯,再開瓶好酒。

        “不用了,你去吧。玩得開心點(diǎn)。只是些小問題,我很快就可以做完。今晚我可能8點(diǎn)就上床睡覺。”

        吉爾走后,彼得和兩個雙胞胎兒子晚飯吃的是中餐外賣。這段時間,他的兩個漂亮雙胞胎兒子——艾瑞克和泰勒——處處和他對著干。這樣的現(xiàn)實(shí)他也漸漸想開了。兩個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懶鬼,艾瑞克比泰勒更懶。整天都在應(yīng)付他們,他和吉爾沒時間交流,更別提夫妻生活了。可嘆的是,只有安排好了孩子,吉爾才有時間陪他一會兒,而他必須接受這就是他的命運(yùn)。

        但孩子的事情總是安排不完。

        他的經(jīng)濟(jì)壓力也在變大,因?yàn)樵龠^幾個月,他們就要讀大學(xué),這意味著未來四年每年至少要花八萬美元。

        什么玩意兒!他十八歲的時候——就是孩子們現(xiàn)在的年紀(jì)——已經(jīng)搬出去住了,再也沒有依靠過父母。他自己掙學(xué)費(fèi),加入后備軍官訓(xùn)練團(tuán),然后參軍打仗,退役后拿法律學(xué)位,沒有用過家里一分錢。

        對這兩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兒子而言,靠自己做這些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如果責(zé)備幾句,他們會頂嘴,跟你吵。他沒有精力吵,也不愿意管。由他去吧,不要鬧出什么不愉快。所以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和善,“今晚要去哪里玩???”

        兩個孩子翻了個白眼,就好像沒看見他似的,就好像他看不見似的。但是他沒有發(fā)作?!皨寢屓プx書俱樂部了,今晚我有時間陪你們。不如一起去看場電影吧?!?/p>

        “看電影?”艾瑞克說道,三個字中夾雜著無以復(fù)加的嘲諷。endprint

        “爸爸,今天是星期五,”泰勒試圖緩和氣氛,“我們想出去玩玩?!?/p>

        “到哪里玩?”

        “你知道,”泰勒說,“就是和朋友玩玩?!?/p>

        彼得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他們和誰一起玩。他不想多說,盡量顯得理解與溫和。他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許是蠢事,也許是危險的事,但他想管也管不了?!昂冒桑彼f,“我知道你們不會惹事?!?/p>

        過了十分鐘,兩個孩子出了門。

        突然他想起來自己很久沒有看書,他很喜歡看《重要的事情》,書就放在客廳讀書椅旁的桌子上。他拿起書,胡亂翻了幾頁,完全找不到上次看的地方。他看了看封面,又看了看封底。這本書到底看過沒有?好像真的沒有。

        他站在電視機(jī)前,心想也許可以打發(fā)幾個小時吧。看場球賽,讓大腦休息休息。打開電視,是巨人隊在主場迎戰(zhàn)紅雀隊的比賽,他最喜歡聽兩個主持人在中場休息時的搞笑解說,但是今天一輪比賽還沒看完,他就關(guān)了電視,上樓回了臥室。也不知道一個人呆呆地站了多久,他轉(zhuǎn)身下樓,從壁櫥里抓起一件外套,打開前門,消失在夜色中。

        麥卡錫酒吧在西門區(qū),距離彼得住的伍德區(qū)不到半公里。這么多年,從門前無數(shù)次路過,但是他一次也沒有進(jìn)去過。推開酒吧的門,他想起這是他曾經(jīng)喜歡的地方,是年輕時和吉爾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正是周五的黃金時間,酒吧里面擠滿了人。彼得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重新找個酒吧坐坐。就在他剛要轉(zhuǎn)身的時候,角落里一個魁梧的大胡子推開桌子站了起來。他回頭看見彼得,很慷慨地朝他招呼,“來,這個位子給你。”

        “謝謝。”

        拉過凳子,彼得剛脫下外套掛好,服務(wù)生已經(jīng)來到桌前。三四臺電視機(jī)在播放他在家里看的那場球賽,同時還能聽到恐怖海峽樂隊的音樂,聲音很大但不算刺耳。

        他點(diǎn)了杯加冰塊的亨德里克金酒。

        身邊一個沙啞的女人聲音恰到好處的剛剛高過音樂?!拔覐臎]喝過亨德里克金酒,應(yīng)該沒有龐貝琴酒好喝?!?/p>

        他轉(zhuǎn)過頭,第一次看到說話的女人?!耙苍S吧,”他說,“但是亨德里克金酒很特別,里面加了玫瑰和黃瓜。”

        “你說什么?”

        “就是酒里面加的植物,”他說,“亨德里克金酒里面加了玫瑰花瓣和黃瓜。龐貝琴酒加的是杜松。要是加了這兩樣?xùn)|西,那味道別提多爽?!?/p>

        “玫瑰花瓣?真的嗎?”

        “真的?!?/p>

        “那我得嘗嘗,反正現(xiàn)在還早?!?/p>

        服務(wù)生過來把彼得點(diǎn)的酒放在桌上。

        “斯坦,”她指著酒杯說,“給我也來一杯。”她看看彼得,“要不要加冰?”

        “加不加都可以?!?/p>

        她對服務(wù)生點(diǎn)點(diǎn)頭?!八固?,隨便你。”她把龐貝琴酒倒進(jìn)酒吧的下水溝,“我倒要看看金酒到底怎么樣?!彼齺淼奖说蒙砼?,“我要好好記住金酒的基本原則?!?/p>

        “什么基本原則?”

        “和乳房一樣,”她說,“一個嫌少,三個嫌多。”

        彼得笑出聲來,“我知道?!?/p>

        “你知道有三個乳房的女人?”

        他哈哈大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金酒放三種東西就嫌多了。既然你那么說,我也覺得女人長三個乳房嫌多?!?/p>

        她低頭看看自己呼之欲出的胸脯?!巴叟?,”兩人相視一笑。

        她伸出手說,“我叫戴安娜?!?/p>

        8

        杰夫和比娜沒有孩子,每晚他們要么去現(xiàn)場音樂會、戲院、歌劇院、演說俱樂部、電影院這些文化場所,要么和朋友吃飯。

        剛結(jié)婚的時候,確切地說,是比娜流產(chǎn)后的幾個月,他們約好這就是以后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了,甚至還煞有其事地規(guī)定每周六在太平洋高地的家中共進(jìn)午餐。每周的這段時間只屬于他們兩人,幾乎總是先睡懶覺(睡到早上9點(diǎn)?。?,醒來就做愛。然后穿衣起床,在中午之前準(zhǔn)備好周末的安排。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十年,一成不變,而且他們也不想變。

        現(xiàn)在,他們正愜意地坐在露天陽臺的餐桌邊上,享受著溫暖的陽光,陽臺四周是封閉式玻璃,可以俯瞰到正前方的海濱區(qū)、波光粼粼的港灣和馬林縣,左邊可以看到舊金山要塞和金門大橋。餐桌上放著百吉餅、三種不同風(fēng)味的熏三文魚、奶油芝士、意大利酸豆、紫洋蔥薄片、鮮榨的菠蘿橘子汁,還有一臺克里格咖啡機(jī)。下周的日程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看起來相當(dāng)豐富:諾拉·瓊斯(美國著名女歌手、演員?!g注)會去吆西爵士吧,智利裔美籍作家伊薩貝爾·阿蘭德在共和俱樂部有演講,帕佩萊餐廳的美酒晚餐。舊金山從來不缺讓人著迷的地方,聊完了下周的日程后,他們已經(jīng)開始說起兩周后的星期五晚上的聚餐了。

        “上周五和榮恩與彼得才聚了一次,會不會太頻繁了?”杰夫問,“到那時其實(shí)也有三個星期了,上次的聚會真棒。”

        “我同意。我不記得有沒有告訴你上周凱特還打電話向我道謝,她還說下次聚會一定要在她家?!?/p>

        “她和你說日子了嗎?”

        “沒有。”

        “哦,”杰夫說,“小笨蛋,你還當(dāng)真了。也許可以和彼得與吉爾去個別的地方,就我們四個人?!?/p>

        “當(dāng)然可以。不過我覺得不喊上凱特與榮恩不太好。上次她特地說她很喜歡他們兩口子呢。她還要了電話號碼。所以我覺得她可能正在準(zhǔn)備下次聚會?!?/p>

        “就是到現(xiàn)在還沒準(zhǔn)備好?!?/p>

        “是的,還沒準(zhǔn)備好吧?!?/p>

        杰夫嘆了口氣?!八s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也許明天我可以主動問問彼得,看他有沒有空?!?/p>

        “你對他印象很好啊?!?/p>

        “是的?!?/p>

        “那么,這樣如何?我先打個電話給凱特,當(dāng)然我不是催她的意思,告訴她我們希望大家聚聚。而且下下次的周五聚會由我們來安排,如果她堅持在她家也沒有問題。當(dāng)然,我們希望都到我們家來玩。”

        “巧妙的出擊,小豆子,”——這是他對她的昵稱——“值得一試。但我還是先問問彼得和吉爾有沒有空吧。你認(rèn)為呢?”endprint

        “嗨,親愛的,”吉爾俯身貼近他輕聲問道,“你醒了嗎?”

        彼得翻了個身,從被子里面探出頭?!皫c(diǎn)了?”

        “差不多1點(diǎn)。孩子們在做你最愛的漢堡三明治……”

        “我馬上起來?!?/p>

        “你昨晚幾點(diǎn)睡的?”

        “我不記得了。兩三點(diǎn)吧,3點(diǎn)左右?!?/p>

        “我又要擔(dān)心你了?!?/p>

        彼得苦笑一聲,“我也擔(dān)心你?!?/p>

        “你知道你這是怎么了嗎?”

        “但愿我能知道。可能是潛意識里的麻煩。”潛意識?見鬼去吧。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麻煩,但不想再次落入她的圈套。她總是會做出善意、理解、寬恕的模樣等著他道歉,然后他保證自己以后好好改,絕不會傷害這段美好的婚姻。這是雙方熟悉的套路,挺搞笑的?!耙苍S是工作原因吧,我也不知道為什么?!?/p>

        “你確定我們兩人之間沒有問題嗎?”

        他伸出手抱住她?!拔覀儧]有問題?!?/p>

        “我想說,如果你要我做什么的話……”

        “親愛的,不關(guān)你的事。我保證。就是一次特別嚴(yán)重的失眠癥罷了。”

        “隨時隨地睡覺先生會得失眠癥?”

        “也許就要好了。我也希望隨時隨地睡覺先生再度歸來,我非常想念他?!?/p>

        她猶豫了一下?!拔一丶业臅r候看到你不在,又沒有便條,我都擔(dān)心死了。”

        又來了,而且是逼供。他嘆口氣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會出去這么久。本來就是想隨便走走,不知怎么就逛到了麥卡錫酒吧,一直待到打烊。對不起,我應(yīng)該給你打個電話。我都不記得做過些什么?!?/p>

        “你說什么?你喝醉了?”

        “沒有沒有。我的意思不是我不記得所有的事情了。我沒有喝醉。我看了比賽,喝了幾杯,和幾個人聊了聊。也許又喝了幾杯,我想喝點(diǎn)酒有助于睡眠。你也知道喝酒有這個作用?!?/p>

        她嘆了口氣?!拔也幌矚g你這么說,我覺得如果你不開心的時候想離開這個家,這不是什么好事。”

        “別多想。就是一件普通的小事情?!?/p>

        他的洗澡時間一般是五分鐘,但是今天和家人一起吃完緊張又沉默的午餐后,他在浴室任憑水一直流,直到用完所有的熱水。他擦干身體,圍了一條浴巾走進(jìn)臥室。吉爾坐在門口她的讀書椅上,但手上沒有書。她雙手抱在胸前,靜靜地盯著地板。

        “嗨。”他說。

        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嗯?!?/p>

        坐在對面的床上,他問道,“你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打量他,然后又低下頭。

        “吉爾?”

        過了一會兒,她說,“你洗澡的時候聽到電話響了嗎?”

        “沒有,誰啊?”

        “杰瑞·霍布斯。他說有幾個案子要問你。”

        “今天嗎?”

        “他是這么說的?!?/p>

        “那好,我給他打電話?!?/p>

        吉爾繼續(xù)盯著地板。

        “就這些?”他問,“哪兒不對了?”

        她抬起頭看著他?!拔也幌霟┠?,彼得,但是,我覺得有些問題,非常明顯的問題。你看看過去幾天你是什么樣子。你先不要說話。”她舉起手,“我告訴杰瑞你在洗澡,不方便接電話。我還向他道喜,他問我喜從何來。于是我提醒他星期四他開了瓶銀橡酒。他說有喜事的人一定是另一個杰瑞,反正不是他?!彼o緊盯著他的眼睛,“彼得,到底是什么情況?你為什么要說謊?”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好如何回答。他覺得這是個不容錯過的機(jī)會。直接告訴她自己受夠了這種平淡無趣的生活。內(nèi)心深處,他十分煩躁。兩天之內(nèi),出軌兩次,而且他毫不在乎她會怎么想?,F(xiàn)在告訴她,一切就會改變。

        但是看著她充滿期待又緊張害怕的臉龐,他無法說出口。他認(rèn)為自己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也不想傷害她,更沒有精力現(xiàn)在解決這件事。于是他改變了主意,和以前一樣,編個善意的謊言。“我想……”他吞吞吐吐地說道,“也許我是不想讓你發(fā)現(xiàn)我在工作日下午喝酒?!?/p>

        “也許?你自己都不確定?”

        “不是,我確定?!?/p>

        “你上班喝了一瓶酒?”

        “大半瓶?!?/p>

        她點(diǎn)點(diǎn)頭,好像接受了這個解釋?!斑@樣多久了?你是不是想說你嗜酒成癮了?要不要去戒酒治療?昨晚你喝了多少?”

        “不記得。六到八瓶金酒,也許還不止?!?/p>

        “不止八瓶?”

        “我不記得,我又沒數(shù)。我記得我沒有開車。我不是每天都這樣,這幾天才開始的……”

        “接著說?!?/p>

        彼得痛苦地低下頭?!拔也幌胱屇阒牢业穆闊┦虑?。我想自己能搞定?!?/p>

        “彼得,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說你星期四喝了一瓶酒?!彼穆曇艋謴?fù)了慣有的理性與憐憫?!白蛲砗攘瞬恢拱吮鹁?。這就是你說的自己能搞定?要我說,你什么都沒搞定。”

        他們的眼神相遇在一起。

        彼得不想繼續(xù)往下說了。他根本就沒有嗜酒。既然她要知道真相,就用酒來做擋箭牌。酒可以掩蓋許多罪惡。

        他別過頭去。

        他在電話里頭回答了杰瑞的問題,掛上電話的時候,他想到一個簡單合理的借口,于是他告訴吉爾工作上有些麻煩必須馬上處理,他要去辦公室?guī)讉€小時。

        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離開,離開這個家,離開吉爾和孩子。一起吃午飯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沒那么愧疚,反而因?yàn)閷⒆约簩胰说牟粷M深埋心里無法說出而感到憤恨。

        他們怎么可以這樣?

        所以他和妻子又說了謊,一個更加簡單的謊。他打開奔馳Z3的車門,拉開敞篷車頂,開了半公里來到戴安娜的住所前。他把車停在馬路對面,盯著樓房入口看了五分鐘??斓较挛?點(diǎn)鐘的光景,艷陽高照,街道與車輛都暴露在陽光之下。他戴上墨鏡與巨人隊的球迷帽,一個人坐在車?yán)铩?/p>

        終于他掏出電話打給杰瑞,他知道杰瑞現(xiàn)在還在辦公室?!案鐐儍海彼f,“想請你幫個忙。我想買個結(jié)婚紀(jì)念禮物讓吉爾驚喜一下,所以找個借口出了門,我和她說我要去辦公室?guī)讉€小時。但是她碰巧打辦公室電話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想如果你接了電話,能不能告訴她我在廁所,我會打給她?”endprint

        “沒問題。但是她為什么會打電話找你?”

        “我也不知道,也許她會讓我回家時順便買些東西??赡苄院艽蟆D軒兔??”

        “好的。順便問一句,那天和你喝銀橡酒的杰瑞是誰???”

        彼得干笑了一聲。“我不知道她從哪兒聽說的?!?/p>

        杰瑞沒在意這根本不算是回答,也沒想深究。“要是你在辦公室開了一瓶好酒,有個人很愿意和你分享哦?!?/p>

        “對,我會第一個通知你?!?/p>

        “好吧。你想給她買什么?”

        彼得差點(diǎn)就脫口問出她是誰,好在及時醒悟。“也許是個可以放在驚喜盒里的小玩意兒。那種盒子總能給人意外,會買禮物的人都懂?!?/p>

        “你知不知道和你比起來,我是多么不稱職的丈夫?!?/p>

        “不是你的錯。其實(shí)只需要多一點(diǎn)點(diǎn)主動。還有……電話的事情就這么說定了啊。”

        “明白。”

        “謝謝。星期一見?!?/p>

        掛了電話,他靠在座位上,抬頭看了眼太陽,長長地吁了口氣。

        又說了一個謊。

        他又一次觀察街對面的房子。戴安娜住在三樓,正對著街道,他依稀看到屋內(nèi)有人影走動。

        她在家。

        但是他突然意識到不應(yīng)該和她再次見面。昨晚,戴安娜不過是個替身,換誰都行。于是他按下啟動鍵,駛出停車道,在下個路口右轉(zhuǎn)彎走了。二十分鐘過后,他在菲爾莫附近的華盛頓大道找了個停車位。

        他拉上頂棚,下了車,四處看了看。

        詹姆森家就在路對面的第五條私家車道。上周在杰夫家他和榮恩互換了聯(lián)系方式,后來回到辦公室,彼得毫不費(fèi)力地在黃頁上查到了他的住址。

        戴著棒球帽和墨鏡,雙手插在口袋,他沒選擇過馬路,而是沿著人行道向前走。這片小區(qū)都是高大漂亮的兩層維多利亞式建筑。榮恩家的大門緊閉,連窗子都是關(guān)上的,里面什么都看不到。走到小區(qū)盡頭的時候,他轉(zhuǎn)過身往回走。但是,他停在了馬路對面,雙手抱在胸前倚靠在郵箱上。

        “要幫忙嗎?”

        他嚇了一跳。

        “哦,對不起。沒想到會驚著你。”

        他伸出手,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皼]事。等心臟恢復(fù)跳動,我就沒事了。”

        和他說話的女人保養(yǎng)得很好,十分迷人,看不出年紀(jì)。“好像你在找什么。”

        “就是到這兒逛逛,看看有沒有住宅在出售,”他說,“不過這地方的房子一般沒人賣,對吧?!?/p>

        “我想是的。這地方很漂亮,不是嗎?”

        “十分漂亮,”他笑著說,“好吧,我再逛逛?!?/p>

        “祝你好運(yùn)。這兒的房子可不好找啊?!?/p>

        “我知道,但總能找到的,我肯定。再見?!?/p>

        “再見?!?/p>

        他的心亂跳不止,說謊的皮帶上又多了一個孔。他搖搖頭,回到車上。身后傳來腳步聲??赡苓€是那個女人,可能是凱特。如果是凱特怎么辦?

        他來這里做什么?

        9

        艾丹在學(xué)校惹的麻煩讓凱特整個周末心神不寧。

        她和榮恩都不會讓兒子失去考入自選大學(xué)的機(jī)會——他的平均分是4.3,可以讀斯坦福、南加州大學(xué)、普林斯頓這一級別的大學(xué)——高三最后一個學(xué)期,僅剩最后一個月,無論如何不可以讓他退學(xué)。不過,他們都假裝對他講原則的態(tài)度感到自豪,也對詹妮說為她感到自豪,因?yàn)檎撬偈垢绺缱龀隽艘粋€偉大的決定。

        而事實(shí)上,孩子們自行其是,處處隱瞞,他們一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

        星期六早上,她和榮恩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改變周末計劃,必須認(rèn)真對待這件事。孩子的事情需要優(yōu)先處理,永遠(yuǎn)如此。因此他們決定其他事情先放一放,周末去西部的紅杉林小鎮(zhèn),那里有一個家庭風(fēng)格的飯店,到那兒好好吃一頓意大利菜,再商量這件事怎么解決。

        這是詹姆森家的家風(fēng),親密團(tuán)結(jié)、民主協(xié)商、求同存異。

        周日晚上在臥室,榮恩問,“你怎么看?我們這么做好嗎?”

        “非常好。至少可以讓他留在學(xué)校,也能爭取些時間。即使留不住,明年讓他轉(zhuǎn)學(xué),但是申請的大學(xué)還繼續(xù)有效。榮恩,我為你驕傲。”

        “驕傲什么?”

        “你愿意主動去找塞拉斯神父談話,很有勇氣。”

        榮恩聳聳肩?!八莻€講道理的人。我想他也認(rèn)為那封信很荒唐。我完全無法相信在這個城市有人竟然因?yàn)橥詰僭蚪夤屠蠋?。但是大部分學(xué)校都支持教會的決議,誰都不想得罪大主教??磥磉@條紅線塞拉斯也許想踩一踩。”

        “錯過的那兩天學(xué)習(xí)艾丹應(yīng)該可以補(bǔ)上吧?”

        “就兩天而已,絲毫沒有必要擔(dān)心。”

        “律師都這么說話?!?/p>

        “嗯,我會好好和他談一下分?jǐn)?shù)的問題。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們這些年交的學(xué)費(fèi)可不少啊?!?/p>

        “也許你不該這么說?!?/p>

        榮恩皺了皺眉?!皠e騙自己了。至少有點(diǎn)關(guān)系。我看這未必完全是壞事。要是詹妮高中不想讀天主教會學(xué)校,花這些時間倒是值得的。將來能省不少錢呢。要是公司那邊待不下去的話,我們可沒有那么多錢花了?!?/p>

        “那件事不是還沒……”

        榮恩伸出手打斷她。“還有,”他說,“同樣重要的是,在紅杉林大家都很高興。我們應(yīng)該偶爾遠(yuǎn)離都市的生活,出去玩玩。你覺得呢?”

        “是的。就是不應(yīng)該吃那么多千層面和煎餅卷,我估計要胖五斤?!?/p>

        “嗯,要是那樣,希望那些肉胖在該胖的地方?!彼呐拇矇|,“你坐過來,讓我檢查檢查是不是這樣?”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都起得很早,大家坐在一起吃過了早餐。艾丹和以往一樣,先開車送詹妮去學(xué)校,然后再去圣依納爵。榮恩約好要和塞拉斯神父談話。凱特約好11點(diǎn)去做頭發(fā)。

        收拾餐具的時候,她不禁哼起了法瑞爾·威廉的勁爆歌曲《幸?!贰4巴獾暮笤豪?,彌漫著陣陣團(tuán)霧。endprint

        生活又恢復(fù)了它原來的樣子。

        上周的事情太瘋狂。為什么會發(fā)生呢?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好?!?/p>

        “你好,凱特?!?/p>

        他不需要說自己是誰。不可能是別人。

        她沒有說話,把聽筒掛在廚房吧臺上面的座機(jī)上。

        不到一分鐘,惱人的鈴聲又響了。

        一聲,兩聲。

        她接了電話,還是不想說話。

        “凱特,你聽到嗎?”

        終于她問道,“你怎么知道這個號碼的?”

        “在杰夫家你丈夫告訴我的?!?/p>

        “你不可以打過來,這是我家的電話。”

        “好吧。以后不打。告訴我你的手機(jī)號碼?!?/p>

        “你不可以……我也不可以……”

        “當(dāng)然可以。我們有過……”

        “不要開玩笑了?!?/p>

        “我沒有開玩笑?!?/p>

        又是一陣沉默。

        “凱特,你在聽嗎?”

