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亮
隨著時光的流逝,那一頁頁舊皇歷漸漸紙殘影消?;厥淄拢捉篱蠙彀愕乃釢?,給坎坷的人生路一些難言的回味,可也有絲絲甘甜久壓舌底,似九曲黃河之中,有一段平直的順流;如漫漫戈壁之上,出現(xiàn)的點點新綠。當年隨文老師的一段求學路,就是一首快樂的歌。
文老師教我們那年都快60歲了,不高的身材結結實實,說話辦事像年輕人一樣,對學生充滿了愛。
我們學校在焦枝鐵路旁的山崖下。幽幽的山溝底部有一條不寬的溪流,四季水清草綠。沿著蜿蜒的溪流往上走,不遠處就是溪水的源頭,溪源處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無論冬夏站在我們校園里都可以看到那片竹林。半山腰有一塊平整的空地,臨溝邊蓋了幾間青磚紅瓦房,便是我們的教室;教室對面的山崖下,掏了幾孔窯洞,便成了老師們的住所。文老師當時就住在最西邊的窯洞里,那里是我們課后的天堂。
秋天剛開學,文老師帶領我們整理教室,那時教室里的地面都是土地面,高低不平,甚至還有許多老鼠洞。文老師先把教室的地面鏟平,然后讓同學們往教室里潑水,等水快干時,讓我們每人拿一塊平整的磚,在教室里砸地面,并要求同學們把地面砸實砸平。經過一星期的勞作,教室里的地面終于像夏天的打麥場一樣平整干凈了,學校其他班的師生羨慕得不得了,于是紛紛效仿我們班,向我們班取經,當時我們可真是神氣了一陣子。
文老師教我們五年級數(shù)學。數(shù)學在小學階段是不太好學的。在后來的求學生涯中,有好幾位仁兄提起小學時的數(shù)學都恨得咬牙切齒,特別是對五年級的分數(shù)、比例、求陰影部分的面積等。但對于我這個天生愚笨的人來說,卻沒有他們的切膚之痛,現(xiàn)在想來,主要原因是文老師教得好。
聽村里上了年紀的人說,文老師自幼聰明好學,但家境貧困。有次去縣上考試,他戴個破草帽,腰里系根稻草繩,吃的是渣窩窩饃(用紅薯做的一種食品),很多學生都瞧不起他,但考后一張榜,文老師考了個全縣第一,一時傳為美談。
文老師講課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對于重要的數(shù)學概念他要求我們熟背。晨讀課時其他班都只背語文、政治,而我們班還背數(shù)學。愛玩是孩子們的天性。點著煤油燈的早晨,我們背一會兒書,就不想背了,幾個膽大的學生就在教室里胡鬧(那時晨讀課老師一般不在教室)。同學們瘋得正野,忽然窗外傳來一聲低沉的咳嗽