        “我在聽。”她吸了口氣,“你想怎么樣?”

        “我想怎么樣還不清楚嗎?我想見你,至少想和你說說話?!?/p>

        “我們不是在說話嗎?”

        “不是這樣的說話。”

        電話聽筒的線有三米多長,凱特離開吧臺,轉(zhuǎn)了個身,讓電話線繞在身上,然后又轉(zhuǎn)了個身,電話線掉了下來。這用掉一些時間。最后她說,“聽著,彼得,這種事我們不會再做了。”

        “什么事?”

        “還能什么事?我們說過只做一次,沒有下次。”

        “我們說好的嗎?我怎么不記得?還有,上周五你不是打電話到辦公室找我嗎?”

        她一時語塞。

        “有沒有打過?”

        “有?!?/p>

        “那么,你為什么打那個電話呢?”

        “我不知道。我那時就想聽聽你的聲音,我想見到你?!?/p>

        “而你現(xiàn)在不想了?”

        她沒有說話。最后她說,“現(xiàn)在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了?”

        “一切都不一樣了?!?/p>

        他輕笑一聲。“這點(diǎn)我們沒有異議?!?/p>

        “我說的不是你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不……我就是……我想這是個錯誤?!?/p>

        “這么說星期五也是個錯誤?你說想見我,可到了星期一,突然之間,我們都要忘記這件事?”

        “恐怕是這樣?!?/p>

        “如果我忘不掉怎么辦?如果我不想忘掉怎么辦?”

        “彼得……”

        “周末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去哪里了?”

        她愣了一會兒,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去別的地方了?”

        “我知道你不在家?!?/p>

        “你沒有打我家里電話,沒有,是嗎?哦,上帝,你沒有留語音信息,沒有,是嗎?”

        “沒有,”他停了一下,然后說,“我從你家路過?!?/p>

        “你從我家路過?”

        “路過幾次。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去過?!?/p>

        “天哪,彼得,你想干什么?”

        “我想見到你。不是想到你家坐坐,就是想看你一眼?!?/p>

        “到我家坐坐?絕對不可以!”

        “我不會敲你家的門。我就是想看到你?!?/p>

        “廢話,全是廢話。你不敲門怎么能見到我?”

        “我沒有更好的辦法。我想只要我站在那里,如果你碰巧出門就能看到了。說實(shí)話,我不認(rèn)為這和你星期五想見我有什么區(qū)別。星期四之后,我們已經(jīng)運(yùn)行在對方的軌道上。”

        “彼得,我從沒那么想。我……只想要一次。”

        “現(xiàn)在我們不可能了?”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尤其是你?!?/p>

        “那一切都是過去時了,對嗎?”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對不起?!彼攘艘粫?。聽到彼得沒有說話,她說,“我要掛電話了?!?/p>

        然后她掛了電話。

        “你不可以……”他還在說。

        但是她已經(jīng)聽不到了。

        彼得把聽筒拿在手上,低下頭盯著發(fā)呆,直到里面?zhèn)鱽淼拿σ羟逦杀?。他松開手掛上電話。

        他雙手抱在胸前,直挺挺地半坐在辦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辦公室的門被他關(guān)上了,甚至還上了保險,以免打電話的時候特蕾莎或者其他人貿(mào)然進(jìn)來。身后的寬大窗戶玻璃上,濃霧彌漫,模糊了整個世界。

        他無法接受。

        凱特破壞了他的生活,改變了他對自己的看法。因?yàn)樗蛘咚仁棺约涸趦?nèi)心接受的許多改變——讓自己的家庭甚至自己的事業(yè)都陷入危機(jī)。難道這一切都僅僅是她的一時之念?他為什么沒有抗拒?

        他看看電話機(jī),好像它是個活生生的東西。他伸出手摸了摸聽筒。他知道即使打通電話,她也不會和自己講話,也許會馬上掛斷。更何況,他也找不到什么新話題可以和她說。

        他站起身走近窗戶,放眼看去,白茫茫一片。他轉(zhuǎn)過身,眼光落在辦公桌上的相框上,照片里是吉爾和兩個兒子。照片是抓拍的,三個人在卡普魯亞的沙灘上打成一團(tuán),表情十分愉快。照片是三年前的感恩節(jié)假期彼得拍的,似乎在訴說一家人在一起最重的是——團(tuán)結(jié)、信任、幸福。

        很多時候他不配出現(xiàn)在那樣的照片中,但至少這種生活讓他感到滿意。大部分時候的確如此。

        他走了過去,拿起相框。他一直覺得吉爾的微笑十分迷人,但現(xiàn)在又一次看著她的微笑,他只感到難過,更糟糕的是,他感到可憐。如果他的事情被她發(fā)現(xiàn),不知道她會怎樣的傷心。如果能一直瞞下去,他也不會再用相同的眼光看她。她就是一個傻瓜,任人欺騙的傻瓜。

        事實(shí)上,她已經(jīng)是了。

        盯著她的笑容,時間仿佛凝固了。他意識到一切都來不及了。他不會對她再有真愛,不會把她當(dāng)作另一半,不會視她為自己的人生伴侶。她也許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或者猜到他做過些什么,但是她的生活卻從根本上被摧毀了。endprint

        內(nèi)心深處,他承認(rèn)這樣對她很不公平,可他又能做什么。

        兩個孩子呢?

        突然他怒火中燒,把相框狠狠摔碎在地上。

        特蕾莎過來推門,發(fā)現(xiàn)門鎖了,于是她敲門?!氨说?,你怎么了?”

        “等一會兒?!彼戳搜坜k公桌,故意弄亂了一兩件物品,然后跨過地上的碎玻璃,把門打開?!拔艺媸潜渴直磕_?!彼f。

        “怎么回事啊?”

        “我推了下那一摞文件,不小心把我最心愛的照片推到了地上?!?/p>

        “不必?fù)?dān)心。可以修好的,和新的一樣。你沒事吧?你好像丟了魂兒?”

        他搖搖頭?!熬褪怯行┬臒?,”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對不起,這幾天壓力挺大,什么事都做不好?!?/p>

        “不用說對不起。再說也輪不到和我說對不起啊。嗯,我喊清潔工過來收拾一下。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給你泡杯咖啡?”

        “那太好了,謝謝?!?/p>

        她遲疑了一下,收回邁出的腳步?!安皇俏蚁氪蚵犈叮彼龁?,“這和你正在處理的私人事務(wù)有關(guān)系嗎?打電話找你的那個女人。”

        他沖她一笑。“沒有,你盡管打聽。她就是一個普通朋友。和她沒關(guān)系?!彼噶酥皋k公桌,“是這些事。”他反問道,“你為什么覺得是那個女人?”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你鎖了門,而你從不鎖門?!?/p>

        “我只是不想被打擾。我現(xiàn)在的工作效率比以前低多了?!?/p>

        “我就是隨口問問。但是你的狀態(tài)真的很差,你應(yīng)該休息一下。好好休息一下吧,彼得?!?/p>

        “是這樣。不過你也許還記得上周五我沒有上班,所以今天我的進(jìn)度已經(jīng)落后一天了。沒事,我會弄完的?!?/p>

        “我毫不懷疑。但是你看起來真的很疲憊,所以我擔(dān)心?!?/p>

        “為什么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秘書呢。我沒事,我保證?!?/p>

        “好吧,我就在外面?,F(xiàn)在,我去叫清潔工和泡咖啡。還有,不要踩到碎玻璃?!?/p>

        10

        星期二,冷得就像是冬天。

        6月才有的大霧,今年提前了兩個星期。整個城市籠罩在霧氣中,氣溫驟然降到十度。刮風(fēng)的時候更冷,只有五度。

        凱特和貝絲一起散步。剛剛走過華盛頓區(qū)來到菲爾莫,一陣刺骨的大風(fēng)吹過,兩人決定不再繼續(xù)走下去了。于是貝絲建議坐她的車去渡輪大廈那邊買些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然后去市場咖啡廳隨便吃點(diǎn)午餐。凱特四天前才去過那里——就在那兒她不由自主地給彼得·阿什打了個電話——想不出什么借口說不去,只好點(diǎn)頭同意。

        11點(diǎn),兩人已經(jīng)買好東西,坐在市場咖啡廳溫暖的雅座里,桌上放著點(diǎn)好的咖啡??Х葟d里幾乎坐滿了人。外面大廳的人雖然無法和星期五下午相提并論,但是買東西的人和游客也不算少。

        彼得一直工作到午餐時間,他站起來告訴特蕾莎他準(zhǔn)備去渡輪大廈吃飯,一個小時后回來。手頭的工作已經(jīng)拖了不少時間,所以他今天來得很早,可是卻沒什么進(jìn)展,他的心情十分沮喪,甚至煩躁。

        離開辦公室五分鐘后,他從北門走進(jìn)渡輪大廈。雖然很冷,還刮著風(fēng),他停下來買了一個冰淇淋甜筒——咸焦糖味兒的甜筒在過去一年風(fēng)靡一時,不過沒多久他就不喜歡了。他一邊吃著甜筒,一邊向碼頭走去,在那里可以俯瞰渡輪的出入通道和整個港灣。

        他邊吃邊走,越走越慢,離開酒店后就沒有消失過的慌亂似乎得到了一點(diǎn)緩解。

        他吸了口氣,緩緩地呼出。他可以搞定這件事,把它忘在腦后。就算是生活太枯燥犯下的錯誤吧。誘惑有時是無法抵擋的,他曾投降過一次,然后有了第二次。但不要再犯錯了,他能做到,他不會再犯了。

        昨晚的事情能證明這一點(diǎn)。他和吉爾與兩個孩子一起吃晚飯,聊了巨人隊,學(xué)校里的事,還聊了電影《星際穿越》。吃過晚飯,孩子們出去了,他幫吉爾洗碗,然后兩人躺在雙人沙發(fā)上看了兩集《警察世家》——他們一集都沒錯過。他喝了幾杯酒,吉爾沒提酗酒的事。晚上和吉爾做愛的時候他很投入,從頭到尾都沒有想起過凱特和戴安娜。事后他幾乎是立刻呼呼大睡。毫無壓力,無須演戲,他可以重新回到生活中來。他可以的。

        吃完甜筒,他把餐巾紙丟進(jìn)垃圾筒,沿著大廈一路走到食品街。他停下腳步,想進(jìn)去逛逛,買點(diǎn)吉爾做飯時也許用得著的東西。過了幾分鐘,他從一家店鋪?zhàn)吡顺鰜?,手里拿著一個簡易的抽氣機(jī),這東西可以讓開過的葡萄酒保鮮好幾個星期。

        回頭穿過大廳的時候,他看了看市場咖啡廳有沒有空座。他看到了凱特——毫無疑問是她——她靠著后墻,側(cè)身坐著,和一個女人正聊得起勁。他覺得這是一次無比重要的考驗(yàn),于是他橫下心沒有停下腳步,徑直走了出去。他走到外面,穿過內(nèi)河碼頭區(qū),朝辦公室走去。

        凱特和貝絲已經(jīng)聊完孩子的事情,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后,貝絲吸了口氣,想說說她的事情。“我遇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說,“你還記得星期五我和你說的那個女孩嗎?她和弗蘭克·李納迪有婚外情,然后那個男的被他老婆殺了。她叫勞拉·肖?!?/p>

        “我記得。好像這是你第一次和我把工作中的事情說這么細(xì)。她怎么了?”

        “不是她,是她的哥哥?!?/p>

        “她竟然和自己的哥哥亂搞?”

        貝絲大笑道,“沒那回事。上周五和她打電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特別難過,所以就去她那兒看了看,順便也問問案情。我覺得她需要警方的幫助,也許我可以給她推薦一位人選。不管怎么說,我覺得她需要有人陪她度過這段時間?!?/p>

        “你心地真好?!?/p>

        貝絲聳聳肩?!昂冒伞_@起案件里,她不可能是嫌疑人,殺人兇手明顯是受害人的妻子,而她只不過是一個做錯事的糊涂女人?,F(xiàn)在她認(rèn)為——當(dāng)然她沒多少過錯——如果不是她,男朋友就不會死。長話短說,我在她那兒待了大概一刻鐘,她的大哥哥艾倫就來了。我有沒有說‘大?”

        “你說了?!?/p>

        “嗯。身材和丹尼一樣高大?!?/p>

        “然后呢?”endprint

        “好的,我們一開始并不愉快,他不喜歡我在那兒問案子。不過最后,我在那兒待了一個小時,我們聊了很多,他還問我要名片。我當(dāng)然帶著名片了。好吧,我告訴你,他星期天給我打電話約我今天晚上一起出去?!?/p>

        “今晚?進(jìn)展神速啊。”

        “我不知道??纯窗伞5碌陌l(fā)生十分不可思議。他去那兒照顧妹妹,碰巧我也在。接下來的事情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一點(diǎn)也沒有主動哦,這么多年第一次有男人約我了。怎么會有這種事呢?”

        “好人有好報。這是個好的開始。他是干什么的?”

        “我想是建筑行業(yè)的吧。反正是干體力活兒的。社會不可或缺的人物?!?/p>

        “不錯哦,他很適合你,你也是社會不可或缺的人物哦。”

        “嗯,我先不要對這件事期望過高。我是說,就是一起走走而已。還有,我和你說的那件事……”

        “什么事?”

        “你問我什么事?”她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我十分希望你能認(rèn)真聽取我的意見,不要去找讓你神魂顛倒的那個男人。他叫什么來著?”

        “彼得。”凱特不屑一顧的笑容轉(zhuǎn)瞬即逝。她搖搖頭,“我沒有。”她拿起杯子,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放回杯托?!爱?dāng)然沒有?!?/p>

        貝絲低下頭,突然抬起來盯著她說,“天哪。你好糊涂啊?!?/p>

        “我都說了什么事都沒有?!?/p>

        “不,你有。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嗎?我是接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警察,最擅長測謊?!必惤z往后靠在椅子上,盯著她的好朋友,眼神中充滿失望與憤怒。

        “沒有,我沒……”

        “打住。不要再說了?!?/p>

        凱特玩弄著手里的杯子。

        “我們不是青春期的孩子,凱特。也不是年輕沒結(jié)婚的時候,不可以隨隨便便了。你想過榮恩沒有?你想過孩子沒有?”

        “沒那么嚴(yán)重。不會影響榮恩和孩子的。好吧,你是對的,我犯了錯誤。我現(xiàn)在好希望沒有做過。我真的希望。”

        “那個男的怎么樣?他一點(diǎn)也沒拒絕?”

        凱特給了個肯定的眼神?!澳阏f對了,他是個男人,你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p>

        “他有家庭,我想他一定也非常后悔。”

        “如果你那么說就算是吧?!?/p>

        “我不知道這件事該怎么評價,我對婚外情沒有絲毫興趣。如果是我,我會想‘我怎么了?我傻了嗎?”

        “你不傻。還有,他可能也很后悔?!?/p>

        “他要是后悔,為什么沒能管住自己?”貝絲越來越激動。她呷了口咖啡,極力克制著情緒慢慢地把杯子放進(jìn)杯托,好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她剛一開口。

        突然之間,外面的大廳里傳來爆炸的聲音,緊接著又有兩聲,然后是一陣槍聲,聽起來就像放鞭炮的聲音。

        兩人向咖啡廳大門看去,又聽到一聲巨響和更多的槍聲,還有驚恐的尖叫聲。

        貝絲站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掏槍,可是她散步的時候從不帶槍。她罵了一聲,朝凱特大喊,“快站起來!走!”

        但是咖啡廳前門發(fā)生了爆炸——是一枚手榴彈。爆炸離她們不遠(yuǎn),受到氣浪的沖擊,兩人呆站在原地。用餐的人們紛紛逃離座位,他們推搡著,尖叫著,奔向緊急出口,逃向室外用餐區(qū)。槍聲——毫無疑問的殺戮的槍聲——在大廳里不時響起,到處都是尖叫聲。濃煙飄進(jìn)她們所在的咖啡廳。

        通向大廳的前門處響起一陣槍聲,收銀臺前的玻璃擋板被打得粉碎,前門邊來不及逃走的人們像麥稈一樣齊刷刷地倒下。

        一個身穿綠色迷彩服,臉上蒙著黑色面具的男子出現(xiàn)在前門。貝絲驚恐萬分,因?yàn)樗厍岸酥话褯_鋒槍。

        凱特和貝絲并肩站在一起,離那個人只有六米。貝絲轉(zhuǎn)過身,把凱特摁倒在地……

        11

        消息很快傳到塔迪克飯店,彼得正在等他點(diǎn)的沙鲆魚。一聽到消息,他放了點(diǎn)錢在桌上,擠過人群想盡快離開。襲擊一開始,店里就很擁擠,很難向前走。他好不容易擠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發(fā)現(xiàn)向西的交通已經(jīng)堵死,所以他向北走,想盡快回到辦公室弄清狀況。公司在高樓里,相對安全一點(diǎn)。

        但是這個打算讓他似乎感到不安。他好像無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了。

        天哪!凱特!她不會有事吧?不會就那樣死了吧?有沒有可能她已經(jīng)吃完走了?

        但是她肯定還在大廈里。不用說,兩個女人肯定還在里面。即使看到她們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喊過結(jié)賬,就這么幾分鐘的光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在襲擊發(fā)生前走到大樓外面。

        身邊的人們用各種詞匯描述著襲擊的恐怖。他想不通為何舊金山會發(fā)生恐怖襲擊。

        可是巴黎的襲擊誰想到了?還有孟買、紐約、圣貝納迪諾、奧蘭多,還有其他地方,誰能事先想到?

        警笛聲,哭泣聲,尖叫聲,直升機(jī)的轟鳴聲夾在一起,街上十分嘈雜。

        好不容易穿過人群,前面沒那么擠了。走到辦公室大樓下面的時候,彼得看了看手表,一共用了六分鐘。他驚訝地看到大樓里的人正在向外擁,彼得迎著人浪進(jìn)了電梯,卻發(fā)現(xiàn)上樓的人只有他一個。

        前臺已經(jīng)沒人了,但是大廳的角落里還有幾個秘書在格子間,眼睛緊緊盯著顯示器。

        特蕾莎不在左邊的崗位上,他一路小跑進(jìn)了門半開著的辦公室。

        她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天空中黑煙滾滾。

        聽到他關(guān)門的聲音,特蕾莎轉(zhuǎn)過身,擦了擦淚水漣漣的臉龐。“謝天謝地,你回來了?!闭f完她直接走到彼得身邊,鉆進(jìn)他的懷里。彼得也緊緊將她抱住,過了會兒,她松開手,抬起頭看著彼得說,“我知道你在那兒,你說你去那兒吃飯。你沒去渡輪大廈嗎?”

        “我改了主意,去了塔迪克。我沒事,那里發(fā)生的事情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她向后退了一步,說道,“據(jù)說是恐怖襲擊。至少有四個拿著手榴彈和沖鋒槍的恐怖分子。好多人死了。你過來看看這兒?!彼叩酱皯暨叄钢窈竦匿摶A系娜齻€圓形凹痕。endprint

        他跟了過去,看清了是彈孔。盡管有些心理準(zhǔn)備,但是渡輪大廈里的恐怖場面還是讓兩人猝不及防,大樓里到處都是黑煙和偶爾閃爍的橙色火光。

        “我好害怕?!碧乩偕f完又躲進(jìn)彼得懷里。

        榮恩和杰夫的公司大廳里,有個助理律師邊跑邊喊,“有人在渡輪大廈開槍!”

        幾秒鐘過后,榮恩和公司的其他人就跑出了會議室。電視上已經(jīng)有直播,大家緊張地看著內(nèi)河碼頭的可怕現(xiàn)場,處處都是黑煙和驚恐萬分的人群。

        幾乎是不假思索,榮恩從腰間掏出手機(jī)給凱特打電話。電話沒撥通,只聽到語音留言的提醒。他想起來今天她和貝絲散步去了,一般是不帶手機(jī)的。他看了看表,11點(diǎn)21分。有時她們散完步會一起吃飯。不過,他還是撥了家里的電話,同樣沒人接,于是他留言要凱特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有時電話放在包里聽不到——他發(fā)了條短信,“馬上回電,十萬火急。”

        無論她身在何處,只要知道渡輪大廈的事,一定會給他回電話的。這點(diǎn)他十分肯定。

        漫長的二十分鐘過去了,凱特沒有回電。榮恩安慰自己,她實(shí)在沒有理由到渡輪大廈那邊去。他又給貝絲打電話,同樣打不通只能語音留言,于是他發(fā)了一條短信。貝絲辦公室的電話他也打過,但是警方的所有電話全部占線。

        公司前臺電視里面的現(xiàn)場報道十分恐怖。四名恐怖分子在用完彈藥后全部自殺,襲擊已造成54人死亡,141人受傷,這一數(shù)字還在繼續(xù)上升中。

        新聞評論員提醒民眾離開現(xiàn)場,給救援車輛讓路。但是,鏡頭所到之處一片嘈雜混亂,大街上被人群和車輛圍得水泄不通。

        他又撥了一遍凱特的電話,接著給兩個孩子留言,要他們一放學(xué)就給自己回電話并直接回家。他沒有問孩子們有沒有接到媽媽的電話,免得他們恐慌。他想也許凱特不回電話是因?yàn)榫€路過于繁忙。

        要么是其他原因。

        他想趕緊乘電梯去地下車庫。站在擁擠的人群后面,電梯門先后開閉了四次,于是他決定從12樓步行去車庫。樓梯間里也是人滿為患,貌似不會比坐電梯快,但不管怎么說,人流在向前移動。

        駛出地下車庫出口之后,街上紋絲不動的車流讓他難以前行。有些車輛顯然已被車主遺棄,很多人在馬路中間穿行。一番漫長的等待過后——十分鐘?十五分鐘?——在靠近菲爾莫區(qū)的時候他終于找到機(jī)會,一個右轉(zhuǎn)彎把車駛出主干道,朝著家的方向開去。

        離市區(qū)越遠(yuǎn),車流越是稀疏。又開了大約二十分鐘他才回到家。他看到妻子的綠色沃爾沃停在平時的車位上。這說明不了什么。也許她已經(jīng)在家了?

        他把車直接停在路上,一路跑向家門,敲了兩聲,用鑰匙開了門。他先到廚房去聽固定電話的語音留言,結(jié)果只聽到自己要凱特回電的那條。

        腰上的手機(jī)在響,他連忙伸手去解手機(jī)套,慌亂之中手機(jī)竟從手上滑落,咔塔一聲摔在地上。

        “該死!稍等,”他撿起電話問,“是凱特嗎?”

        “爸爸,我是艾丹。媽媽和你在一起嗎?她沒事吧?”

        “我也在找她。她和貝絲阿姨散步去了,可能沒帶手機(jī)?!?/p>

        “她沒聯(lián)系你嗎?”

        “沒有,”他努力保持鎮(zhèn)定,“她們也許還沒有走到金門大橋吧,恐怕還不知道這件事呢。你聯(lián)系上詹妮了嗎?”

        “是的。我正在去接她的路上。”

        “很好,接到她你們就趕緊回家?!?/p>

        “知道。爸爸,我想問……”

        “問吧?!?/p>

        “這件事是真的嗎?我們在學(xué)??戳穗娨暋?/p>

        “是真的,”榮恩說,“千真萬確。你們兩個趕緊回家,聽見了嗎?”

        “聽見了?!?/p>

        貝絲的女兒金妮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媽媽不在家,她一點(diǎn)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媽媽是名警察,渡輪大廈發(fā)生的恐怖襲擊需要大量警力,金妮確信媽媽一定在那里執(zhí)行緊急任務(wù)。

        隱約感到不對的是,媽媽沒有留信息,也沒有留語音。也許媽媽以為即使不發(fā)信息她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這不像她一貫的做法。平時,即使是出門買東西,她都會告訴金妮去了哪里,幾點(diǎn)回來。至少她覺得媽媽看到手機(jī)上她打的電話和短信會給她回電話,然而這一次卻沒有,什么都沒有。

        她看到家里電視上的一幕幕恐怖畫面,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好消息是所有的恐怖分子已經(jīng)自殺,而且城里不太可能有其他地方會遭到類似的襲擊。

        但是壞消息要嚴(yán)重得多——不包括四名恐怖分子,死亡人數(shù)已經(jīng)上升到67人,受傷人數(shù)為156人。盡管知道比不了巴黎恐怖襲擊案,但在金妮看來,傷亡人數(shù)還是多到令她無法相信。電視上到處都能看到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的救援人員,有警察、消防員和醫(yī)護(hù)人員。媽媽也許正在趕去的路上,也許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也許正在維護(hù)現(xiàn)場秩序。

        也許……

        平時這么做肯定不合適,但是非常情況之下給媽媽的同事打個電話應(yīng)該可以理解。金妮很快就想到一個人。她從電視前走開,打電話給艾克。

        “我是麥克法瑞?!北澈蟮泥须s聲清晰可辨。

        “你好,艾克,我是金妮。”

        “我聽不清,你大聲說。這兒太吵了。”

        “我是金妮。我想知道媽媽在哪兒。她有話留給你了嗎?”

        “沒有。我以為她去學(xué)校接你了。她沒和你在一起?”

        “沒有。電話也不接?!?/p>

        “我也在找她?!彼A艘幌拢艾F(xiàn)在什么都不好說。所有電話都占線,實(shí)在是太亂了?!?/p>

        “你在渡輪大廈嗎?”

        “在大廈外面。也許她就在大廈對面,我也說不準(zhǔn)。今天她休息,你不記得了嗎?”

        “知道,但是她手機(jī)不會關(guān)機(jī)的,尤其是出了這么大的事。她會給我報平安,我也會。”

        “好吧。我再聯(lián)系看看,一找到她我就讓她給你回電話。但是要有點(diǎn)耐心,金妮。我們還沒在渡輪大廈建好指揮中心,因?yàn)檫@兒好像隨時會崩塌。她會聯(lián)系我們的。你拿著手機(jī),保持冷靜。要是她先聯(lián)系你,讓她打電話給我,聽見了嗎?”endprint

        艾倫·肖最近在幫大道購物中心做房屋改建,所有的住戶都已經(jīng)搬走。今天他派了兩個工人——瑞恩和費(fèi)利佩——到另一個工地干活,而他一人在這兒安裝堆在大廳里的石膏板。艾倫認(rèn)為一個人干活的最大好處就是不用去聽吵個不停的工地廣播。一個人安安靜靜、悠然自得地做事,絲毫不用理會廣播里的音樂和新聞,工作中就不會出錯。

        今天6點(diǎn)多就做完了一天的活兒,艾倫開著他的福特F150皮卡在大霧中回到了位于41號大街的家。他住的地方挨著海灘,離懸崖豪宅區(qū)也不遠(yuǎn)。他和前面的鄰居共用一個停車場,不過他家更靠近馬路。洗完澡刮完胡子,他穿上干凈的牛仔褲和一件燙過的襯衫。臨出門前,他猶豫了一陣子,拿起一件運(yùn)動夾克衫——他一共有兩件。去停車場的路上,他發(fā)現(xiàn)路邊的玫瑰已經(jīng)盛開,于是掏出瑞士軍刀,挑了幾朵最紅最漂亮的采了下來,仔細(xì)地削掉枝干上的尖刺。

        過了十分鐘,正好7點(diǎn)整,他在貝絲住的萊克大街找到一個位置極好的停車位,把車倒了進(jìn)去。第十次看完手表,他拿起玫瑰打開了車門。

        他并不清楚要和貝絲做什么。他就是問了問貝絲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去,貝絲說愿意。他本應(yīng)該帶她去個安靜的、高級一點(diǎn)的飯店,聊聊天,更好地了解一下對方。

        他顯然已經(jīng)生疏,因?yàn)橛幸荒甓鄾]有約過會了。上次約會是一場災(zāi)難。有個吸毒的女人約他出門,或者說約他進(jìn)門,沒說幾句就要和他上床。那種女人他一點(diǎn)也提不起興致。今晚他特別小心,認(rèn)真收拾了一番。可是,貝絲會不會覺得送玫瑰顯得冒失或者犯傻呢。

        答案很快就會知道了。

        貝絲住在樓上,小區(qū)所有的復(fù)式樓房的外觀一模一樣。站在樓梯前核對了兩次地址之后,他呼了口氣,拾階而上。按下門鈴,他聽到鈴聲在屋內(nèi)回蕩。

        沒人開門。

        他又按了一次,鈴聲依舊在回蕩。他輕輕地敲門,問道,“貝絲在家嗎?”

        沒人回答。

        他看了看表,7點(diǎn)06分。

        他等到7點(diǎn)半,掏出手機(jī)看看有沒有她的短信或者未接電話——也許他把手機(jī)設(shè)成了振動沒聽到。

        但是沒有,什么都沒有。他嘆了口氣,把玫瑰放在門前的迎賓毯上,穿過街道回到皮卡上。

        第二部

        11月11日—11月13日

        12

        艾克·麥克法瑞的普利茅斯牌警車停在芬斯頓區(qū),車頂?shù)木療舨煌5卦陂W爍。他剛在萊克大街的唐人宮買了兩杯綠茶和滿滿一袋子肉包,然后發(fā)短信告訴貝絲五分鐘后去她家門前接她。

        但是貝絲還沒有下來,他也不著急。她腿腳不便,雖然每個星期都在好轉(zhuǎn)。

        能夠走路其實(shí)已經(jīng)算是上天的眷顧。

        在這個11月中旬的星期三上午,盡管是個明亮的晴天,舊金山還是一如既往的寒冷。坐在暖和的車?yán)?,聞著香噴噴的剛剛出籠的肉包子,他在來的路上甚至想過這等美味排一上午隊他都心甘情愿。

        再說,等會兒要去查看的是具尸體,遲到一會兒不要緊。

        看到她出現(xiàn)在門廊,艾克在座位上側(cè)了側(cè)身,他想暗中瞧瞧她怎樣走下臺階。

        很慢很慢。

        要是在以往,這種案件絕不會要貝絲出勤。按照常理,出勤的警察需要翻墻跨院抓捕歹徒,而貝絲連走路都很勉強(qiáng)。

        但在半年前的5月那場恐怖襲擊之后,舊金山警局的所有人手幾乎都被派去了內(nèi)河碼頭區(qū),剩下的人,只要還能喘氣兒,都得工作。拄拐不是問題,大家都?xì)g迎貝絲再次回到隊伍。幾個星期前,在醫(yī)生還沒同意的情況下,貝絲自己拄起了拐杖。事實(shí)上,這樣做是不科學(xué)的——她雙腿都受了傷,醫(yī)生認(rèn)為她沒有一條腿能獨(dú)自承受身體的全部重量。但是艾克知道貝絲是個堅強(qiáng)的女人。她現(xiàn)在站在樓梯前,艾克看出她在猶豫。最后,貝絲把拐杖夾在腋下,雙手扶著欄桿,邁開一只腳向下走了一步,然后挪動另一只腳并立站在臺階上,休息一會兒,再重復(fù)著相同的動作慢慢往下走。

        她向下走了三級樓梯,抬頭看見外面等她的警車,只見她挺起胸膛,左手松開欄桿,抓起拐杖夾在左腋下,站穩(wěn)了之后,邁開一只腳往下走。

        一級一級地往下走。

        約莫一分鐘之后,她來到警車旁,倚著車身,用力拉開警車后門。門一打開,她就沖著艾克開懷大笑,“哦,上帝啊,”她說,“聞起來就像到了天堂。你買了肉包!”

        尸體處理的常規(guī)注意事項并不適用于本案,因?yàn)楹苊黠@這里不是死亡第一現(xiàn)場。報警電話是黎明時分打來的,天還沒有完全亮。崖屋飯店的下面有幾塊突出的史前大巖石,尸體就是在巖石下面的沙灘被人發(fā)現(xiàn)的。報警人名叫約翰·摩根,是位銀花鱸魚漁夫,今年六十四歲。一開始他以為是具海豹的尸體,但是即使從遠(yuǎn)處也能看出顏色不太像,于是他走近了看,才看清是具衣衫不整的男子尸體,身穿長袖運(yùn)動衫和大半條卡其布休閑褲。

        技術(shù)人員已經(jīng)把嚴(yán)重腐爛的尸體拖到了遠(yuǎn)離海水線的沙灘上,艾克和貝絲雙手插在口袋里,俯身查看。男子的鞋襪和大半個左腳沒有了,四肢殘缺不全,面孔腐爛,但是結(jié)婚戒指竟然還在,左手拇指也基本完好,這就意味著也許能通過指紋查明死者身份。

        倫納德·法羅是舊金山警局鑒證科的負(fù)責(zé)人,平時極其注重衣著,此刻光著腳,手上拎著他的鱷魚皮鞋來到他們面前,問了聲早安,然后說他馬上要回城里。他已經(jīng)冷得吃不消了,再說現(xiàn)場也沒什么有價值的線索。很明顯,從尸體的腐爛程度來看,受害人至少已經(jīng)在水里泡了兩三天,甚至更久。

        “死亡原因是?”貝絲問,“溺死?”

        “沒聽他們說,”法羅回答道,“抱歉,也許是溺死的。驗(yàn)尸官很快就有結(jié)果了,是否溺死并不重要,因?yàn)樵谀缢八约盒靥砰_了一槍?!彼麄儨惤^看,法羅指著男子左乳頭邊的一個標(biāo)準(zhǔn)圓形凹痕說,“絕對穿過心臟,”他說,“背上也有洞口,可能是被甲彈,不可能是空尖彈。我估計至少是一把9毫米口徑或點(diǎn)40的手槍。”

        “有失蹤人口報案嗎?”艾克問道。

        法羅搖搖頭?!皼]聽說。如果有的話,會通知你們的。”endprint

        “總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貝絲說,“他結(jié)婚了?!?/p>

        “你很快就知道了。指紋不就可以……”

        貝絲點(diǎn)點(diǎn)頭?!拔抑??!?/p>

        “好吧,”法羅的口氣不再冒昧,而是充滿同情?!白哌@么遠(yuǎn)的沙灘過來,你還好嗎?”

        “還要走那么遠(yuǎn)回去呢,”她說,“但是我沒事,雖然還沒完全好。我想圣誕節(jié)我就可以跳舞了。”

        “那是明年圣誕節(jié)吧?!卑苏f。

        “好吧,不管怎樣,”法羅說,“很高興你能過來支援。我聽說你差點(diǎn)就沒命了?!?/p>

        貝絲聳聳肩說,“每次看到有一大攤血的兇殺案就有人這么說。不過并非流很多血就會死人。多謝你的好意。事實(shí)上,當(dāng)時我非常幸運(yùn)。”

        “可以這么說。”法羅說。

        “是的,”她看了尸體最后一眼,“我們很快就會著手調(diào)查這個案子。倫納德,祝你一天開心。”

        “你也是?!?/p>

        回警車的路上,兩人在沙灘上走得很慢。走到一半的時候,艾克問道,“你知道還有什么事情容易讓人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必定會死人嗎?除了流很多血?!?/p>

        “你想說什么?”

        “動脈出血,就是血向外直噴。很多人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十分嚴(yán)重?!?/p>

        “誰會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不過這樣說大家會更同情你?!?/p>

        “我們不要別人同情。”

        她瞥了他一眼,“我才不要別人那樣說我,好像我很了不起的樣子。還有……”

        “還有什么?”

        “不是明年圣誕節(jié),是今年。”

        回到警局他們立刻開始查詢失蹤人口報案記錄,但是沒查到有關(guān)成年男子的。

        不到三個小時,指紋分析結(jié)果出來了,受害人名叫彼得·阿什,是MEK律師事務(wù)所的律師,辦公室在內(nèi)河碼頭2號樓。

        貝絲在辦案大廳A辦公桌工作,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飛舞,突然她皺皺眉,停了下來。一定是無意中發(fā)出了什么聲音,不然她的搭檔不會從對面的辦公桌上抬起頭來。

        “怎么了?”艾克問道。

        “有點(diǎn)不同尋常。這個名叫彼得·阿什的人已經(jīng)失蹤了至少兩天,三四天也有可能,對不對?”

        “對啊?!?/p>

        “他有一份全職工作。駕照顯示他是當(dāng)?shù)厝?,難道過去的幾天里就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失蹤了嗎?”

        艾克聳聳肩。“也許他去旅游了呢,也許他經(jīng)常幾天看不見呢,所以才沒人注意。也許還沒到緊張的時候,再過幾天說不定就有人報案了?!?/p>

        “也許吧。”

        “我還是這么看。剛才我給了三種可能性,如果你再給我半分鐘,我還能說幾個?!?/p>

        “你當(dāng)然能,而且都說得通。我只是在想還有沒有別的情況。我們首先要查一查他現(xiàn)在住的地方,還有過去住過的地方?!?/p>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做?!?/p>

        “心有靈犀,”她說,“所以我們是最佳拍檔?!?/p>

        “不能讓起訴方公開他死了的消息?!?/p>

        “可是,艾克,我們就是起訴方啊?!?/p>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得了吧,”她說,“我找到他的住址了,出發(fā)吧。”

        “現(xiàn)在?”

        “你想什么時候?”

        “我也不知道。至少要拿到搜查令吧?!?/p>

        貝絲做了個鬼臉。“今天誰負(fù)責(zé)簽發(fā)搜查令,是索莫斯嗎?”

        “我想是的。”

        “請你注意,即使他已經(jīng)吃完午飯——這是不可能的;即使他頭腦清醒——這是極不可能的,我們是不是要整個下午坐在他的辦公室等他玩夠了電子游戲再來看我們的申請書?”

        “你不會這么做的?!?/p>

        “沒錯。你也不會。簽發(fā)室6點(diǎn)鐘換班,我們到時候過去補(bǔ)一張,省得在那兒浪費(fèi)時間?!?/p>

        根據(jù)駕照上的信息,彼得·阿什現(xiàn)居地在舊金山大學(xué)附近的林和共濟(jì)會區(qū),是一幢有六個單元的三層公寓的二樓四號房。一走進(jìn)街區(qū),兩人不約而同地認(rèn)為這里不太像是律師的住所。他們按下門鈴,站在門外等候,見到?jīng)]人開門,便轉(zhuǎn)身回警車。就在這時,一個背著背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年輕女孩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她右手戴著露指手套拿著鑰匙,看到兩個表情嚴(yán)肅的成年人似乎很緊張,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事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貝絲友善地笑了笑,從包里掏出證件亮明身份?!笆堑?,我們是警察,來這里找住在四號房的彼得·阿什。他住在這兒,對吧?”

        “彼得?是的。他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在公司嗎?他做什么了?他有麻煩了嗎?”

        貝絲沒有回答,問道,“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莫妮卡·達(dá)利,”她指了指信箱說,“我住一號房間。”

        “莫妮卡,你和彼得很熟嗎?”

        “不怎么熟,點(diǎn)頭之交。我們沒有一起玩過?!?/p>

        “我們?”

        “我們所有人啊,住在這兒的都是學(xué)生。他比我們年紀(jì)大多了,住在這兒有點(diǎn)與眾不同。其他方面還行,你要他幫忙買個東西什么的都沒有問題?!?/p>

        “買什么東西?”

        “你懂的,”她說,“啤酒之類的吧。也有烈性酒。住在這兒的人不可能都年滿二十一周歲。但是他好像從來不擔(dān)心買酒人的年齡問題?!?/p>

        “你是說他懂法律?”艾克問。

        她輕輕笑了一聲?!昂冒?,就算是吧?!?/p>

        “他在這兒住多久了?”貝絲問。

        “我也不清楚。我住過來的時候他就在了,不過也就幾個月。他到底做了什么???你們?yōu)槭裁匆宜???/p>

        事實(shí)證明,那天莫妮卡·達(dá)利是白天唯一留在公寓樓的學(xué)生。沒有搜查令,他們無法進(jìn)入受害人的房間。

        貝絲于是給辦公室打電話查詢彼得·阿什之前的住址。當(dāng)然,他們本該在離開警局之前就事先查好,正如他們應(yīng)該無論等多久都應(yīng)該先從索莫斯警官那里拿到搜查令。但是,任何兇殺案發(fā)生后,他們都及時處理。現(xiàn)在距離案發(fā)已經(jīng)不少時間了,他們不能再拖延,因?yàn)楦鶕?jù)破案48小時法則,案發(fā)兩天后,找到兇手的可能性就很小了。endprint

        即使方向錯誤,有時也會取得進(jìn)展。

        阿什的前居住地是坐落于伍德區(qū)帕洛瑪大道的一幢深棕色大平房,搬走之前他在這兒住了十七年。兩位警官清楚地意識到彼得·阿什要么已經(jīng)離婚,要么正在離婚。

        他們把車停在他家對面的寬敞空曠的大街上。一條石板路從草坪中間穿過,路的右邊長著毫無精神的鳳仙花和蝴蝶花,左邊是長勢過于繁茂的樹籬,草坪至少有幾個星期無人修剪了。目光所到之處仿佛都在訴說著一場觸礁的婚姻。

        快到前門的時候,他們聽到屋內(nèi)有吸塵器的聲音。貝絲走不快,艾克停下來等她,兩人來到前門,貝絲點(diǎn)點(diǎn)頭后他按下門鈴。鈴聲在屋內(nèi)響起,吸塵器的聲音停了,過了一會兒,門便開了。門鏈搭在卡扣上,所以只打開了幾厘米。

        “你們是誰?什么事?”

        艾克出示了警官證,“我們是舊金山警局的。你是不是阿什夫人?”

        “不,我現(xiàn)在叫吉爾·科賓,彼得·阿什是我以前的丈夫?,F(xiàn)在的丈夫吧,離婚手續(xù)還沒辦完。他怎么了?”透過門縫,他們看到她雙手抱在胸前?!芭叮炷?。你說你們是警察?他死了?他已經(jīng)死了,是不是?”

        “我想是的,”艾克低聲說道,“我們感到很抱歉?!?/p>

        貝絲站在艾克身后,暗想為何她立刻認(rèn)為自己的丈夫死了而不是受傷了或者別的什么情況。

        吉爾站在門邊低聲抽泣——貝絲認(rèn)為這是她工作中最艱難的時刻。過了幾秒鐘,她探過身來?!凹獱枴た瀑e夫人,我們能不能進(jìn)你家再說?”安撫幾句受害人,不管說的是什么話,都能幫助挨過最初的傷心時分。

        門鏈咔嗒一聲,門慢慢開了。

        吉爾中等身材,豐滿有型,黑發(fā)齊肩。平時應(yīng)該很漂亮——皮膚和身材都不錯——但是眼睛和鼻頭有腫脹和傷痕,好像不久前被人狠揍了一頓。她從門后退回門廳,右手捂著嘴,悲傷得有些夸張。

        沉默,悲傷。

        吸塵器放在通向客廳的拱門下面的硬木地板上,下午寒冷的陽光穿過落地窗照進(jìn)屋內(nèi),吸塵器閃閃發(fā)亮。

        貝絲關(guān)上身后的門。

        吉爾轉(zhuǎn)過身,一句話也沒說,她走到起居室,坐在高背椅上。貝絲和艾克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

        吉爾穿著褪色的藍(lán)色牛仔褲,白色網(wǎng)球鞋,棕黃色的南加州大學(xué)長袖運(yùn)動T恤,袖子卷到肘彎。終于,她走到兩位警官面前,好像要解開心中的謎團(tuán),問道,“他怎么了?能告訴我嗎?”

        “我們還沒有得到驗(yàn)尸官的報告,不過我們不排除他殺的可能性?!?/p>

        “你說什么?有人殺了他?”

        “現(xiàn)在還不知道,”貝絲說,“不一定。尸體在海邊被發(fā)現(xiàn),但是有可能在掉入海里之前他已經(jīng)受傷?!?/p>

        “那么,會不會是意外?上帝,他怎么可能會自殺?”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貝絲說,“你覺得他會自殺嗎?”

        吉爾看看艾克,又看看貝絲。貝絲心想她是不是很驚訝為什么會有兩名警察來到她家里。吉爾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扣放在大腿上,呼氣的時候表情變得黯然起來。

        “吉爾?!必惤z提醒她說。

        她回過神來,盯著貝絲?!八娴乃懒藛??一切都結(jié)束了?!彼e起手放在額頭上,拼命往下壓。

        “結(jié)束了?”艾克問道,“什么結(jié)束了?”

        她垂下手說,“所有,全部,我們。”她再次看著貝絲,穩(wěn)住了聲音說,“我還是不能相信。彼得死了?就那樣死了?被人殺死了?”

        貝絲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我很抱歉?!?/p>

        “有可能是自殺,”艾克說,“你覺得他會那樣做嗎?”

        吉爾搖搖頭說,“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會怎么做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不知道的呢?”艾克問。

        “我真不知道,聽起來是有些怪。但應(yīng)該是從他變了之后?!?/p>

        “哪些方面變了?”貝絲問。

        “一切都變了。就像是早晨醒來,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昨天他還是一位好丈夫、好父親、好律師,今天就什么都不是了。”

        艾克往前坐了坐,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她猛揉自己的臉,拼命回憶?!?月末??植酪u擊那陣子?!?/p>

        “和那次襲擊有關(guān)系嗎?”貝絲問。

        “我認(rèn)為沒有。我無法想象和那件事有什么聯(lián)系。我肯定在襲擊之前他就變了,但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襲擊過后,他變化更大了。”

        “你知不知道,”艾克問,“到底是什么原因?”

        “唉,開始是酗酒,后來,”她停了一下,“后來是女人?!?/p>

        “他有外遇?”貝絲問道。

        吉爾搖搖頭,雙唇緊閉?!拔也恢朗遣皇怯型庥?。我覺得他不會真的和別的女人有那種關(guān)系,也許我錯了。我覺得他就是見見別的女人,和她們喝喝酒,如果喝醉了會和她們回家。我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但至少表面上我們沒有任何問題,過著和平常一樣的生活,直到……直到有了這件事,然后不到一個月,他變得捉摸不透,毫無理智,突然有一天他收拾東西搬走了?!?/p>

        “你認(rèn)為這一切不是恐怖襲擊造成的?”貝絲問。

        “我不知道。我知道很多人的生活發(fā)生了變化。也許襲擊只是讓他變得更糟。我真不知道。從那以后,一切都變了。舊金山是個小城市,很多你認(rèn)識的人可能在現(xiàn)場,也有可能被打死了。大家的生活從此發(fā)生改變。對我而言,就像你以為你了解一個人,其實(shí)全是謊言,就像你發(fā)現(xiàn)丈夫在欺騙你。突然,你對你熟悉的一切充滿懷疑?!彼斐鍪衷谘矍皳]舞,“我不知道我在說什么。無論如何都說不通。你們一定見過很多這樣的事情,我肯定?!?/p>

        貝絲點(diǎn)點(diǎn)頭,不置可否。

        艾克問道,“他6月份搬走的?”

        “6月10日?!?/p>

        貝絲想了想,問道,“以后你們見過面嗎?”

        吉爾點(diǎn)點(diǎn)頭?!拔蚁肴フ一橐鲎稍儙?,一開始他是同意的,不過沒起什么作用。他再也不想解決任何問題,他說他完了,他這輩子已經(jīng)完了,我們……共同創(chuàng)造的生活完了。去了三次之后,他說是浪費(fèi)時間,就再也不去了?!眅ndprint

        “然后你們再沒有見過面?”艾克問。

        “有兩個月沒見面。上次見面是孩子們的生日。不過就像是一場災(zāi)難,不能再壞的災(zāi)難?!?/p>

        “對不起,”艾克說,“孩子們的生日?是一個孩子的還是兩個孩子的?”

        “兩個孩子的。同一天生日。9月16日。他們是雙胞胎,今年十九歲,艾瑞克和泰勒。父親的事情他們也無法理解?,F(xiàn)在又……”她傷心地看著他們說,“一切都結(jié)束了,是嗎?”

        一陣沉默。艾克打破僵局問道,“那次生日發(fā)生了什么事?”

        吉爾猶豫了一兩秒?!伴L話短說,那天彼得喝醉了,他說那天是個好日子要過來看看我們。他認(rèn)為大家應(yīng)該各自生活并且忘了曾經(jīng)是一家人,而且既然他沒有任何怨言,我們也不該有。還說什么如果給我們帶來了麻煩,希望我們自己克服?!?/p>

        “這番論調(diào)有沒有用?”貝絲問道。

        “你可以想象,不會有用。他說了一大堆不是想真的拋棄我們之類的亂七八糟的廢話,聽到一半的時候,艾瑞克再也受不了了,他撲向他,兩人扭打在一起……彼得也真是活該,但是不應(yīng)該動手啊。泰勒和我費(fèi)了好大勁才把他們分開,兩人都在流血,真是太可怕了。”

        “對不起,”貝絲說,“這一定讓你很難受。”

        “我也沒想到艾瑞克會那樣做?!?/p>

        “孩子們現(xiàn)在在哪兒?”

        “在學(xué)校。艾瑞克在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泰勒在奇科分校。哦,天哪,我該怎樣和他們說?可憐的孩子?!彼蝗徽玖似饋?,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我要給他們打電話。我不能讓他們在電視或者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p>

        貝絲和艾克也站了起來。兩人走到前門,貝絲伸手去轉(zhuǎn)把手,突然她轉(zhuǎn)過身來問道,“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吉爾,請恕我冒昧,你臉上是怎么回事?”

        “我的臉……?”她伸手摸了摸臉頰?!鞍?!”她好像如釋重負(fù)?!拔疑闲瞧谧隽苏问中g(shù)。隆鼻和眼瞼成型。我想是不是因?yàn)槲也粔蚱?,彼得才……如果我改變一下容貌……”她放下摸著臉頰的雙手,突然貝絲覺得她好像老了十五歲。“愚蠢,”她說,“愚蠢的虛榮心。對不起,我要給孩子們打電話了?!?/p>

        “你忙吧,”貝絲說,“我們不會再打擾你了。但是在你打電話之前,能不能麻煩你給我們彼得的手機(jī)號碼?我們想通過通話記錄調(diào)查一下他死的那晚和誰在一起,去過什么地方?!?/p>

        “嗯?”上車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貝絲問道。他們搭檔已經(jīng)兩年多,艾克知道她在問什么。

        “不是她干的,”他說,“十有八九不是她干的。八成不是她干的,九成吧,不,十成?!?/p>

        “你見過十成的案子嗎?我不認(rèn)為?!?/p>

        “如果是她干的,我就吃掉警徽。見到我們她都蒙了,說話也語無倫次?!?/p>

        “我同意?!?/p>

        “但是我想趕在吉爾前面和她的孩子們聊兩句?!?/p>

        “唉,來不及了?!必惤z吸著腮幫子,想了一會兒說,“你注意到?jīng)]有,讀加州大學(xué)的艾瑞克更近,乘地鐵只有一站路。還有,他和爸爸打架。兒子打老子可不是小事?!?/p>

        艾克沖她咧嘴笑了笑?!鞍鹂嗽诩又荽髮W(xué),他打了他爸爸。你是神探啊,我們接下來去查查艾瑞克有沒有槍,有沒有汽車。”

        “我肯定會查出來有?!?/p>

        “嗯嗯,一天之內(nèi)就能縮小嫌疑人范圍,真棒。”

        “是很棒。”

        一路上兩人不再說話——一個街區(qū),兩個街區(qū)。他們把車停在一塊停車指示牌下面,過了六到八秒,還是沒人說話,時間有點(diǎn)長了。

        “等等,不可能是他干的。你在想什么?”貝絲終于問道。

        “什么想什么?”

        “不管你在想什么。要不要我來開車你專心思考?”

        “拜托,一心多用我最厲害了?!彼纯醋筮叄挚纯从疫?,把車開過十字路口?!澳阌X得他為什么突然變化這么大?”

        “我首先要找到那個女人。他外面有個女人?!?/p>

        “吉爾說不止一個?!?/p>

        “不管有幾個,找到一個就夠了?!?/p>

        “不過,從家里搬出去對他來說也許是種解脫。你覺得會不會和恐怖襲擊有關(guān)系?”

        貝絲抿著嘴,想了一會兒說道,“兩個小兔崽子。”然后又陷入沉思,不時搖搖頭。“我不排除那天的事情會讓人發(fā)生改變,但是吉爾說,在那之前他就不一樣了。所以恐怖襲擊可能只是催化作用……”她再次陷入思考。一會兒她說道,“他開始酗酒。他距離事發(fā)現(xiàn)場那么近,他的辦公室在內(nèi)河碼頭二號,和渡輪大廈只隔著一條馬路,也許他目睹了那一切?!?/p>

        “所以他最終決定改變自己?!?/p>

        “如果猶豫不決,只會更加痛苦。我跟你說,要不是我堅強(qiáng)得像個怪獸,一個人很難把敏感過度的女兒撫養(yǎng)長大,我也許也會變成酒鬼,要不然就每天要吃安眠藥。”

        “我不這么想。你才不會那樣。”

        “謝謝你這么說。我在病床上躺了六個星期,那種痛苦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植酪u擊之后,彼得·阿什發(fā)生了變化,尤其是他可能就在現(xiàn)場。我覺得他不可能不會有所觸動,干一些不計后果的事情,最后可能使他死于非命?!?/p>

        “你覺得?”

        “說實(shí)話,我只是推測,就目前的線索來看,他可能死于一起街頭搶劫,被人拋尸入海?!?/p>

        艾克滿臉狐疑地看著她。

        “這也不是我的第一判斷?!必惤z說,“如果找不到死者和兇手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這個案子便很難下手。就像先去調(diào)查襲擊案中的死者身份,然后再去查那幫該死的恐怖分子是什么人一樣。所以如果想讓案子進(jìn)展下去,首先要假設(shè)彼得和兇手認(rèn)識。但是如果他碰巧是渡輪大廈的受害者,我就可以告訴你我的想法?!?/p>

        “什么想法?”

        “他引起了我的全部注意。”

        13

        射中凱特的那顆子彈穿胸而過,沒有傷到心臟和脊椎,但是穿過左肺,引起肺衰竭。內(nèi)部清創(chuàng)手術(shù)做完后,她對醫(yī)生使用的抗生素產(chǎn)生排斥,四天后被轉(zhuǎn)移到重癥監(jiān)護(hù)室,隨時可能死亡。更嚴(yán)重的是,受傷的左肺出現(xiàn)肺炎癥狀,并且擴(kuò)散到了右肺。并發(fā)癥的出現(xiàn)讓她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呼吸機(jī)上躺了兩個星期,有兩次差點(diǎn)就被奪去生命。endprint

        接下來奇跡發(fā)生了,在醫(yī)生的精心治療之下,她竟然一天天恢復(fù)起來。7月1日,榮恩接她出院,回到華盛頓大道的家里。雖然大部分時候還必須臥床,但是她已經(jīng)能夠自己起床和上廁所了。她每天接受康復(fù)治療,身體一天天好轉(zhuǎn)。如果沒有新的并發(fā)癥出現(xiàn),醫(yī)生認(rèn)為再過幾個月,她就可以完全恢復(fù)健康。

        事實(shí)果然如此。至少在身體上,她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了。

        如果說一家人的生活已經(jīng)平常如昔,那是不太恰當(dāng)?shù)?。榮恩和兩個孩子經(jīng)常陪她說話,對她十分關(guān)心,但是仿佛她僅僅是需要照顧的病人,而不是他們的妻子與母親?,F(xiàn)在她的身體已經(jīng)康復(fù)三個月了,可是榮恩還沒有和她做過一次愛。

        昨天彼得的尸體被海水沖到崖屋飯店下面的海灘上。

        凱特坐在廚房的餐桌前喝著咖啡,《舊金山新聞報》攤開在面前。孩子們已經(jīng)乖乖地吃了健康早餐,只是吃飯的氣氛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實(shí)際上卻是暗流涌動,這種氣氛從她出院回到家后就一直是這樣。孩子們吃完早餐過來和她吻別,拿起書本和背包開車上學(xué)去了。

        自從她能走路之后,每當(dāng)她和孩子們吃早飯的時候,榮恩都待在樓上。上班前幾分鐘他才下來,陪她禮節(jié)性地喝一杯咖啡。他很快就喝完,并且用組織巧妙的、充滿善意的、同情理解的、遙遠(yuǎn)陌生的口吻告訴她今天在家里要做的事情。

        等待他下樓的時候,她看到報紙頭條刊登的彼得的死訊。凱特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diǎn)吐了出來。

        家里的電話響了,她站起來準(zhǔn)備去接,那邊榮恩已經(jīng)在臥室的分機(jī)上接過電話。她聽到榮恩低沉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來。

        她坐回椅子,拿過咖啡,喝了一小口,然后合上報紙,推到餐桌中央,伸手摸了摸被子彈射穿的傷口。

        榮恩還在打電話,她聽不清他在說什么。電話打完后,樓梯上有了他的腳步聲。凱特看到他站在廚房門廳下面。

        “誰的電話?。俊彼b作十分輕松地問道。

        “杰夫,”他看了一眼報紙后說道,“有一個可怕的消息??赡苣阋呀?jīng)看到了,彼得·阿什被人殺了?!?/p>

        她咽了口氣,說道,“我看到了,真不敢相信?!?/p>

        “是的,”他向吧臺走去,“我自己倒杯咖啡?!?/p>

        “你不吃點(diǎn)東西嗎?還有些培根和英式松餅。”

        “不用了,咖啡就夠了?!?/p>

        咖啡注滿了馬克杯,他站在咖啡機(jī)前一動不動,雙手緊緊撐在吧臺上。

        “你怎么了?”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來,過了一秒鐘,走到餐桌邊坐了下來?!敖裉炷阌惺裁刺貏e的安排嗎?”

        “沒有。先去康復(fù)治療,然后買點(diǎn)晚飯用的菜。怎么了?”

        “我想……”他坐在餐桌對面看著她,身體一動不動,“我想和你談?wù)?。?/p>

        榮恩這樣的表情凱特稱之為勇敢的臉色。

        勇敢的臉色就是介于笑臉相迎和怒目而視之間的一種表情,凱特知道只有當(dāng)他處于情緒的臨界點(diǎn)時才會這樣。艾丹十二歲時差點(diǎn)死于車禍,榮恩告訴她這個消息時是這個表情。他們剛剛有了詹妮,他以前公司的兩個混蛋——克蘭戴爾和多德——在圣誕節(jié)把他解聘了,他告訴凱特這個消息時是這個表情。他得知自己必須向竹井先生鞠躬致歉時是這個表情。

        他雙手托住杯子,眼睛無神地盯著房間的盡頭,清了清嗓子,看著她說道,“首先,我想讓你知道我愛你,我們都愛你,這一點(diǎn)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現(xiàn)在我們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把它說清楚,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p>

        她抬起頭,像一只好奇的小鳥?!澳愕降紫胍f什么?”

        他點(diǎn)點(diǎn)頭,好像知道她會這么問。他來到她的身邊,“我知道,凱特,”他說,“難道你不知道嗎?我什么都知道。如果孩子們猜到了我也不會感到意外?!?/p>

        她緊咬牙關(guān),一言不發(fā)。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他接著說,“大部分事情吧,但是基本情況我已經(jīng)十分清楚?!?/p>

        “什么基本情況?”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不是在向你打聽。你住院的時候,家里的賬單由我負(fù)責(zé),還有電子郵件?!?/p>

        她轉(zhuǎn)動著桌上的咖啡杯,眼睛盯著不放,往一邊轉(zhuǎn)上四分之一圈,然后又轉(zhuǎn)回來。

        “我收到一封客戶滿意度調(diào)查表,”他說,“寄給你的,問你對艾美酒店的服務(wù)是否滿意。我查了你的運(yùn)通卡,果然有那天的消費(fèi)記錄。另外我還查到那天你用優(yōu)步車去酒店的來回賬單。還有一瓶銀橡酒。所以我又查看了我們的日程安排表,也許我忘記了什么,或者也許你在那里留朋友過宿沒告訴我?!?/p>

        “不是那樣……”

        榮恩舉起左手,攤開手掌說道,“拜托,請讓我說完。這件事也許就這么過去了,因?yàn)槟阌鲆u之后家里亂了套,我們擔(dān)心你挺不過來。很明顯,你的生命比那件事更讓孩子們擔(dān)心,你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時候我們說得最多的就是生與死。話又說回來,你知道他們兩個對待道德問題的認(rèn)真態(tài)度十分罕見?!?/p>

        “嗯?!?/p>

        “好,那你還記不記得5月有幾天艾丹逃學(xué)了?這么和你說吧,他一路閑逛到了內(nèi)河碼頭——三十九號碼頭,幾個飯店,猜猜還有什么地方?渡輪大廈和塔樓。他說看見一個像媽媽的人進(jìn)了艾美酒店,還說從沒看見過媽媽穿成那樣,用他的話說,像個妓女。他本來也無事可做,于是就跟了上去,看到你在前臺登記?!?/p>

        “他和你怎么說的?他有沒有說他以為我在那里干什么?”

        “他不知道。他和詹妮猜不出來,我?guī)湍阏谘谶^去了。”

        “你怎么說的?”

        他伸出右拳按在桌上,手臂在輕輕顫抖,下巴也在顫抖?!拔艺f媽媽有時候會出去奢侈一下,比如說去高級酒店做個水療,純粹是因?yàn)檎齑诩沂譄o聊,所以那天媽媽才去了艾美酒店。他們接受了這個解釋。但是我知道你去那里是和別人見面,雖然我不知道是誰?!?/p>

        凱特呆若木雞,雙手緊緊握著咖啡杯。

        榮恩對她點(diǎn)點(diǎn)頭,他顯得無精打采,極力克制著心中的怒火?!暗牵阕≡汉?,有天晚上我們?nèi)タ茨恪愕浆F(xiàn)在也不知道——在走廊看到一個人站在病房門前,他看起來很面熟,對,就是彼得·阿什。他顯然很尷尬,和我說他來這里看個人,碰巧看到你的名字,他說他想起來曾經(jīng)在杰夫家見過你一面,所以想進(jìn)去看看。一聽就是編的,即使是借口也編得很糟,但是我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情聯(lián)系上了,我想,聰明的孩子們一定也聯(lián)系上了。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從那以后,我們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沒人說出來。”endprint

        “似乎這些證據(jù)尚不能夠得出什么結(jié)論,榮恩?!?/p>

        “不能嗎?也許吧?!彼麌@了口氣接著說道,“那晚彼得走后,護(hù)士拿出了探視記錄,上面顯示自打你住院后,他已經(jīng)來探視過好幾次了。后來,我查了他的工作地址,距離艾美酒店只有幾百米?!彼麚]了揮手,“但那并不重要。我也不想為這件事和你吵。凱特,我知道我要什么?!?/p>

        “好吧,”她說,“其實(shí)那也不能說明……”

        “夠了,凱特,不要再說了。我告訴你是要讓你知道為什么孩子們和你疏遠(yuǎn)了,為什么家里的氣氛這么緊張。如果我還坐在這里,是因?yàn)槲覀兊纳詈鸵郧安煌?,我需要去適應(yīng)。”

        “萬一你的猜測是錯誤的呢?”

        榮恩翻過手掌,重重地壓在桌面上?!拔医o他打了電話,當(dāng)面問過他了。”

        “他怎么說的?”

        “他說不怪他,是你主動約他的……”

        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膀_子,”她說,“他就是個該死的騙子。好像我……”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臉說,“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事情是……”

        “不重要了,”榮恩說,“我不想知道那么多,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無法再去信任我深愛的、忠誠的妻子了?!?/p>

        “現(xiàn)在他死了……”她停了一下,“你是不是以為他是我殺的?”

        榮恩大吃一驚,往后靠了靠,在椅子上坐直?!拔覜]那樣說過?!?/p>

        “但是你那樣想過?!?/p>

        “別瞎想,凱特。無論你做過什么,我都會原諒你。就像一開始我說的那樣,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我們是一家人,不能分開?!?/p>

        她的眼中閃爍著怒火?!澳氵@是要準(zhǔn)備原諒我了嗎?是嗎?只要我承認(rèn)我做過錯事?”

        “你還想怎樣?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我十分清楚你的感受。我無臉見你,你要擺出高姿態(tài),準(zhǔn)備寬恕我嗎?”

        “凱特,別那樣說。我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好像我就沒犯過錯誤似的。我也犯過混蛋才會犯的錯誤。沒人能永遠(yuǎn)不做錯事。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站在你一邊,無論你做過什么,我永遠(yuǎn)站在你一邊?!?/p>

        終于,她癱坐在椅子上。摸著腹部的疤痕,她的眼里泛出了淚花?!盁o論如何,你都是無辜的。我知道你的感受。”

        “那好。就算是道歉了?!?/p>

        “他的死和我沒關(guān)系?!?/p>

        “當(dāng)然沒關(guān)系?!?/p>

        “如果能回到過去多好,”她長嘆一聲,抬起頭看著榮恩說,“如果我們能像過去那樣彼此信任多好?!币坏窝蹨I從臉頰滑落,她擦了擦說道,“對不起,榮恩。我未曾想過要傷害你?!?/p>

        他緩緩地轉(zhuǎn)動著杯子?!叭绻^去半年我們在進(jìn)行忍痛比賽,比比誰承受的痛苦更多,獲勝的人是你?!?/p>

        “那不一樣?!?/p>

        “差不多。也許我們可以讓這件事過去,到此為止。我想說的就是這些?!?/p>

        “你知道嗎?”她說,“如果你是個冷酷的惡人,我心里還能好受些。離婚,讓這一切結(jié)束?!?/p>

        “那不是我想要的。你想嗎?”

        “不想?!?/p>

        “那好。那就別去想。”

        14

        貝絲坐在兇案科的辦公桌前。9點(diǎn)多的時候,艾克打電話告訴她今天他要晚點(diǎn)才能過來,因?yàn)樗鶜q的女兒海瑟高燒40.5度。她說自己先一個人做,等他過來再說。掛上電話不久又有人打了進(jìn)來,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傳了過來,“你好,請問你是貝絲·塔利警官嗎?”

        “我是。”

        “你好,我是艾倫·肖。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但是……”

        “我記得你,肖先生。能為你做什么?”

        “嗯,不是我,是我妹妹勞拉。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但是……”

        “肖先生,你連續(xù)問了兩次我是否還記得。這樣吧,接下來如果我沒有主動問你,請你假定我什么都記得。你妹妹怎么了?”

        “她快不行了。厭食癥,她一直沒能治好……”

        “我不記得她有厭食癥。我記得她骨瘦如柴,但沒想到她有厭食癥?!?/p>

        “現(xiàn)在她真的得了這個病。李納迪的死對她傷害太大,但是給她治療的醫(yī)生說讓她崩潰的是隨后發(fā)生的恐怖襲擊案,他們說這叫什么創(chuàng)傷后遺癥?,F(xiàn)在這個病把她折磨得快不行了,尤其是過去幾個星期。她剛從診所回來,在那兒她會吃些東西,問題是,只要一回家……好吧,長話短說,我跟她說我想過去看看她,她沖我生氣不要我過來,我的預(yù)感很不好。前幾天我才去看過她,她……”他欲言又止,最后說道,“她就要不行了,警官,她幾乎無法走路,看上去就像是一具骷髏。我要她去診所讓醫(yī)生開個按時進(jìn)食表,她說沒有用。什么叫沒有用?她好像已經(jīng)忘記如何吃東西了,她的身體就要垮掉了。”

        “我很抱歉,”那天晚上她和艾倫一起安慰勞拉的畫面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我想知道你要我做些什么呢?”

        “確切地說,我也不知道。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但是我知道你當(dāng)時是真心關(guān)心她……”

        “現(xiàn)在也是?!?/p>

        “那好,有指望了。我想說的是……我是說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對我來說是這樣。我現(xiàn)在給你打電話十分冒昧,因?yàn)樯洗挝覀儍扇瞬]有一起出去?!?/p>

        “上次?”

        “你記不記得我約過你?”

        “讓我好好想想,有嗎?”

        “有的。不過我去你家接你的時候,你不在?!?/p>

        “你去過我家?”

        “我們約好的。我想你放我鴿子了?!?/p>

        貝絲緊緊握住話筒,握到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痛。

        康復(fù)期間,她想過艾倫好幾次,但是日復(fù)一日,艾倫連個電話也沒有,好像不想再和她有聯(lián)系,于是她也徹底斷了念頭。

        他接著說道,“第二天,我當(dāng)然知道恐怖襲擊一定讓你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我想盡量不要給你添麻煩就沒有再聯(lián)系你。沒想到就這樣陌生了,一眨眼幾個月就過去了,我也沒什么機(jī)會再給你打電話。想來想去,我都覺得自己很唐突,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我卻在給你的生活添麻煩。我早該給你打電話,但是我沒有,十分抱歉?!眅ndprint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艾倫,不要放在心上?,F(xiàn)在呢?這個電話?”

        “不是我,也不是我們,是勞拉。我不知道還有誰能幫上忙。我覺得我妹妹不想活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怕如果我不趕緊想點(diǎn)辦法,她就活不下去了。無論如何,我覺得你比我能更好地幫助她。至少有一點(diǎn)點(diǎn)可能她會聽你的。”

        貝絲不知道事實(shí)是否如此,但是對于艾倫絕望無助的請求她無法視而不見?!八€住在那里嗎?”她問道,“我早上有空,可以過去和她聊聊。你確定她在家嗎?”

        “問題是她有沒有力氣走過去給你開門?!?/p>

        “我會耐心等待的?!?/p>

        嚴(yán)寒遲遲不愿離開這座城市。

        陽光明媚,貝絲站在格林大街的人行道上,等待勞拉聽到門鈴后的反應(yīng)。她把拐杖抵在臀部,倚在上面稍事休息。她沒有戴手套,按下門鈴之后,已經(jīng)冷得搓過三次手了。如果不是艾倫提醒過她勞拉走路很慢,她也許已經(jīng)按下鄰居家的門鈴了,這樣至少可以讓她走進(jìn)樓里直接敲她的房門而無須站在外面挨凍。這時對講器里傳來一個年輕女子有氣無力的聲音。

        “你找誰?”

        “勞拉,我是貝絲·塔利。我想和你聊幾分鐘,可以嗎?”

        過了兩三秒鐘,虛弱的聲音問道,“聊什么呢?”

        “你哥哥說你需要人陪。”

        “艾倫打電話給你了?”

        “今天早上?!?/p>

        “他剛剛……”貝絲聽到對講器里的嘆氣聲?!昂冒??!?/p>

        電子門滴答一聲,貝絲推門而入。

        勞拉光著腳站在門口。貝絲本來有些心理準(zhǔn)備,但是看到她的一瞬間還是十分意外。也許艾倫低估了他妹妹的真實(shí)病情。她的手腕、雙手、雙腳、脖子、臉龐,瘦得只看到骨頭。她的頭發(fā)依然很長,只是發(fā)絲變得極細(xì),而且看起來很久沒有梳理過了。下巴上和眼睛下面有很多黃色斑點(diǎn),只是因?yàn)槊嫔l(fā)青,不太容易看出來而已。

        貝絲想假裝沒有看到,但是沒能騙過勞拉的眼睛?!拔抑牢业臉幼樱乙蚕胱兒?。其實(shí)沒有艾倫說得那么嚴(yán)重。你要進(jìn)來嗎?”

        “當(dāng)然?!?/p>

        勞拉退后一步,轉(zhuǎn)過身,艱難地往前挪步,好像屁股都無法正常擺動。印著蘭花的吊帶背心仿佛掛在肩膀上。走到門廳盡頭的時候,她轉(zhuǎn)過身,貝絲連忙扶著她?!斑祝磕愕墓照??怎么回事?上次沒見著啊?!?/p>

        “是的,剛有的?!彼叩阶罱囊巫舆呑讼聛?。“簡單來說,我是渡輪大廈的受害者。”

        “真的嗎?你在現(xiàn)場?”

        貝絲點(diǎn)點(diǎn)頭?!拔宜闶潜容^幸運(yùn)的那些人。很多人要比我糟糕得多?!?/p>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從未想過有我認(rèn)識的人在襲擊現(xiàn)場。真是太可怕了?!?/p>

        “非??膳?。太不可思議,太出乎意料。直到現(xiàn)在,我在人多的地方還不十分習(xí)慣。”

        “我和你不同。如果是我,我都不會出門了。”

        “不會什么?”

        “不會出門?!?/p>

        “不出門?不和別人見面?出門見朋友都不行?”

        “不會經(jīng)常出門吧,”她聳聳肩,“我不知道這有什么意義。”

        “意義?”

        “是的,出門啊,做事啊,有什么意義呢?弗蘭克的死已經(jīng)夠不幸了,再加上渡輪大廈……你比我更清楚,你在現(xiàn)場。你在乎的東西一眨眼就全沒有了,其他事情還有什么意義?”

        貝絲看了看窗外,城市的北部蜿蜿蜒蜒,直達(dá)港灣。“勞拉,”她溫柔地說道,“你最近吃東西了嗎?”

        她搖搖頭,有點(diǎn)不高興?!拔也火I,也沒有胃口。以后會吃,不過不管艾倫怎么說,我怎么可能把自己餓死呢?我沒有厭食癥,沒有生病。如果我聽了他們的話,按他們的要求吃東西,我會胖成豬的?!?/p>

        “你怎么也不可能胖成豬的,勞拉?!?/p>

        她苦笑一聲?!皶模侨犓麄兊??!?/p>

        “你記得你上一次吃東西是什么時候嗎?”

        “嗯,在診所……喝了點(diǎn)湯,在那兒只有湯,我都喝厭了。但是我把體重喝到他們的要求了?!?/p>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呢?你上次去診所?”

        “四天前?!?/p>

        “然后你什么也沒吃過?”

        “也不是。我吃了大半盒米餅,一些酸奶,不是什么也沒吃?!?/p>

        貝絲站起來說,“勞拉,你介不介意我到你廚房里轉(zhuǎn)轉(zhuǎn)?艾倫擔(dān)心你家里沒吃的。我想最好看看是不是真的,也許我可以幫你買點(diǎn)備著。還有,家里有茶葉嗎?我在廚房檢查食物的時候,可不可以請你泡杯茶,加些蜂蜜?”

        “我想還有點(diǎn)吧,”勞拉站起身來,“不過我什么食物都不需要。”

        “我先看看吧?!?/p>

        勞拉去燒水了,貝絲打開冰箱,食物架上幾乎空空如也——兩個雞蛋,一些調(diào)味品(番茄醬、芥末、辣醬、醬油),半塊發(fā)霉的切達(dá)芝士,四小盒原味酸奶,半罐腌黃瓜,蔬菜抽屜里有一個洋蔥。廚房吧臺上面的兩個食品柜也幾乎是空的——三分之一包干面粉,一罐四盎司裝的切絲甜菜,兩罐金槍魚罐頭,還有三包速食拉面。

        “你知道嗎?”貝絲說,“拉面很好吃。我今天沒怎么吃早飯。等水燒開的工夫,我們可以先拌上兩碗,你覺得如何?”

        貝絲想得太好了,但勞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fù)u了搖頭?!拔乙稽c(diǎn)也不餓,”她說,“你想吃就吃吧,我只能吃一小勺。”

        拉面拌好了,貝絲把開水注入碗里,把碗連同刀叉一起推給坐在對面的勞拉。“有人專門負(fù)責(zé)照顧你嗎?”貝絲問,“你身體不好,或者有困難的時候?”

        “沒有。不過你可以。診所有很多醫(yī)生,他們非常專業(yè)。如果你得了營養(yǎng)不良癥,那里是個好去處。但是我沒病。”

        “你沒???他們給你診斷的?”

        “不是。他們說我太瘦了,我是說,我為什么要去那里。艾倫認(rèn)為我需要專業(yè)的營養(yǎng)顧問。如果他們看到我可以吃東西,如果知道只要按照他們的要求吃東西我很快就會變胖,他們就不必為此擔(dān)心了。所以我不需要專業(yè)的顧問。而且,你知道,他們并不便宜。所以我去診所主要是不想讓艾倫擔(dān)心,而且我不是每天都需要治療。我沒病?!彼銖?qiáng)擠出一絲微笑,結(jié)果卻笑出了聲音,眼中閃爍著光芒?!斑€有,我必須承認(rèn)我還沒有從弗蘭克的案件里走出來,以及身邊發(fā)生的事。”endprint

        “有人時不時會來看你嗎?”貝絲指了指碗,“吃一口吧,不會胖多少的。勞拉,你真的不想試著吃一點(diǎn)嗎?”

        勞拉拿起勺子,浸在面湯里,遞到嘴邊,輕輕地吸進(jìn)嘴里,露出難受的神情,最后終于吞了下去。“我知道我應(yīng)該主動去見見朋友,”她放下湯勺說道,“我讓大家失望了。我應(yīng)該多走動走動,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曾在襲擊現(xiàn)場,多少知道我的感受?!?/p>

        貝絲把拉面繞在餐叉上。“是的。但是我有一個女兒,我必須照顧好她?!?/p>

        “我沒有要照顧的人?!?/p>

        “你哥哥呢?”

        “艾倫?”她搖搖頭,“不是我不想。他是一個好人,他不需要我照顧。我連累他太多了?!?/p>

        “至少今天早上的電話里我沒這樣覺得,他是真的關(guān)心你?!?/p>

        “好吧,但是……沒有可比性。”

        貝絲叉起面條又指了指勞拉的碗?!霸俨怀跃蜎隽??!?/p>

        勞拉嘆了口氣,拿起叉子,叉了一點(diǎn)點(diǎn)面條遞到嘴邊。不過這一次,沒有難受的神情。接著她俯身又吃了一口,閉上眼睛顯得很享受。“也許我比自己想象得要餓?!?/p>

        “也許吧?!必惤z也吃了一口,“接下來做什么呢?我送你去診所?你知不知道,要是你足夠清醒,就不要繼續(xù)這樣了。難道你想一個人死在這公寓里嗎?”

        “我認(rèn)為我不會……”她說不下去,抬起頭,緩緩地?fù)u了搖。

        貝絲趁熱打鐵。“今晚我再過來一起吃頓飯怎么樣?食物我自己帶,再給你帶些常吃的,你看看食品架都空成什么樣了?”

        “你女兒怎么辦?你不要在家里陪她嗎?”

        “我?guī)黄饋?。今晚只有女人。你會喜歡她的?!?/p>

        “我一定會喜歡她的。”

        “那好,就這么說定了。”

        15

        MEK律師事務(wù)所的曼尼·麥爾坐在寬大的會議桌前,兩位警官坐在他對面,寬敞的會議室有一面墻壁是玻璃,俯瞰著渡輪大廈和大部分港灣。窗外陽光明媚,港灣波光粼粼。麥爾六十四歲,高大魁梧,面色紅潤,兩鬢銀發(fā)。他給人的印象是那種愛笑的人,只是今天沒怎么笑。

        麥爾緊握雙手,就好像他剛從馬上摔了下來,卻不知道摔在什么地方?!肮久總€人都知道彼得近幾個月壓力很大,但是我覺得沒人會想到結(jié)局竟是這樣。”

        “沒人想到嗎?”艾克插了一句。

        “你知道是哪樣。他竟然想……想讓這一切結(jié)束?!?/p>

        “你是說你覺得他是自殺?”貝絲問道。

        “警官,請讓我問一個問題。你是否發(fā)現(xiàn)了他不是自殺的證據(jù)?當(dāng)我聽到……新聞的時候,我就這么想了。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朝自己開了一槍。但是你們剛才的意思是他不是自殺?”

        貝絲搖搖頭。“未必?,F(xiàn)在我們沒有排除任何一種可能性。”她的口吻保持著中立與耐心。麥爾似乎相當(dāng)驚訝,他看看貝絲,又看看艾克,“你說他是被謀殺的?”

        貝絲點(diǎn)點(diǎn)頭?!笆遣皇请y以想象?”

        “如果說有人想殺害彼得,我必須說確實(shí)難以想象。這怎么可能?至少,認(rèn)識他的人都無法想象。”

        “為什么?”

        麥爾想了想?!耙?yàn)樗侨绱恕抑肋@么說有點(diǎn)脫離主題,但是如果你認(rèn)識他的話……多好的一個人啊,真誠善良。我覺得他根本沒有仇人,更別提有人恨他恨到要他的命?!?/p>

        艾克問道,“那么過去幾個月他遇到了什么麻煩?”

        麥爾撓了撓頭發(fā)?!八x婚了,我知道這對他打擊不小。但是他和吉爾還在協(xié)商,也許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我知道他們做過婚姻咨詢。”

        “昨天我們找過吉爾,”艾克說,“他們就快離婚了,而且沒有和好的可能。”

        面對無奈的現(xiàn)實(shí)麥爾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也許是這樣吧。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吉爾……”

        “目前什么也不好說,”貝絲說,“我們先找認(rèn)識他的人,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p>

        “公司里誰和他走得最近?”艾克問,“公司外的人也行?!?/p>

        “公司里就是我了。我和他一起去品酒俱樂部,每個月一次吧。我們兩家人,不帶孩子,每年一起吃晚飯、看戲、聽音樂會三到四次。但我們不是他僅有的朋友。彼得是個超級棒的朋友,大家都喜歡他?!?/p>

        “他的客戶呢?”

        “他有很多客戶,”麥爾說,“因?yàn)榇蠹叶枷矚g他?!?/p>

        “工作上沒有任何失誤嗎?沒有客戶對他不滿嗎?沒輸過大的官司嗎?諸如此類的事情有沒有呢?”

        麥爾搖搖頭?!拔蚁氩黄饋?,但是應(yīng)該有。如果你想順著這條路往下查,應(yīng)該去問問他的秘書特蕾莎·博林。她很早以前就是他的秘書,確切地說,她是他帶到公司來的。如果有客戶對他心存不滿,當(dāng)然我不這樣認(rèn)為,特蕾莎應(yīng)該知道。我可以讓她馬上過來,幾分鐘就行。你們還要繼續(xù)問我嗎?”他穿著海軍藍(lán)的豎條紋西服,看看艾克,又看看貝絲,呆站在原地,仿佛快要栽倒的樣子,“真是一場悲劇。莫大的損失。”

        等了幾分鐘也不見特蕾莎來會議室,原來她今天沒有來上班。貝絲和艾克驅(qū)車前往她的住所。她住在雙子峰下面的市場路上一幢有三十個單元的公寓樓。兩人還沒敲門,特蕾莎就已經(jīng)把門打開,“這種天氣在外面待上一分鐘都受不了,”她說道。

        無論態(tài)度多么熱情,語氣多么關(guān)心,一進(jìn)屋,特蕾莎的情緒立刻變得非常低落。貝絲認(rèn)為她有種自然的美。深陷的眼窩,齊肩的金發(fā),無瑕的膚色,突出的顴骨,只需略施粉黛即可美艷動人。但至少今天早上,她沒有一點(diǎn)化過妝的樣子。沒有口紅,沒有睫毛膏,沒有任何化妝品,只戴著一副普通的金框眼鏡。

        特蕾莎走在前面,帶著兩人走到廚房島臺旁,坐在凳子上。早晨的《舊金山新聞報》攤開在她的面前,她瞥了一眼,用盡力氣推出去很遠(yuǎn)。她緊張地用右手搓了搓臉頰。她的眼睛又紅又腫?!皩Σ黄穑彼f。

        “為什么?”貝絲問。

        特蕾莎聳聳肩?!盀檫@一切。我沒有生病,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但是我今天沒去上班?!彼谋砬榉路鹪谄砬笤彙ndprint

        “沒必要道歉,”貝絲說,“謝謝你一接到通知就在家等著我們。”

        “我在那兒也沒事可做,因?yàn)楸说谩?/p>

        艾克打斷了她。“你是今天早上看報紙知道的嗎?”

        “不是。一個朋友昨晚看到新聞打電話告訴我的。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相信……但是早晨我看到……”

        他們等了一分鐘。貝絲拉過一張凳子倚在上面。

        “對不起,”特蕾莎重復(fù)著說,“說真的,我就是……你永遠(yuǎn)也想不到?!彼亮瞬裂劬Α?/p>

        艾克似乎失去了耐心,這不太像他?!澳闵洗我姷剿鞘裁磿r候?”

        突如其來的問題打斷了她的沉思,她盯著艾克,嘴抿成了一條縫,認(rèn)真思索著?!敖裉煨瞧趲??那就是星期二。星期三?不是。星期二?一定是星期一,對,就是星期一。這個星期他就去了公司一次?!?/p>

        艾克接著問道,“星期一他是全天班嗎?”

        “是的,最近是的。他走得比我早,但我可以查到的,可能是4點(diǎn)30分吧。”

        “他約了人?”

        “這個我不知道,日程安排上沒有。”

        “星期二他根本就沒去?”

        “是的?!?/p>

        “正常嗎?”

        “沒什么正不正常。他的工作時間不固定,想什么時候去都行。”

        “他在哪里會告訴你嗎?”

        “大部分時候會?!?/p>

        “他星期二或星期三有預(yù)約嗎?”

        “星期二有一份城里公司的證詞要完成。星期三要去洛杉磯?!?/p>

        “兩件事他都沒做?”

        “沒有,一件都沒有?!?/p>

        “你擔(dān)心過嗎?”

        “當(dāng)然了。星期二的證詞沒有做幾乎已經(jīng)不可原諒。星期三我真的十分擔(dān)心,我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但是我以為他會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突然來了,他現(xiàn)在會這樣?!?/p>

        “你想過報警嗎?”

        “沒有。”

        “為什么不報警?”

        她聳聳肩?!耙?yàn)檫@樣的事情以前發(fā)生過。說實(shí)話,還不止一次。要是僅僅因?yàn)閹滋鞗]上班我報了警他也許會殺了我的。我想說的是,作為秘書,我應(yīng)該替他隱瞞而不是讓他……不負(fù)責(zé)任的時候被人注意到。還有獨(dú)自想事情的時候?!?/p>

        最后,貝絲插了一句,問道,“他在想什么事情你知道嗎?具體什么事情?”

        她搖搖頭。“他不會把那些事情告訴我的。”

        “什么都不和你說?”艾克說,“那你得會讀心術(shù)?!?/p>

        特蕾莎笑了笑,“如果你翻一下字典里面關(guān)于法律秘書的解釋,警官,”她說,“她們差不多要具備這個能力?!?/p>

        “那么他心里想的什么一點(diǎn)也猜不出來嗎?他想做什么一點(diǎn)端倪也看不出嗎?”

        “哦,我知道他的行程安排,所以理論上他在哪里我應(yīng)該了如指掌。但是如果他缺了一次會議或者預(yù)約,我問他的話,他的回答基本上是‘別擔(dān)心,那是我的工作,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就像是和我玩游戲似的。”

        “這樣你都覺得沒事嗎?”艾克問道,“你沒打電話給他嗎?”

        她想了想,回答說,“你要明白,他是我老板。八年前他到麥爾公司的時候就帶上我了。我掙得不少,可以說比我應(yīng)得的要多,這都是因?yàn)楸说?。我想他的問題基本是婚姻問題。和我玩失蹤也許是他排解壓力的一種方法。我能干什么?批評他嗎?告訴他要認(rèn)真對待工作?得了吧,要是我不能順著他,就無法得到他的信任。我想等一切都解決之后,他還會變成以前那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彼得的,然后一切都回到熟悉的軌道上來。但在那之前,遷就他一點(diǎn)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貝絲沒有回答,接著問道,“他的婚姻遇到了什么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特蕾莎的反應(yīng)在貝絲看來好像是有些內(nèi)疚。她看著兩位警官,最后看著貝絲說道,“我不知道任何細(xì)節(jié)。他的婚姻問題,我剛才說過了,他是不會和我說任何個人問題的?!?/p>

        艾克緊接著問道,“那么你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同了嗎?他的妻子說他突然就變了,或者說是很短的時間內(nèi)變了很多。你同意嗎?”

        她想了會兒,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想我要說是的?!?/p>

        “你還記得什么細(xì)節(jié)嗎?”艾克問,“具體什么時候?什么原因?”

        特蕾莎用指甲刮著桌面,“我不知道。我是說,我說不準(zhǔn)?!?/p>

        貝絲說,“我們并沒有要你說準(zhǔn),特蕾莎。你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哪怕只是模糊的印象,也許都很有幫助。比如說,和客戶有關(guān)系嗎?麥爾先生說如果他和客戶有什么不愉快的爭執(zhí),最好要問你?!?/p>

        “沒有,”她又搖了搖頭,繼續(xù)刮著桌面,“沒有一個老客戶。他們都喜歡他?!?/p>

        “但……”貝絲提示她說。

        特蕾莎嘆了一口氣,說道,“也許是……我想她可能是個潛在的客戶?!?/p>

        “是個女的?”

        “我想說,不可能……”

        “接著說,”貝絲說,“不可能也許就是可能?!?/p>

        特蕾莎吸了口氣,吐了出來,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思考了一番之后她說道,“這件事是今年春天開始的,有個女人打電話給他,我問她叫什么名字她不肯說,她只說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彼得說。”

        “法律問題嗎?”

        “她沒有說,但還能是什么問題?”

        “當(dāng)然。繼續(xù)。”

        “嗯,她什么也沒和我說,但是很有禮貌,我沒有拒絕她,我讓她不要掛電話等我問一下彼得,彼得說他可以和她談?wù)?,我就把電話給她接通了?!?/p>

        “然后呢?”貝絲問。

        “哦。我不知道是否和這個電話有關(guān)系,過了幾分鐘,彼得走出辦公室說要清醒一下頭腦,過一會兒就回來,但是即使他后來回來了,我也已經(jīng)下班走了。這是他第一次打破自己的時間表?!彼龖┣械乜粗鴥扇?,“但是那份證詞忙得他焦頭爛額,也許和那個女人的電話沒有關(guān)系。但是現(xiàn)在想想……”

        “也許有些關(guān)系,”艾克說。endprint

        “嗯,還有一件事?!碧乩偕f。

        “什么事?”貝絲問。

        “幾天后,這個女人又打了個電話?!?/p>

        “又沒有說名字?沒有表明身份?”

        “對不起,按規(guī)定,我應(yīng)該確認(rèn)這類電話的主人,但是……”

        “沒關(guān)系,”貝絲說,“她有沒有說她找彼得干什么?”

        “沒有,只是說有話要和彼得說。但彼得不在辦公室,我讓她語音留言,但是她沒有?!?/p>

        “彼得開始改變的時候這個女人出現(xiàn)了?”

        “是的?!碧乩偕櫫税櫭?,看著艾克說道。

        “你想到了什么?”艾克問道。

        “我記得很清楚了,我是說那個女人的電話,就發(fā)生在渡輪大廈恐怖襲擊的前一個星期。襲擊那天,彼得說他去渡輪大廈吃午飯,但是后來改了主意去了塔迪克餐廳。我記得他告訴我沒有去那里吃飯的時候我是多么高興,還有那幾天他總是不按習(xí)慣做事,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不管怎么說,我認(rèn)為彼得的變化和這個神秘的女人多少有點(diǎn)關(guān)系。如果你們能找到她……”

        “可能有用,”艾克說,“我們會調(diào)查的?!彼纯簇惤z,把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對特蕾莎說,“謝謝你付出的時間和提供的信息。”他遞給她一張警務(wù)卡,“如果你想到了別的事情,請和我們聯(lián)系?!?/p>

        “你覺得呢?”艾克把車駛出市場街,返回市區(qū)的警局。

        “你是問我她有沒有和老板睡覺?”

        “沒錯?!?/p>

        “你覺得她有和老板睡過覺的跡象嗎?”

        “沒有。但她三十出頭,單身一人,做了他八年秘書?!?/p>

        “你覺得有沒有可能他們就是友好的、牢固的工作關(guān)系,僅此而已?”

        “完全有可能。很多人都是這種關(guān)系。”

        “但是……”

        “我的直覺是他們是超友誼關(guān)系?!?/p>

        “你這個詞用得真漂亮,”貝絲說,“但是作為你的女搭檔,我的直覺更準(zhǔn)。”

        “你一點(diǎn)都不懷疑特蕾莎?”

        “是的,毫不懷疑。她就是一位忠心敬業(yè)的秘書而已。如果他們兩人有了那種關(guān)系,被人知道了她會丟了工作的。一個獨(dú)居的單身女人犯不著冒那種危險。所以我覺得不可能。更別提她是殺人兇手了。”

        “為什么呢?”

        “同樣的道理,殺了他就等于殺了自己的工作。如果他們有那種關(guān)系,她有什么理由要?dú)⒘怂???/p>

        “很簡單。他一開始就是只想和她玩玩兒,當(dāng)然她沒有這么想。后來他玩膩了,徹底甩了她,然后另覓新歡。特蕾莎嫉妒了,憤怒了,什么也不管了,工作也不要了,把他給殺了。你覺得有沒有可能?”

        她用余光斜視了艾克一眼。“看來我要好好向你學(xué)學(xué)了。”

        16

        杰夫·庫克在公司衛(wèi)生間的水槽洗了把臉,用紙巾擦了擦。照鏡子的時候,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里閃爍著寒光。

        早上讀到新聞之后,他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吐了好幾次。早飯早就擺在他的桌前,但是直到中午他都沒有吃。他把自己關(guān)在辦公室想在沙發(fā)上睡會兒,卻怎么也睡不著。

        他忙了一陣子工作,4點(diǎn)剛過,他就什么也不想做了,他和秘書說他可能感冒了,明天也許不來上班,然后就離開了辦公室。為了御寒,他穿著一件厚厚的茶色開司米外套。他想去車庫把車開到海濱區(qū)——無論遇到什么煩惱,只要在自己的帆船上待上一兩個小時總能讓心情恢復(fù)平靜。

        但是今天,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想這么做。

        他沒有去車庫,而是走到街上,漫無目的地散著步,腦海中一片空白,每呼吸幾下就想吐,腦袋難受得直發(fā)暈。

        再說,他也不知道去哪里。

        大概十五分鐘過后,他穿過市場街來到第五大道,往南走了幾步之后,他隱約想到一個去處。

        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他做過兩年助理公訴人,那時的他還從沒想過要做私人律師。在以前工作過的地方,他有幾個至今保持著良好關(guān)系的老同事。

        右邊再過一個街區(qū),他看到了那幢高大的藍(lán)灰色建筑,那就是他以前上班的地方——舊金山司法大樓。大樓里有很多部門,高等法院,南方警察局,公訴人辦公室,各級地方部門,等等。大樓給人的感覺還和以前一樣,欲迎還拒。玻璃木膠板的大門前有幾個流浪漢躺在睡袋里,地上的落葉在寒風(fēng)中打著卷兒。大約十五個衣著破舊的市民排著稀疏的隊伍,搓著手,等待進(jìn)入大樓內(nèi)部——進(jìn)大樓之前必須在安檢處接受金屬探測儀檢查。

        他看看手表,4點(diǎn)45分,這個點(diǎn)兒非常適合不期而至的拜訪。大家的工作快要結(jié)束了,法庭也要結(jié)束工作了,雖然助理公訴人一般情況下都要加會兒班,但是工作的氣氛已經(jīng)輕松不少。

        然而,前門的保安顯然沒有展現(xiàn)出這份輕松。

        輪到他過安檢門的時候,杰夫非常配合地掏空口袋,把所有的東西放在一個塑料托盤里。就在對他進(jìn)行金屬探測儀檢查的時候,辦公桌前坐著的那位魁梧的白人警察說道,“等等!”他伸出手,“這是什么?”

        杰夫環(huán)顧四周,甚至沒意識到警察是在和他說話。他吃驚地說道,“對不起,你是說我嗎?”

        他指了指托盤,“沒錯,就是你。這是什么?”

        杰夫看了一眼說道,“鑰匙和瑞士軍刀?!?/p>

        “不許帶?!?/p>

        “為什么不許帶?”

        “任何刀具都不許帶。”

        “但那不過是……”

        “只要是刀就不許帶,先生。你可以把它放到車上等會兒再來排隊,要么現(xiàn)場沒收。反正大樓里不許有刀具?!?/p>

        杰夫吸了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奥犖艺f,警官,”他說,“我保證我不會用刀傷人。這不是那種可做兇器的刀。能不能把這把刀放在你辦公桌的抽屜里或者其他地方,我出來的時候再拿走,你看這樣行不行?”

        “絕對不行,”他說,“你要么把它拿到別的地方去要么就沒收,只有兩種選擇?!?/p>

        “真的嗎?”endprint

        “真的?!?/p>

        “上帝!”

        隊伍后面有人大聲喊道,“喂!別磨磨蹭蹭了。我們排了半天隊,外面冷死了?!?/p>

        他毫無表情地看著杰夫說道,“先生,請做決定,但是要快點(diǎn)兒。”

        杰夫搖搖頭,接著沮喪地點(diǎn)點(diǎn)頭?!鞍堰@該死的東西留在這兒吧?!?/p>

        “謝謝?!彼麖耐斜P里取出違禁刀具,毫不客氣地丟進(jìn)了身邊的垃圾筒。“下一位?!?/p>

        站在金屬垃圾筒的旁邊,杰夫思考了一會兒。他想要不要伸手進(jìn)去把刀拿出來,也許還要捅那個警察幾下。但是隊伍后面的人把他一直向前推,他只好拿起鑰匙走進(jìn)大廳向電梯門走去。

        “就不能快點(diǎn)兒嗎——我是說,樓里的電梯——還和二十年前一樣慢?!苯芊蛘f道。

        “什么都快不起來,”唐·科德斯說道??频滤故莻€肌肉健碩的光頭。他脫下外套,松了松領(lǐng)帶,“沒辦法,現(xiàn)在治安越來越差。安保檢查要做得細(xì)致一點(diǎn),我們也不例外。不過還是要對你的瑞士軍刀說聲抱歉,如果有什么話能安慰你的話,我想說還沒有人在樓下的那個蓋世太保面前沒丟過東西呢?!?/p>

        “你認(rèn)為他真的把沒收來的東西都扔了嗎?”

        “說是這樣說的?!?/p>

        “可以拿去拍賣啊,不行嗎?”

        “不行啊。如果有人拿著拍賣來的東西傷了人,受害人會起訴政府說是他們提供了兇器。不過你現(xiàn)在是大律師了,可以試試看。我是說你可以給拍賣科寫封建議信。但是我覺得不會有用,因?yàn)槿魏谓ㄗh信都沒有落實(shí)過?!?/p>

        科德斯現(xiàn)在負(fù)責(zé)兇殺案,和另一位同事共用一間辦公室,這會兒辦公室就他一人。兩張辦公桌面對面擺放,辦公室的墻壁上擺滿了各種檔案盒。他坐在椅子上向后一靠,雙腳離開了地面?!盀槭裁催€不脫下外套坐會兒?”他問道,“你來這個破破爛爛的老地方不會只是順路打個招呼,或者只是聊聊我們大樓的安保情況吧,雖然這個話題很有趣。說吧,什么事?”

        杰夫傷心地看看他,嘆了口氣,脫下外套說道,“我十分難過,”他說。他走到對面的辦公桌前,把衣服掛在身后的椅子上,然后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辦公桌上?!澳汴P(guān)注過昨天從海里撈上來的那個律師的案子嗎?”

        科德斯點(diǎn)點(diǎn)頭。“他叫彼得·阿什。”這不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霸趺戳??”

        “確切地說,是關(guān)于我和他的事情。”

        科德斯抬起頭,皺起眉頭問道,“難道你是到我這兒投案來了?”

        杰夫不屑地哼了一聲,“去你媽的,想哪兒去了。”

        “嗨,是你說你和他的事情的。你要我怎么想?這里是舊金山,以前又不是沒這樣的事情?!?/p>

        “好吧,不是你想的那樣?!?/p>

        “嗯,那到底是什么呢?”

        杰夫開始講述他的故事?!拔液退橇鶄€月,不,八個月之前認(rèn)識的。我們一起在納帕山谷品酒,就像同一個城市的兩個人突然成了好朋友那樣。我們看相同的書,喜歡同樣的音樂。那家伙簡直無所不知,他講的笑話把我腮幫子都笑疼了。長話短說,認(rèn)識了才一兩個星期,我們就像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一樣?!?/p>

        科德斯點(diǎn)點(diǎn)頭,“兄弟緣?!?/p>

        “可以這么說,但比兄弟還要好?!?/p>

        “然后呢?”

        “嗯,現(xiàn)在有人殺了他,把他扔進(jìn)了大海?!?/p>

        “你怎么知道?”

        “早上的報紙這么說的?!?/p>

        “報紙上說有人把他扔進(jìn)海里去的?我不記得了?!?/p>

        “嗯,他是在海灘上被撈起來的,所以我想如果是自殺,他不會走到那兒去的,也不會走那么遠(yuǎn)。一定是有人把他推到海里去的。”

        “未必,但也說不準(zhǔn)。就算是吧,你還有什么看法?”

        “唐,我都?xì)獐偭恕R苍S案件很簡單。但是有人殺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真是憤怒到了極點(diǎn)。事實(shí)上,在過去的半年里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在這段時間里,有些事情讓他的婚姻快要破裂了,反正他有很多煩惱,而我是他可以傾訴的朋友。我們一個星期出去玩好幾次呢。然后他被人殺了,這是為什么?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實(shí)在無法理解?!?/p>

        “你一點(diǎn)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個多好的人啊。但是話說回來,也許我知道一些重要的情況但是自己還沒意識到?!?/p>

        “所以你來兇案科找我?”

        “是的。我想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如果你們已經(jīng)有了嫌疑人,我不想因?yàn)槲規(guī)拙洳讹L(fēng)捉影的猜測影響你們的調(diào)查或者浪費(fèi)你們的時間。我也拿不出具體的證據(jù)。我就是,就是,氣瘋了。我想要幫忙,又不知道到底怎樣才能幫上忙?!?/p>

        唐·科德斯咬了咬嘴唇?!皼]聽說已經(jīng)有嫌疑人了,所以他們應(yīng)該很樂意聽取你的意見?!?/p>

        “你能幫我安排嗎?”

        “當(dāng)然可以。既然你已經(jīng)來了,我們?nèi)窍驴纯催€有誰沒走?!?/p>

        艾克的女兒高燒不退,所以他已經(jīng)回家了,兇案科只剩下貝絲一人坐在辦公桌前。她抬頭看見唐·科德斯帶著一個男人朝她這兒走來??频滤故莾窗缚频耐拢綍r工作中有很多接觸,來她的辦公室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帶人過來了。

        不正常是好事,因?yàn)檫@也許意味著案情在外圍取得了進(jìn)展。

        她的辦公室很寬敞,科德斯進(jìn)門后走到一半的時候指著她點(diǎn)點(diǎn)頭——沒錯,他是來找自己的——于是她把椅子向后挪了挪,提前站起身,免得等會兒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她和科德斯打了聲招呼,然后和庫克先生握手。原來庫克先生是科德斯的老朋友,以前還是這里的助理公訴人。科德斯簡單說了幾句貝絲親身經(jīng)歷了那次恐怖襲擊,說完之后,杰夫再次握住她的手說,“我今天見到了真正的英雄。”

        貝絲有些尷尬,這樣的情形不是第一次了,她搖搖頭說,“不是,那天我正好休息,和朋友在那里吃午飯。我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不是警方及時趕到的話——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我肯定會被他們殺了?!?/p>

        “那天真是可怕,”杰夫說,“我認(rèn)識的一個朋友那天也在現(xiàn)場,她差點(diǎn)就死了?!眅ndprint

        “‘差點(diǎn)太關(guān)鍵了。我希望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p>

        “快好了。她已經(jīng)出院回家了。謝天謝地?!?/p>

        貝絲想結(jié)束這個話題,因?yàn)檎f來說去最后又要說到她身上。她不想再糾纏?!澳敲矗彼f,“你以前是這兒的助理公訴人,是什么讓你放棄了這份光鮮的工作呢?”

        “我想可能是出于對金錢的貪婪吧。”

        “嗯,”她說,“如果你非得給個理由,這個理由很不錯?!?/p>

        “庫克先生也有個不錯的理由想和你聊兩句,”科德斯說,“請叫他杰夫,不要再叫他庫克先生了?!?/p>

        她靠在身后的桌邊,裝作十分輕松地?fù)Q了條支撐腿?!昂冒?,杰夫。我能為你做什么?”

        他的臉上露出滿是歉意的神色,“我知道一些關(guān)于彼得·阿什的情況?!?/p>

        “我該回避了,”科德斯指了指他們倆,這是他典型的動作,“杰夫,明天一起吃午飯。貝絲,回頭見。”說完他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貝絲一秒也沒有耽擱?!笆裁辞闆r?”她問道。

        “不知道怎么說,就像剛才我和唐說的那樣。我猜兇手是認(rèn)識他的,但是要是他死于一起突發(fā)的街頭暴力案件,我所有的猜測都不算數(shù)。我不知道我掌握的情況和案件有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關(guān)系。我和他是好朋友,可以說知心話的那種。如果你們掌握的線索鏈有空白的話,也許我能幫你們補(bǔ)上。不管是誰干的,我希望能幫你們抓到他,或者她?!?/p>

        “謝謝。但是基本上,我們有很多空白。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情況只有他過去的幾個月情緒不好和行為怪異。我們推測他因?yàn)楦淖兲唷绻阋策@么認(rèn)為——讓他做了一些事情,最終要了他的命。如果你能提供一些線索,比如他的變化或者他做過的事情,都將對案情有所幫助?!?/p>

        “好,”杰夫說,“首先我覺得他并沒有什么變化。我的意思是,他沒有情緒失控,或者服用毒品什么的。他不是那種看上去讓人覺得危險然后敬而遠(yuǎn)之的人?!?/p>

        “不過,有人決定要取他性命。”

        杰夫捏著外套不作聲。

        貝絲打破沉默?!耙环昼娭埃彼f,“你說你要幫我們抓到殺害彼得的兇手。你說你想幫我們抓到他,或者她。你為什么認(rèn)為兇手可能是女的呢?”

        他壞笑了一下。“在所有的女人中,只有一百個想殺他吧?!?/p>

        “他泡過一百個女人?”

        “我不知道確切的數(shù)字,我也不覺得他都‘泡過,因?yàn)楹芏啻嗡]有那么做。但是他每星期會有幾天在下班后找不同的女人喝酒,有一半可能他身邊的女人是新認(rèn)識的。要么是泡妞,要么是正常的工作往來。我每個星期也要和不同的女人說工作?!?/p>

        “你覺得會是她們嗎?”

        “比起我知道的男性朋友,那些女人可能性更大?!?/p>

        “嗯,那就值得看看了。他和你說過他找女人的要求嗎?”

        “是的。不過非常出乎我預(yù)料,尤其是他說他就要離婚,家庭要破裂的那陣子?!?/p>

        “你批評過他嗎?”

        “我只是覺得無法理解。我和他也是這么說的?!?/p>

        “他怎么說的?他覺得你在批評他嗎?”

        “說實(shí)話,他根本聽不進(jìn)去。他似乎沒當(dāng)回事?!?/p>

        “那么他到處找女人,你認(rèn)識他的時候就這樣嗎?”

        “太夸張了,太不可思議了?!?/p>

        “怎么回事?”

        “嗯,剛才唐說了你的事。我以為你比我更能理解他為什么變化這么大?!?/p>

        “什么事?”

        杰夫等了等?!昂冒?,和你一樣,”他說,“那天他也在渡輪大廈。”

        貝絲瞇起眼睛看著他,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但是從杰夫的話中,似乎他已經(jīng)隱約感受到她的想法。

        “襲擊發(fā)生前他恰好離開,”他說,“但是很顯然,就差幾分鐘。他覺得自己也有可能死在那里。沒理由那么多人死了,偏偏他活了下來。所以,突然之間,我是說在那之后,他開始厭倦自己的生活方式——努力工作,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有什么意義?如果眨眼之間人就沒了,這么活著有什么意思?”

        “我的感覺恰恰相反,”貝絲說,“我想要活下去,陪著我的女兒長大,看著她有自己的孩子,我要做一個更好的警察,讓剩余的生命過得更有意義?!?/p>

        “聽起來比彼得的反應(yīng)積極多了,”杰夫說,“他說每天過著中規(guī)中矩的生活,最好的年華都浪費(fèi)了,他想要彌補(bǔ),一下子全補(bǔ)回來。他要瘋狂地找女人,這么多年他壓抑得太久了。孩子已經(jīng)長大,不再需要他了。他的妻子,坦白地說,沒有他也許會過得更好,反正他對她也沒有了激情。她可以重新找個人和她繼續(xù)過著枯燥無味的生活。這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p>

        貝絲沒有說話,她覺得現(xiàn)在不插嘴會更好。

        等了一會兒,杰夫繼續(xù)說道,“不管怎樣,”他說,“過去的幾個月彼得就是那樣的。要是他傷害了幾個女人的心我也覺得很正常。”

        “或者惹惱了幾個丈夫或者男朋友。”

        杰夫點(diǎn)點(diǎn)頭,“有這種可能性?!?/p>

        貝絲抬頭看看杰夫身后墻上的掛鐘,是時候回家接金妮了,今晚要去勞拉家一起吃晚飯。她面帶歉意,說道,“你的幫助很有用,庫克先生,看來我有一百個嫌疑人要去調(diào)查了。你知不知道彼得喜歡去什么地方找女人?”

        “不一定。他開玩笑說過幾個網(wǎng)站,還說在網(wǎng)上找女人太容易一點(diǎn)樂趣都沒有。他更喜歡去酒吧。我知道他一般去北灘酒吧,還有一個叫炮臺的私人俱樂部,就在百老匯北邊。這是他最喜歡的兩個地方,不過,其他的地方他也不拒絕。”

        “很好。至少知道大概去什么地方調(diào)查了。謝謝?!?/p>

        “不客氣。”他掏出錢包,抽出名片遞給她,“如果要聯(lián)系我,”他說,“什么時候都行。萬一我知道一些情況剛才沒有說?!彼麌@了口氣?!拔艺娴南矚g那個家伙,無法相信有人殺了他。”

        “還有……”她看了一眼名片,臉上閃過一絲疑慮。

        “怎么了?”杰夫問道。endprint

        “沒什么,”她稍稍猶豫了一下,“沒事,一切正常。再次感謝你過來提供這些信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會給你打電話。”

        “知無不言。”他說。

        “好的,”她說,“十分感謝?!?/p>

        17

        金妮·塔利一點(diǎn)也不想和媽媽一起去探訪勞拉·肖,而且還要和她分享自己做的奶酪烤茄子。據(jù)說她是某個受害人的女朋友。她原本計劃今晚待在家里寫學(xué)期論文,下星期一就要交了。要是今晚不能寫上幾頁,就要拖到星期五晚上再寫,甚至還要占用一點(diǎn)周末的時間,這些都不在她的原定計劃之內(nèi)。

        但是現(xiàn)在她似乎別無選擇,這不公平。

        不過,她也知道如果事情不重要,媽媽不會要求她一起去。很明顯,勞拉的問題要比媽媽的問題嚴(yán)重得多——她僅僅是雙腿需要時間恢復(fù),也比自己的學(xué)期論文更重要。

        貝絲幾乎從沒占用過女兒的時間。

        自從父親丹尼在她十歲時出車禍去世之后,母女二人便相依為命。當(dāng)時一個名叫喬納斯·懷爾德的少年偷了輛車在街上兜風(fēng),闖紅燈撞上了父親駕駛的本田思域,兩人均當(dāng)場喪命。

        那時,貝絲才入職四年,也沒有親人可以依靠,她別無選擇,必須保住工作。她曾短期雇過幾個住家保姆和臨時保姆,但是都不太滿意,價格也不便宜,于是兩人決定一切靠自己——她獨(dú)自一人上學(xué)放學(xué),幫忙做家務(wù),做飯,還沒到十三歲就已經(jīng)能做許多成年人的活兒了。

        她們的日子就這樣過下來了,而且大部分時候,也沒有那么難。

        不過有時……

        金妮坐在副駕駛座上,雙手捧著放在大腿上的奶酪烤茄子,故意夸張地大聲呼氣,終于,貝絲扭過頭看了她一眼?!澳阒?,”她說,“這本不是今晚的安排。有時候會有突發(fā)的事情,而你必須要面對。”

        “真的嗎?是有時候嗎?我認(rèn)為你一直都想把事情做到最好。”金妮不喜歡聽到媽媽用教訓(xùn)的口吻和她說話,但這次媽媽顯然是不高興了,所以她想緩和一下氣氛?!皩Σ黄穑也皇窃谶@兒了嗎?忠誠地陪著你?!?/p>

        “沒錯,你是在這兒,我十分感謝。但是你懂不懂,我沒有必要陪你演這么多戲?!?/p>

        “我在演戲嗎?”

        “自己知道。你不停地嘆氣,一口比一口重,不怕暈過去嗎?難道是因?yàn)閷W(xué)期論文?”

        “還能是什么?”

        “哦,我不知道。十七歲的姑娘心里也許藏著別的秘密。”

        “不是啦。”車子駛過一個街區(qū),兩人沒有說話。最后金妮說,“好吧,也許就是你說的那樣?!?/p>

        “你說什么?”

        “我沒有什么秘密,任何方面都沒有。不是我多嘴,有時你總是想著要把事情做好,不允許做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貝絲咬了咬下嘴唇?!笆堑?,”她說,“我基本明白?!?/p>

        “我知道,”金妮并非出自真心地說,“我也不想……”

        “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說吧,這是個好時機(jī)?!?/p>

        “我不喜歡這樣。為什么要我這么做?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想要自己的時間,我完全理解。也許今晚不應(yīng)該把你帶過來。不過出于私心,我既想工作,又想陪著你。”

        “自私的人是我?!?/p>

        “也許我們倆都有點(diǎn)吧,”她拍拍女兒的大腿,“我們不會待太久。我只是希望她在接受下次治療之前能沒事??纯丛僬f吧?!?/p>

        “你想待多久都行,媽媽。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也許不用去想論文對我的頭腦有些好處?!?/p>

        “你怎么會給我添麻煩呢,親愛的?!?/p>

        “我盡量吧?!?/p>

        “嗯……”貝絲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腿,“我盡可能早點(diǎn)結(jié)束。你現(xiàn)在就是陪著我去獻(xiàn)愛心?!?/p>

        “好吧。是你生拉硬拽來的?!?/p>

        “沒你說得那么夸張?!?/p>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應(yīng)該能切身體會失去親人的痛苦?!?/p>

        “我們都能,金妮。我覺得你現(xiàn)在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了?!?/p>

        介紹完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奶酪烤茄子放進(jìn)爐子。貝絲拿出一個盤子,放了點(diǎn)布里干酪和餅干,先把她們倆打發(fā)到客廳去了,再回到廚房開始忙活。她想把餐桌布置得漂亮一點(diǎn),因?yàn)橹挥衅恋牟妥啦拍芎兔牢兜募央认嗟靡嬲茫缓?,大家坐在一起共享片刻美好時光。

        讓貝絲驚訝的是,勞拉家有幾個“陶瓷大庫房”

        (美國家居品牌名?!g注)的盤子,一整套餐具,印花的黃綠色桌布,還有餐巾布。沒用幾分鐘,她就布置好了餐桌,把裝得滿滿的雜物袋拿了出來,里面都是她在回家的路上買的各種食品,有雞蛋、拉面、面粉、意面醬、紅葡萄酒、白葡萄酒、奶酪、面包、牛奶、橘子汁、酸奶、可可碎片冰淇淋。

        她們好像已經(jīng)在客廳聊上了。貝絲聽出來播放的音樂是泰勒·斯威夫特的《紅色》,音樂的聲音很輕柔,也很溫馨,緩緩地在房間里飄蕩。

        她不想破壞客廳里的氣氛,于是打開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坐在餐桌旁,一邊休息一邊聽著兩人的閑聊。

        “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勞拉說,“你自己做的?”

        金妮點(diǎn)點(diǎn)頭,“我的私房菜肴。”

        “她至少有十道私房菜肴,”貝絲說,“不是說這不是她最拿手的,但是如果你吃過她做的薄荷醬汁羊肉丸子,那味道能美死你。”

        “聽起來就很好吃。”

        “很棒,”貝絲說,“吃過之后有可能會改變你的人生?!?/p>

        勞拉咽了咽口水?!澳銈兠刻焱砩弦黄鸪燥??”

        “只要有可能,”貝絲說,“雖然有時我回家晚一點(diǎn),但是金妮都會等我,我把她做的菜熱了再吃,她也會陪我再吃一點(diǎn)?!?/p>

        “真好,”勞拉說。她看看貝絲,又看看金妮,突然問道,“我能不能喝一點(diǎn)點(diǎn)酒?”

        “請出示你的身份證?!必惤z板起面孔說道。

        勞拉冷不防愣住了,隨后她開心地笑了。endprint

        “我想沒問題?!必惤z拿過酒瓶倒了一杯。

        勞拉輕輕地抿了一口?!澳銈冋娴拿刻爝@樣吃嗎?”

        “只要有可能?!苯鹉菡f道。

        勞拉輕嘆一聲。“唉,我沒有別的意思,而且你們倆看上去都很健康,但是如果我每天這樣吃的話,馬上體重就要超過一噸。雖然有時我也想這樣……”她用餐叉切了一小片茄子送進(jìn)嘴里。

        “你可以的。”金妮說。

        “不行,”勞拉說,“你要事先計劃好,而我什么都計劃不好。”

        “也許是因?yàn)槟阋粋€人住。沒人喜歡一個人吃飯,我也不喜歡,而且我經(jīng)常惦記著吃?!?/p>

        “哦,我不能這樣,”勞拉說,“我真的要注意食量?!?/p>

        “不然就會發(fā)胖?”金妮問,“你覺得現(xiàn)在胖不胖?”

        勞拉搖搖頭?!安慌???赡苡悬c(diǎn)兒胖吧。但是如果我一不留神,就離胖不遠(yuǎn)了?!?/p>

        “好吧,”金妮開心地笑了,“你知道除了好吃之外,奶酪烤茄子最神奇的是什么嗎?”

        “什么?”

        “你可以隨便吃,但是不會發(fā)胖。我和媽媽做過無數(shù)次實(shí)驗(yàn),絕對真實(shí)。”

        “說得沒錯,”貝絲說,“的確是這樣?!?/p>

        勞拉顯然受到了鼓舞,“那么,我就再吃一口。沒事的吧?”

        “我們來這兒就是陪你吃它,”貝絲切了一片放在勞拉的盤子里,“加點(diǎn)酸面包,還有色拉,味道一樣好,放心。”

        勞拉點(diǎn)點(diǎn)頭,貝絲的熱情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耙苍S吧。我哥哥可能要來看我,他以為我再也不會吃任何東西了。”

        “那你應(yīng)該把今晚的事情告訴他,”貝絲說,“他經(jīng)常來看你嗎?”

        “過幾天就來一次,”勞拉說,“他很擔(dān)心我?!?/p>

        “也許你可以邀請他一起過來,”金妮說,“我可以再做一道拿手菜?!?/p>

        “不要,不可以麻煩你們……”

        “怎么不行?那樣才有意思嘛。羊肉丸子,希臘烤雞,西班牙海鮮飯,還有我最喜歡的藍(lán)莓鴨脯?!?/p>

        “鴨肉?我不覺得……”

        “鴨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相信我,勞拉。好吧,也許還有乳鴿,半分熟的?!?/p>

        “還有嗎?”勞拉終于開心地笑了,“你都會做嗎?”

        “我會做的還不止這些呢。我喜歡做菜。今天做的是最簡單的,奶酪……”

        “這道菜很簡單?”

        “小菜一碟。只要準(zhǔn)備一刻鐘,燒半個小時,就做好啦。羊肉丸子就更簡單了。我可以讓你看到丸子是怎樣一點(diǎn)一點(diǎn)煮熟的。你會喜歡的?!?/p>

        “我沒見過,我從沒……”

        “你會看到的。我們一起做,一定棒極了?!?/p>

        勞拉沉思了一會兒。“也許艾倫不要那么擔(dān)心我了。他以為我……我知道他很擔(dān)心?!彼龑χ惤z說,“如果有空你也會過來幫忙一起做嗎?”又看看金妮,“你覺得可以嗎?”

        貝絲搖搖頭,“我不知道那樣行不行?!?/p>

        “媽媽!”金妮說,“你當(dāng)然要過來,一切都因你而起?!比缓笏龑诶f,“我們沒問題,先定個日子吧?!?/p>

        在這件事上,艾瑞克·阿什十分不理解他的媽媽,還有他的弟弟。他那個混蛋父親死了,有什么值得傷心欲絕、整天哭泣的?

        夠了!省省吧!他想要咆哮。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該死的人,彼得·阿什——史無前例的背叛者——就是唯一的那個人。

        但是連續(xù)兩個晚上,他們圍坐在廚房的餐桌邊,不厭其煩地猜測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就這樣翻來覆去地猜個沒完,然后又說起下周一的葬禮細(xì)節(jié)。但實(shí)際上根本就無須去猜測那個混蛋的動機(jī)和他可能遇到的煩心事。

        他已經(jīng)死了。

        如果當(dāng)初艾瑞克鋌而走險而不只是發(fā)怒,恐怕他的父親早就已經(jīng)死了。艾瑞克在奧克蘭的幾個小混混手里買了一把未登記也根本無法追蹤的手槍,很顯然買了就是要派上用場,也許不到幾個星期,彼得就會死于這把手槍。

        但是把手槍拿回家藏好后,他又忍不住想了很多。如果警察發(fā)現(xiàn)是他干的怎么辦?他們一定會查到的。尤其是9月份他和父親還打了一架,這不明擺著他是嫌疑人嗎?而且是最重要的嫌疑人。他甚至想象了審訊,然后嚇得要死。

        你恨你爸爸不是什么秘密吧?

        是的。

        你和你媽媽與弟弟都說過你想要?dú)⒘怂?/p>

        是的。

        也就是說他該死。

        絕對如此。

        你買了把槍。非法的。

        我買了嗎?你們有證據(jù)嗎?

        也許他們真能找到證據(jù)。

        他沮喪不已,也失去了勇氣。他只好等待時機(jī),一直在等。

        但是現(xiàn)在結(jié)果不能再好。他的父親死了,和9月的那次打斗可能會出現(xiàn)的結(jié)果一樣。而且沒人——反正警方?jīng)]有——提過那次打斗。

        如果懷疑到他也挺麻煩的。一想到要被指控或者坐牢他就十分害怕。但是他有十成的把握警方不會找到他買槍的證據(jù),而這是他唯一擔(dān)心的事情。

        “在想什么呢,艾瑞克?”媽媽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怎么不說話?”

        “有什么好說的?”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媽媽,“所有的麻煩終于結(jié)束了?!?/p>

        吉爾把手放在臉上?!澳闶遣皇沁€不相信?”

        他猛地拍了拍桌子,把媽媽嚇了一跳。

        “我不相信?”他大聲說道,“你耍我呢?我十分相信,媽媽。還有什么我不能相信的?他就是大騙子,他毀了我們的家?!?/p>

        “他沒有……”

        “不,他有!你知道我不相信什么嗎?我不相信我們坐在這兒談?wù)撛撍赖脑岫Y要做哪些準(zhǔn)備。你不覺得討論葬禮上要準(zhǔn)備什么點(diǎn)心很荒唐可笑嗎?要請哪些人過來?是的,我沒好好聽,但是真正的問題是為什么要有葬禮。去他媽的葬禮,去他媽的?!?/p>

        “別犯渾,艾瑞克,”泰勒說,“媽媽想讓我們好好在一起,可能你沒注意到。你還想再傷害她嗎?”endprint

        艾瑞克狠狠地盯了弟弟一眼,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去看著媽媽,聲音輕了很多?!拔艺f這些就是希望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媽媽,又不是你的錯,全是他的錯。”

        “我知道,”她說,“我們都知道。但是我曾是他的妻子。他的死一定和我有關(guān)系,多多少少有些關(guān)系。他內(nèi)心崩潰,而我毫無察覺,我關(guān)心過他了嗎?我應(yīng)該有所察覺?!?/p>

        “你錯了,”艾瑞克說,“根本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們的錯。是他一個人的錯,什么原因不重要?!?/p>

        “對我很重要。”吉爾用紙巾擦了擦眼淚。

        “好吧,媽媽,”他努力讓語氣變得緩和,“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和我與泰勒在一起,不要讓這個家看上去已經(jīng)破碎?!?/p>

        艾瑞克想說這個家早就已經(jīng)破碎,但是看到媽媽的眼淚,他還是收斂了敵意與煩躁?!耙易鍪裁??”他問道。

        “不要再恨他,原諒他吧?!?/p>

        “我做不到,一件都做不到。我不相信你能做到。”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手上。“他死了,艾瑞克。有人殺了他。無論他做過什么,都已經(jīng)付出了代價?!?/p>

        他的媽媽——傷心痛苦的臉色一如既往——已經(jīng)徹底沒救了。艾瑞克嘆了口氣,“好吧,媽媽,我去參加葬禮?!?/p>

        不過他在心里面說,看到他被埋進(jìn)墓穴馬上就走。

        18

        艾克的女兒海瑟患上的不是普通發(fā)熱,而是腦膜炎。昨晚送進(jìn)急診室后馬上被轉(zhuǎn)到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到今天早上都沒能出來,僅僅依靠流食和藥物維持生命。艾克告訴貝絲預(yù)后診斷尚未明朗,病因是細(xì)菌而不是病毒,所以抗生素治療應(yīng)該會有作用。但是現(xiàn)在病情嚴(yán)重,他要等到女兒轉(zhuǎn)到普通病房后才能回來工作。

        星期五的早晨,距離彼得之死已有四天,貝絲坐在兇案科的辦公桌前抓緊時間完成一些表格工作。彼得的案子需要進(jìn)行大量走訪,正因?yàn)檫@樣,她和艾克目前沒有其他案件需要處理。到目前為止,她尚未做好今天的安排,盡管她知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拿到進(jìn)入彼得公寓的搜查令。她現(xiàn)在意識到也許應(yīng)該兩天前把這件事做好。但是她一點(diǎn)也不想和負(fù)責(zé)簽發(fā)的警官糾纏——搜查死者房屋的全部環(huán)節(jié)里面最糟糕的就是拿到搜查令?,F(xiàn)在艾克的女兒生了病,她又忙于外出走訪。不過這些都是借口,自己找的借口。

        不管怎么說,這次索莫斯警官只用了十分鐘就把搜查令給了她。

        現(xiàn)在貝絲要去填表。她一共加了四十六個小時的班,如果一切順利,局里會承認(rèn)這個數(shù)字。有總比沒有好吧。

        不過局里也說他們在進(jìn)行走訪的時候,交通違章罰單雖然比以前有所減少,但累計的數(shù)額也挺傷腦筋——一共312.40美元。這筆費(fèi)用一直令兇案科的同事頗有微詞。

        交警似乎不懂兇案調(diào)查自有一套方法和特點(diǎn),他們走訪和抓捕兇案嫌犯時常常必須把警車停在街上、人行道上或者其他非法停車區(qū)域,不過一看就知道是執(zhí)行公務(wù)的警車,警燈上也印著清晰的警隊編號。但是幾乎每次,或者說絕大部分時候,回到車上的時候都會看到雨刮器下面夾著一張違章傳票。更麻煩的是,這些進(jìn)入交通系統(tǒng)的傳票不可以一次性消除,他們很快就會收到一張張罰單,要么申請?zhí)貏e表格把違章注銷,要么認(rèn)罰付錢。

        貝絲看了看那一小摞表格,決定去做更重要的事情。這意味著她將不靠拐杖去樓里,有些累,也有些痛,不過她已經(jīng)能巧妙地偽裝出痊愈的樣子了。她從辦公桌后站了起來,換腿站了會兒,能夠保持平衡,也沒有太多不適。

        沒問題了。

        一分鐘后,她輕松地來到警督的辦公室門前。

        “艾克要照顧生病的孩子,”她說,“今天就我一人負(fù)責(zé)彼得·阿什的案子?!?/p>

        “有什么進(jìn)展嗎?”

        “有一些。我們希望能進(jìn)一步縮小嫌疑人范圍。艾克星期一就能回來了,但是今天我也許會有好運(yùn)。我有幾個地方要去。”

        他猶豫了一下。“你現(xiàn)在走路沒問題了?!?/p>

        “謝謝,”她本想再說幾句康復(fù)狀況的細(xì)節(jié),但想了想還是沒有說,“一天比一天好?!?/p>

        她并不十分清楚哪里能找到她要的線索,但先去鑒證科總不是個壞主意。

        好運(yùn)在繼續(xù),辦案大廳里,倫納德·法羅正和幾個同事圍在一張辦公桌前熱火朝天地聊著什么。走近了之后,貝絲聽清了他們正在聊周末的橄欖球比賽,具體什么比賽或聯(lián)賽沒聽清。

        但是法羅一看見她就站了起來,朝她揮揮手讓她跟著自己進(jìn)了辦公室。“外面那些人嫩了點(diǎn),”他坐下來后解釋道,“但是給他們點(diǎn)時間放松一下能提高工作效率。我能為你做什么呢?不過如果是彼得的案子,提取到的線索太少了。”

        “尸體上沒有發(fā)現(xiàn)新的線索?”

        “想找到嫌疑人名字的文身?”他搖搖頭,“你見過他的尸體,沖上岸之前就損毀得不行。沒有皮夾,沒有身份證。你問過驗(yàn)尸官了嗎?”

        “希望渺茫。”

        法羅點(diǎn)點(diǎn)頭?!罢f真的,子彈穿過身體兩次后出去的。除了穿過心臟,別的地方都沒傷到,所以沒有減速。身上沒有點(diǎn)彩,也沒有文身。鑒證科說衣服上沒有發(fā)現(xiàn)射擊殘留物。沒有吸毒和飲酒。就這些了?!?/p>

        “還有,”貝絲說,“我注意到,也沒有死亡的大概時間。這就是說,我們只有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p>

        “誰?”

        “現(xiàn)在的情況看,是他的秘書,名叫特蕾莎,最后見到他的時間是星期一下午?!必惤z聳聳肩,“你知道嗎?倫納德,你在電視上僅僅根據(jù)法醫(yī)的鑒定就宣布破了案,剩下的時間他們播的是斯巴魯汽車和偉哥的廣告?!?/p>

        法羅露出后悔的神情?!拔抑?,我這個毛病常常讓自己痛苦。這樣的話,我該怎么幫你呢?”

        “嗯,我想假設(shè)他不是開槍后落進(jìn)海里,而是兇手殺了他再把他扔進(jìn)海里,我們要去找到他落水的地方。”

        “你是不是說,”法羅說,“我們可以查一下潮汐表,找到他落水的地方?”

        “想到一起去了?!?/p>

        “這個想法不賴,”他說,“我們也曾仔細(xì)考慮過。”endprint

        “想到什么了嗎?”

        “簡單地說,沒有。他可能從很多地方掉進(jìn)海里,可能就在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沙灘附近,可能是北邊一點(diǎn)的沙灘,也有可能是我認(rèn)為最可能的地方——一條船上。”

        “一條船?”

        法羅揚(yáng)起手臂?!斑@是我最大膽的猜測。沙灘上、停車場上和淺灘上都沒有拖動的痕跡。所以他可能是星期一過后的任何時間、任何地點(diǎn)遇害的?!?/p>

        “也許不是,”貝絲說,“也許是星期一夜里,但不是星期二?!?/p>

        “為什么這么說?”

        “因?yàn)樗灰У貌怀蓸幼恿?,記得嗎?他是星期三早上被沖上岸的,如果死亡時間是星期二,那么一天的時間不足以被咬成那個樣子?!?/p>

        “也許不是那樣。如果正好遇到一頭大白鯊或者饑餓難忍的珍寶蟹呢?不是沒有可能?!?/p>

        “如果是這樣,”貝絲說,“我接下來幾個星期不吃海鮮了。”

        “可能是個正確的決定?!狈_說。

        舊金山的新法醫(yī)阿密特·帕特爾和他的前任約翰·斯特勞特截然不同。老約翰在法定退休年齡的最后一年——七十九歲——才宣布退休。新任法醫(yī)只有三十六歲,外表看上去還要年輕十歲。他出生在哥倫比亞市,在加州大學(xué)舊金山分校取得了泌尿?qū)W博士學(xué)位,在一家大型制藥公司工作了六年(公司名字他不肯透露),有一天他突然不想再研究藥物了,因?yàn)樗辉敢庠诨钊松砩献鲅芯俊B犉饋矸浅2豢伤甲h(他也從未為此而道歉),總之他沒有選擇救死扶傷、減輕痛苦作為職業(yè),而是從哲學(xué)的角度去全面思考人體難以想象的復(fù)雜系統(tǒng)、美妙的構(gòu)造、鮮活的機(jī)能,于是他到病理分析部謀到一個職位,當(dāng)法醫(yī)一職出現(xiàn)空缺之后,他迫不及待地發(fā)起申請。

        他還具備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推理能力。

        貝絲曾與他見過幾次面,不過那也是幾個月之前的事了。在他那間一塵不染的辦公室里,貝絲剛一坐下,帕特爾便用手摸著下巴輕聲地說道,“我希望你在做身體康復(fù),你的腿不會自己好起來的?!?/p>

        “沒有定期的安排。我每天自己運(yùn)動運(yùn)動?!?/p>

        “每天?”

        貝絲聳聳肩?!熬褪亲呗贰at(yī)生說走路很重要?!?/p>

        “毫無疑問是這樣。但是如果你不希望肌肉萎縮,還是應(yīng)該做身體康復(fù)。對不起,我是不是太直接了?”

        “還用說?!?/p>

        帕特爾聳聳肩?!翱吹贸鰜碛彝鹊那闆r更糟一些。你希望盡可能多鍛煉鍛煉受傷的地方,走路是有用的,但是也許要付出雙倍的時間,而且還不一定能達(dá)到預(yù)期的效果?!彼曾Q得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把椅子向后一推,蹺起二郎腿?!暗俏铱隙憧梢宰龅阶詈谩,F(xiàn)在你是不是想問我彼得的驗(yàn)尸報告?”

        貝絲開著玩笑說道,“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我告訴你問題?”

        “我想你的問題是彼得被殺那天有沒有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至于答案嘛,對不起,我說不準(zhǔn)。”

        她笑了,激賞無比,因?yàn)檫@正是她要問的問題?!澳阍趺础俊?/p>

        帕特爾做出謙虛的姿態(tài),說道,“有些同事這么猜的。有謠言說——我不知道他們從哪里聽來的——他的私生活十分糜爛。當(dāng)然,你作為負(fù)責(zé)本案的警官,一定很想知道他在死前有沒有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因?yàn)樗男园閭H,至少應(yīng)該是和本案相關(guān)的人。但是正如我所說,……”

        “明白,”貝絲說,“還有什么一般性的結(jié)論嗎?”

        “比如說?”

        “我不知道。比如說有沒有檢測到女性的DNA或者其他的DNA?”

        “沒有,什么都沒有?!?/p>

        “那好,那就不再說這個話題了,除非你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他被殺和落水的時間間隔是多久?”

        帕特爾坐直了身體,眉頭緊鎖,說道,“我不明白你的問題?!?/p>

        “哦。他在落水的時候可能還活著嗎?”

        “死了。如果是溺死的,肺里應(yīng)該有大量海水,但是沒有發(fā)現(xiàn)?!?/p>

        “所以絕對不可能是溺死的?”

        “絕無可能。他被子彈穿過心臟的時候就死了,或者接近死亡了。你為什么要問這個?”

        貝絲舉起手說,“慢慢聽我說。如果我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可以縮小他的遇害地點(diǎn)。在海灘上,或者靠近海灘的地方,或者是一條船上?!?/p>

        帕特爾往前靠了靠,十指緊扣著放在辦公桌上?!拔也恢滥芊駧偷侥?,警官。他被人殺死,不久被拋進(jìn)大海,從法醫(yī)學(xué)上無法分析出兩件事情的相隔時間。我只能說應(yīng)該不超過幾天,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好說。”

        “我就擔(dān)心你會這么說。好吧,如果你有了什么新發(fā)現(xiàn)……”

        “第一時間通知你。”帕特爾說。

        “抗生素有作用了,”艾克在電話里頭說道,“醫(yī)生就說了這么多。他們沒說有十足的把握,萬一出什么岔子。但是總比沒有作用要好?!?/p>

        “會好起來的,相信我,艾克。她的熱退了嗎?”

        “退了一點(diǎn)點(diǎn),39.4度。”

        “總比40.5度要好。”

        “那倒是,你就是個天生的樂天派。還有,今天有什么進(jìn)展嗎?”

        她把上午的事情和他說了一下,并沒有什么進(jìn)展,最后說道,“……我想接下來查一下特蕾莎5月份的通話記錄,查一查那個神秘的女人?!?/p>

        “祝你好運(yùn),”艾克說,“不好意思,剛才忘了跟你說。我在這兒等待結(jié)果的時候,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就給曼尼·麥爾打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查一下通話記錄后告訴我有沒有彼得打過的電話——沒有表明身份的電話?!?/p>

        “很好。他怎么說的?”

        “不怎么好。他說不能給我提供那些電話免得引起麻煩。”

        “什么麻煩?”

        “我不知道。彼得打給客戶的電話?有可能他們有律師保密特權(quán)。關(guān)鍵問題是麥爾極不愿意給我們提供幫助,除非我們拿到法官簽署的搜查令,還需要一個電訊專家……”

        “你在逗我嗎?這是兇案調(diào)查,艾克,我們不需要知道電話內(nèi)容,只需要知道彼得有沒有打過電話?!眅ndprint

        “我知道。問題是沒有法官的搜查令,我們查不了?!?/p>

        “他們太不配合了,真麻煩,”貝絲說,“你覺得呢?”

        “我也這么覺得?!?/p>

        過了一會兒,貝絲提議,“也許可以從特蕾莎查起?”

        “我不這樣認(rèn)為,”艾克說,“我還是覺得她是兇手?!?/p>

        “我知道最好不要驚動她,但是可以先看看她是否能幫我們查到那些電話?!必惤z說。

        “如果你要那么做,我建議你小心行事?!?/p>

        “當(dāng)然了,謹(jǐn)慎是我的座右銘。聽著,艾克,海瑟會沒事的?!?/p>

        “希望上帝能聽到,”艾克說,“我這輩子都沒這么害怕過?!?/p>

        “堅持下去?!?/p>

        “必須如此,”他說,“回頭見?!?/p>

        19

        特蕾莎·博林身穿定制的工作服,完美地襯托著她的身材,臉上也化過妝,十分漂亮迷人。她獨(dú)自一人在MEK法律事務(wù)所的咖啡休息室,坐在一把紅色鍍鉻塑料椅上,面前的小餐桌上擺著一個馬克杯。貝絲走進(jìn)來的時候,她禮貌地點(diǎn)點(diǎn)頭,好像已經(jīng)想不起來她是誰了。過了會兒,她回過神來,嘆了口氣?!熬?。”她說道。

        “我可以坐下來嗎?”貝絲問道。特蕾莎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把椅子。馬克杯的后面有一張皺巴巴的面巾紙,貝絲不可能注意不到特蕾莎腫得通紅的雙眼?!澳氵€好嗎?”她坐下來后問道,“你好像沒睡好啊?!?/p>

        “沒怎么睡。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彼得,他怎么就死了呢。大家都在說希望早些結(jié)案或者破案,隨他們用什么詞,但是我只希望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他也許跑到塔希提島或別的什么地方去了,而不是……而不是這樣?!蓖蝗?,她直勾勾地盯著貝絲,“你們有了新發(fā)現(xiàn)?”

        “沒有重大發(fā)現(xiàn)。”

        “請恕我冒昧,為什么又來這里找我?知道的上次我都說了。”

        “十分感激,”貝絲說,“但是我想有些事情也許你能幫我們弄清楚?!?/p>

        “哦,”特蕾莎疑惑地說,“要我?guī)褪裁炊伎梢??!?/p>

        “太好了,謝謝。”貝絲從前胸口袋掏出一個錄音機(jī)放在桌上。

        “這是?”特蕾莎問道。

        “通常我們采訪證人的時候都要錄音,”貝絲按下錄音鍵,“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過她卻顯得有些猶豫?!吧洗蝸淼臅r候沒有這么做,對吧?為什么這次不同了?”她不說話了,隨后緊張地笑了兩聲。“我現(xiàn)在是嫌疑人了?這里到處都是律師,你知道的。我能喊一個來這兒嗎?”

        “沒問題,這絕對是你的權(quán)利。至于你是否是嫌疑人,可以這么說,現(xiàn)在每一個人都是嫌疑人。如果有律師在場你能放松一些,那就喊一個來吧。不過如果你得到的建議是不要和我談,或者不要說一個字,我想這無助于抓到殺害彼得的兇手。你還堅持嗎?”

        特蕾莎陷入沉思?!拔抑皇遣幻靼诪楹紊洗螞]有錄音機(jī)?!?/p>

        “上次我的搭檔,麥克法瑞警官,太急于從你這里得到線索都忘了拿出來,我自己也疏忽了,是我的錯,有時候會這樣。但是請你繼續(xù)?!?/p>

        特蕾莎嘆了口氣,眼睛盯著機(jī)器上面的紅色錄音按鈕?!昂冒?,”她無可奈何地說,“你想知道些什么?”

        “嗯,好幾件事。首先,上次你提到過一個神秘女子在渡輪大廈恐怖襲擊發(fā)生前幾天給彼得的辦公室打過電話?!?/p>

        “沒錯,我記得你說過你們會去查通話記錄,看看彼得有沒有給她回電話,然后確認(rèn)她的身份。”

        “是的,就是這個問題。真不走運(yùn),我們沒有查到彼得打過這樣的電話,所以我想請你回憶一下關(guān)于這個電話或者這個女人。你還記得多少?哪怕是最小的細(xì)節(jié)?!?/p>

        特蕾莎皺了皺眉,閉上眼睛往后靠在椅子上,雙手抱在胸前。吸了幾口氣后,她睜開眼睛?!拔矣浀盟f找彼得,而不是阿什先生。所以我才以為她有私人事務(wù)要找他。就憑她稱呼他的方式。”她停了一下,“這就是你剛才說的最小的細(xì)節(jié)?!?/p>

        “好,沒關(guān)系,這很有用。無論什么線索引起你的注意,也許都能幫上大忙?!必惤z想也許在錄音機(jī)面前自己只能說到這個程度,不知道特蕾莎能不能心領(lǐng)神會,主動去查通話記錄?!艾F(xiàn)在,我有一個也許回答起來更輕松的問題?!?/p>

        “問吧?!?/p>

        “上周一,也就是你見到彼得的最后一天,你說他是4點(diǎn)半左右下班的?”

        “是的?!?/p>

        “那你記不記得他是不是穿著工作裝?西服加領(lǐng)帶?”

        她沒用兩秒鐘就想起來了,說道,“是的,他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和他開了個玩笑,還替他把領(lǐng)帶緊了緊。他馬上又松開了,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班了,他不想再緊系著領(lǐng)帶。所以非??隙?,他穿著工作裝,可是,這是什么重要線索呢?”

        “因?yàn)樗氖w上面沒有穿西服。就是說在他遇害的星期一晚上,他下班后換過衣服?!?/p>

        “這說明他回過家。”特蕾莎說道。

        貝絲想也許是去過另一個他可以換衣服的地方。但是她說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必惤z又一次希望發(fā)現(xiàn)彼得在死之前有沒有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的線索,不過早晨離開法醫(yī)辦公室后不久她就馬上想到死者穿的衣服。“這些都能構(gòu)成線索鏈,”她說,“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想問多少都行?!?/p>

        “你知道他有一個名叫杰夫·庫克的朋友嗎?也是城里的律師?!?/p>

        這個問題她不需要想?!爱?dāng)然了,我對他不是很了解,他經(jīng)常來這里接彼得一起吃午飯和晚飯。他們是好哥們兒,怎么了,為什么你要問他?”

        “我也不知道,隨便問問。也許你能說些什么?!?/p>

        “你在暗示我嗎?”

        貝絲聳聳肩?!罢f真的,除了昨天他到我辦公室說希望能提供幫助之外,我對他一無所知。他提供的線索和你的差不多,都是關(guān)于彼得在過去幾個月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不過他說他也許還知道一些暫時沒有想到的線索。如果你說我在暗示,我已經(jīng)暗示完了?!?/p>

        特蕾莎思索了一會兒,說道,“一下子還想不到什么。他們經(jīng)常一起出去吃午飯、晚飯,一起打棒球、高爾夫球,都是男人玩的東西。還有帆船。”endprint

        貝絲仿佛被電流擊中了脊柱一樣振奮起來,不過她極力保持著鎮(zhèn)靜?!胺??”

        特蕾莎點(diǎn)點(diǎn)頭。“杰夫在海濱區(qū)有條帆船。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經(jīng)常去那里。我猜他們會在那兒抽雪茄,喝蘇格蘭威士忌?!?/p>

        “我猜那是他不和女人約會的時候?!?/p>

        特蕾莎皺著眉,緊閉著雙唇。她問道,“你說他不和女人約會是什么意思?”

        “嗯,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反正我不認(rèn)為威士忌和雪茄是最好的催情藥?!?/p>

        “不,”特蕾莎堅定地說道,“他們?nèi)ツ抢锊皇羌s女人的,不管你怎么想。也許有一個,就是5月份的那個神秘女人,不過她在過去的幾個月都沒有再出現(xiàn)過。我非??隙??!?/p>

        “所以說彼得行為的變化,和老婆鬧離婚,所有這一切……都不是因?yàn)樗谕饷鎭y搞或者說是對妻子不忠?”

        特蕾莎搖搖頭?!氨说脹]有約別的女人,警官。我從沒聽說過,如果有,我會知道的。他就是變得愛喝酒。還有工作和家庭的壓力太大了,但是……”她再次堅定地?fù)u了搖頭,“他沒有。他就是不知道怎么辦,但是不會亂搞,我十分確信。他不會那樣做?!?/p>

        氣溫有所回升,但是仍然低于十度。天空一片湛藍(lán),陽光灑滿整個城市。貝絲把捷達(dá)警車違章停在一個公交站點(diǎn)前,坐在車?yán)锝o艾克打電話詢問他女兒的情況。海瑟的病情在好轉(zhuǎn),不過今天艾克仍然出不了外勤。

        終于話題回到了工作上。

        “她搞定了沒有?”艾克在電話里問道。他一直惦記著特蕾莎能不能弄到通話記錄。

        “沒有。不過我已經(jīng)埋下了種子。我不能和她明說,不然會違背職業(yè)道德。也許她會明白的,也許不會。但是現(xiàn)在,你不會相信……彼得·阿什沒有到處找女人。”

        “不,他找了。”

        “我也是這么想的。杰夫·庫克也是這么說的,除非他在說謊。不過我認(rèn)為他沒有說謊。他曾親眼看見彼得和好多所謂那樣的女人……”

        “她們不是所謂的女人,貝絲,她們是真實(shí)的女人,是彼得所謂的情人?!?/p>

        “不要再和我提這些廢話了,艾克,你知道我在說什么。特蕾莎說他沒有在外面亂搞,而且非??隙?。在彼得是否和其他女人有關(guān)系這件事上,她甚至處處為他辯解?!?/p>

        艾克沉默了幾秒鐘,說道,“彼得對她說了謊?!?/p>

        “要么就是,”貝絲說,“她一直信以為真,而且也沒問過他。我想他們兩人中有一個說了謊,而我認(rèn)為說謊的人是彼得?!?/p>

        “我也這么認(rèn)為。不過他為什么要隱瞞自己亂搞女人這件事呢?”

        “因?yàn)樗吞乩偕幸煌?,他要她相信自己只愛她一個人,她一直對此深信不疑。直到上周一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是他的唯一,而是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這樣就有了足夠的殺人動機(jī)。所以我想你之前的判斷是正確的,艾克?!?/p>

        “不足掛齒,”艾克說,“她還有什么別的變化嗎?情緒上?”

        “像丟了魂兒一樣?!?/p>

        “因?yàn)樗龕壑??!?/p>

        “我也這么看。這不是一個秘書在為一個死去的老板而悲傷,盡管他是她遇到的最好的老板。她悲傷欲絕?!?/p>

        “星期一晚上她在干什么?”

        “我沒問。我不想刺激她,因?yàn)檫€指望她為我們拿到通話記錄呢。今天真不應(yīng)該拿出錄音機(jī)的。下次再問吧。記住殺人時間肯定不是星期一晚上,可能是星期二早上,也可能是星期二下午。還有,今天發(fā)現(xiàn)了好幾個線索?!?/p>

        “如果是特蕾莎想到的一定是好線索?!?/p>

        “是的。他的衣服。”

        “快告訴我?!?/p>

        她非常興奮地開始敘述整個故事:杰夫·庫克是彼得最好的朋友,他有一條船停在海濱區(qū),兩人經(jīng)常到那里去;在下午4點(diǎn)半到他被殺的這段時間里,彼得·阿什脫下了工作裝,換上便服,就是他在崖屋飯店下面被發(fā)現(xiàn)時穿的那件。最明顯的結(jié)論就是他回過家,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換過衣服,也許在特蕾莎住的公寓?他找了一個地方見過性伴侶?星期一晚上他發(fā)生過性關(guān)系?

        說完之后,艾克說道,“你今天早上收獲不少啊?!?/p>

        “我還要繼續(xù)查?!?/p>

        “是的,”艾克說,“我就知道你停不下來?!?/p>

        20

        來到彼得·阿什在格羅夫大街的公寓前,貝絲和上次一樣抄小路走到大門口,她把入口處六個郵箱下面的按鈕挨個按了一遍。盡管這個點(diǎn)兒大部分人已經(jīng)起床,過了十秒鐘,滿是雜音的揚(yáng)聲器里傳來一個迷迷糊糊的男人的聲音。

        “誰啊?”

        她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那人一句都沒多問,門就開了。

        她忍不住想道,如果我不是警察而是一個帶著武器的兇手怎么辦?如果是恐怖分子怎么辦?

        不需要看到她的長相,不需要檢查她的身份,不管是誰隨隨便便就可以進(jìn)來。

        她想為什么人們那么輕易地就相信了一個陌生人。她推開門,手還沒從門把手上拿開,揚(yáng)聲器里又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罢l啊?”

        “舊金山警察局前來調(diào)查彼得·阿什?!?/p>

        “稍等,”那個聲音說,“我馬上下來?!?/p>

        門禁嗡鳴器沒有發(fā)出響聲,貝絲覺得這樣要好一點(diǎn)。她聽到樓梯上有人下樓的聲音,但是仍然覺得這樣做比較愚蠢。

        她不記得在渡輪大廈襲擊案之前她是否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想法。

        一個年輕的非洲裔女孩快步走完最后幾級樓梯,來到了底樓門廳,她停下腳步,皺皺眉頭,“你怎么已經(jīng)進(jìn)來了?”

        “有個鄰居幫我開的門。不過還是要謝謝你下來為我開門。”

        “天哪,”她說道,“一定是內(nèi)德。他住在六號房,不愿意下來開門,所以你只要按了他的門鈴,大門就像芝麻開門那樣。你真的是警察嗎?”

        貝絲面帶微笑,“是的,”她舉起工作證,“我來調(diào)查彼得的案子。你認(rèn)識他嗎?”

        “認(rèn)識,全樓的人都認(rèn)識他。”

        貝絲把手伸進(jìn)前胸口袋按下錄音鍵。“請問你叫什么名字?”endprint

        “霍麗·康利?!彼衙制戳艘槐椤?/p>

        霍麗個子不高,體型纖瘦,留著不短不長的發(fā)辮,沒有使用任何化妝品,因?yàn)樗揪妥銐蚱?。她上身穿著一件茶色的漁夫毛衣,下身是藍(lán)色瑜伽褲,腳上一雙旅行鞋?!拔易∪柗?,”她指了指身后的樓梯,“就在彼得樓上的對門。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根本就不相信。大家都不信?!?/p>

        “聽到認(rèn)識的人被殺的時候,一般人都會非常震驚。”

        “我是說,你也許會想……被殺的人可能就是你,或者我,或者任何人,任何地方。今天還能看到,明天說沒就沒了?!?/p>

        “是這樣。你還記得上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嗎?”

        “我想是上個周末,我知道他在這兒。他回來的時間不固定,不過星期天早上他回來的時候我剛好出去,我們在樓梯上打過招呼?!?/p>

        “星期一見過嗎?”

        想了一會兒,她搖搖頭。“星期一我要上一天課,下午6點(diǎn)還要去生物實(shí)驗(yàn)室做實(shí)驗(yàn)。11點(diǎn)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累癱了?!?/p>

        “你回來后就沒見過他?”

        “沒有,”她又想了想,“我肯定沒有?!?/p>

        “你聽到他星期二或者星期三早上回來的聲音了嗎?”

        “對不起,沒有?!?/p>

        貝絲聳聳肩,“如果你沒有見過他,你有沒有……”

        樓梯上的腳步聲讓她停止了詢問。一個留著金色長發(fā)的小伙子正從樓上下來,他的頭發(fā)蓬松凌亂,光著腳,穿著短褲和一件印著鮑勃·馬利頭像的T恤。他一躍跳下最后幾級樓梯來到狹窄的門廳?!昂?!聊什么呢?霍麗,你還好嗎?”

        “我很好,內(nèi)德,好得不能再好。但是下次開門之前,請你先確認(rèn)對方的身份。不,是每一次都得這樣。我們是不是說好的?”

        “好的,沒問題?!眱?nèi)德有點(diǎn)不開心,不過很快就沒事了。“但是,我現(xiàn)在下來了,她按了我的門鈴。我想她應(yīng)該去我那兒。”他指指貝絲問道,“你是警察,對不對?”

        貝絲顯得非常理解,她舉起工作證,“照片上的人就是我?!?/p>

        內(nèi)德指指樓上,“請?!?/p>

        “她也按了我的門鈴?!被酐愓f。

        “每個人我都按了,”貝絲說出實(shí)情,“霍麗沒有錯,內(nèi)德,也許看看誰是那個按門鈴的人再下來開門更為明智。我是什么人那可不一定。”

        “嗯,我可受不了這樣的妄想癥,人生苦短啊。要是想進(jìn)來的是個壞人,他可以把門撞開、炸開。所以我不去想你們擔(dān)心的事情?!?/p>

        “如果你不是個男人你就會擔(dān)心了?!被酐愓f。

        內(nèi)德沖著兩個女人翻了個白眼?!昂冒珊冒?,不要隨意開門,我以童子軍的榮譽(yù)起誓。現(xiàn)在,我們從哪里繼續(xù)?是關(guān)于彼得的吧,嗯?可憐的家伙。”

        貝絲點(diǎn)點(diǎn)頭,“我想要了解一下星期一晚上的情況,特別是看看有沒有人在他下班后見過他?!?/p>

        “星期一晚上?”內(nèi)德幾乎不假思索,非常肯定地點(diǎn)頭說道,“他在這兒?!?/p>

        “你肯定?”

        “非常肯定?!?/p>

        “星期一晚上?”貝絲不放心又問了一遍。

        “除非《橄欖球之夜》改了節(jié)目時間?!?/p>

        “你說什么?他和你一起看比賽了?”

        “沒有,但是……他回來了?!?/p>

        突然,貝絲想起來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她和艾克遇到的那個女孩。于是她說,“他給你買啤酒了?!?/p>

        “我不想給他添麻煩,”內(nèi)德說,“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彼得離那樣的麻煩遠(yuǎn)著呢,內(nèi)德。我是兇案科的警察,人們到哪里買酒我一點(diǎn)興趣也沒有。所以,你承認(rèn)彼得在比賽之前給你買了啤酒?”

        “對?!?/p>

        “你還記得時間嗎?”

        “不怎么記得了。確切的時間是5點(diǎn)半到6點(diǎn)之間吧?!?/p>

        “他是剛下班回來嗎?”

        “我不知道他從哪里回來的。也許是下班吧。我一直在聽他回來的聲音,因?yàn)槲覀兺砩弦染?,他總是愿意幫忙?!?/p>

        “嗯,你看見他的時候他穿著工作裝嗎?”

        內(nèi)德閉起眼睛思考了一會兒,睜開眼睛說道,“沒錯?!?/p>

        “那么……他有沒有陪你一起看球?”

        “沒有,他都沒有陪我們來一杯?!?/p>

        “以往都是這樣嗎?我是說他給你買啤酒?!?/p>

        “他有時在這兒,有時不在,”內(nèi)德說,“和以往一樣?!?/p>

        “但是那晚他沒在這兒過夜?”

        “是的?!?/p>

        “你后來見過他嗎?那天晚上?”

        內(nèi)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很快就收回了笑容。“嗯……不,不一定?!?/p>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內(nèi)德?!必惤z有些生氣了,“要么就見過,要么沒見過。你后來到底見過他沒有?”

        “沒有見過,沒有。但是你懂的,我就住在他樓上?!?/p>

        “你聽到了?”

        內(nèi)德點(diǎn)點(diǎn)頭,“大家都聽得到,他過的日子可比我們幸福多了哦。”

        “他不是一個人?”

        “正解!”

        “是個女人?”

        “聽起來是的?!?/p>

        “你認(rèn)識嗎?”

        “不認(rèn)識,也沒見過。但是一聽就知道他們在做什么?!?/p>

        貝絲想了想,然后問道,“那天晚上有幾個人陪你看比賽了?”

        “四個男生?!?/p>

        “比賽當(dāng)中有人離開嗎?說不定他們會看到彼得和那個女人,有人和你提過這事嗎?”

        “沒有?!?/p>

        “我想知道他們的名字?!?/p>

        內(nèi)德吞吞吐吐地說道,“呃……”

        “別緊張,內(nèi)德,不會給他們帶來麻煩的。我就是想問問他們會不會聽到或者看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必惤z說道,“還有,能不能請你們哪位提供一下房東的聯(lián)系方式?我要進(jìn)彼得的公寓看看,也許會有發(fā)現(xiàn)。”

        霍麗說,“她就住在街頭下一個拐角那兒,我有她的電話?!眅ndprint

        “謝謝,”她轉(zhuǎn)過身對內(nèi)德說,“你請來看球的伙伴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們姓什么,我只有他們的電子郵箱?!?/p>

        卡羅爾·盧金斯和貝絲年齡相仿,體型也差不多,大概身高一米七,一百三十磅重。即便穿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防寒衣服——羊毛外套,毛衣,羊毛裙子,黑色打底褲——還是能夠看出她經(jīng)常鍛煉身體。她的頭發(fā)是純白色的,扎著法式辮子;淡綠色的眼睛帶有稍許黃色;臉型偏長,容易讓人想起莫迪利亞尼繪畫作品中的模特兒(莫迪利亞尼,意大利畫家,擅長使用線條?!g注)。整體而言,她是個過目難忘,甚至永遠(yuǎn)難忘的美女。

        接到貝絲電話不到五分鐘她便趕了過來,她手上拿著鑰匙,站在彼得的四號房門前停下了腳步?!拔冶仨毟阏f這么做令我很不自在。我感覺我在私入民宅?!?/p>

        “聽著,”貝絲說,“我不是逼你,搜查令你已經(jīng)看過了,如果你不想開門,我可以找人強(qiáng)行打開。你就按照我說的做,希望有點(diǎn)收獲?!?/p>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我是說什么叫有點(diǎn)收獲?”雖然她看起來身強(qiáng)體壯,但總是顯得膽怯無力,難道是警察的出現(xiàn)驚嚇了她?“好吧,”她自言自語道。明顯一副極不情愿的樣子,卡羅爾氣呼呼地把鑰匙插進(jìn)鎖眼,推開門。

        二樓的樓梯拐角陰暗模糊,不過房間里面非常明亮。貝絲看了看右邊,廚房和門廳被一道門隔開。門廳不長,向前走一兩步就是兩扇大窗戶,午后的陽光投射進(jìn)來,照射著寬大的起居室。左邊是臥室,更多的陽光透過三扇窗戶如瀑布般照射進(jìn)來。雙人床沒有認(rèn)真整理過,不過床單和毯子拉得平平整整,床頭板前放著兩個軟塌塌的枕頭。

        貝絲走進(jìn)房間,卡羅爾跟在她身后,她說,“對不起,我忽然覺得不舒服,能不能在外面等你?”

        貝絲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她本就蒼白的臉已經(jīng)毫無血色。

        “沒關(guān)系,”她說,“你確定……”

        突然,卡羅爾的眼珠上翻,貝絲毫無準(zhǔn)備,只見她一下子跌倒在自己面前,貝絲連忙伸手去托住她的雙臂,不過她的腿還沒有完全恢復(fù)正常,無法承受她跌倒時的重量,結(jié)果兩人都摔倒在地。

        過了一會兒,貝絲從她身下爬了起來,扶著墻站著喘氣??_爾睜開雙眼,不過眼神迷茫。貝絲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走進(jìn)廚房從櫥柜里找出一個杯子,接滿水走了回來。她沒忘記檢查錄音機(jī)是否還在正常工作。

        回到門廳,貝絲跪在她的面前,眼神相遇的一瞬間,貝絲知道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意識?!翱_爾?”

        “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暈倒了?!?/p>

        “對不起,”她閉上眼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以前從沒暈倒過?!?/p>

        “沒事,不需要說對不起。”

        “我怎么會在這兒?我真的摔倒了嗎?”

        “是的,不過我托住了你,所以頭上沒有撞傷和腫塊,這是最需要避免的?!?/p>

        “謝謝,但是我……”她撐著地板站了起來。

        一只手扶著她的肩膀,一只手扶著背,貝絲說,“不要著急,好嗎?先喝一口?!彼f上水杯。

        卡羅爾把杯子遞到嘴邊,勉強(qiáng)喝了一小口,她閉上眼睛,然后又睜開了?!鞍Γ彼苫蟮貑柕?,“我真的暈倒了?”

        “你真的暈倒了?!?/p>

        “我現(xiàn)在還有點(diǎn)暈?!?/p>

        “應(yīng)該會這樣的,甚至還會站不穩(wěn),坐下來,過一會兒就沒事了?!?/p>

        她照做了,喝了一口水,看看貝絲,又看看房間四周。她伸手摸了摸臉,說道,“哦,上帝?!?/p>

        “怎么了?”

        她搖搖頭,過了好一會兒說道,“我想沒事?!?/p>

        “聽起來可不像真的‘沒事,卡羅爾。如果你有話要說,就是‘有事?!?/p>

        她再次閉上眼睛。

        “卡羅爾?”

        她睜開眼睛,直直地看著貝絲?!拔也恢绖偛旁趺磿菢印槭裁磿灥?。太不可思議了。沒別的?!?/p>

        “好吧,”貝絲單膝跪在她的面前,往后挪了挪,雙手揉著另一條腿?!斑@是一種意外的情緒反應(yīng)。很常見的。你很了解彼得嗎?”

        “不,”她向貝絲身后瞥了一眼,好像后面站著一個人在聽她們說話?!拔也辉趺凑J(rèn)識他?!?/p>

        “真的嗎?”

        “你為什么這么問?當(dāng)然不怎么認(rèn)識了。有人跟你說我認(rèn)識他嗎?”

        “沒有,我只是隨便問問?!?/p>

        “哦,我不怎么認(rèn)識。他就是普通的房客?!?/p>

        “好的?!?/p>

        “你不信嗎?”

        “為什么我不信?”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你看到我暈倒了。”

        “是的,如果說你對他毫無感覺的確有點(diǎn)難以置信,因?yàn)槟銜灥沽?,”貝絲表示贊同,“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暈倒。也許剛才你和我走進(jìn)房間的時候,顯然想到了什么讓你十分難受,然后你才暈倒的。”

        “我只是在想……我是說,他……”她看了一眼貝絲,十分希望她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貝絲并沒有明白,她說,“他死了?!?/p>

        卡羅爾吸了口氣,吞吞吐吐地說道,“是啊,是的?!?/p>

        “一周前他還在這里走來走去,現(xiàn)在人卻已經(jīng)死了,想必十分難受?!?/p>

        卡羅爾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是這樣。我肯定是這樣?!?/p>

        “你還記得上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嗎?”

        “我不知道能不能想起來。他就是一個普通房客,沒別的。有時在,有時不在,我想不起來?!?/p>

        “這么說,他沒什么特別的?”

        這個問題似乎難住她了?!皼]有,”她說,“沒什么特別的。不過有句話不得不說,大家都說他很有魅力?!?/p>

        “似乎大家都這么認(rèn)為?!?/p>

        “我是說,在所有的人里面,所有我的房客里面,他不是一般的富有魅力。所以走進(jìn)房間知道他已經(jīng)……已經(jīng)死了的時候……”

        “不是死了那么簡單,卡羅爾,他是被謀殺的。所以我才問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樓上的內(nèi)德和我說他是在星期一傍晚看到他的——彼得幫他買了看球喝的啤酒——但是如果有人在那之后見過他,將會對案件有很大幫助。你現(xiàn)在確定沒有撞見他或者看到他離開公寓嗎?當(dāng)然了,我問的是星期一那天?!眅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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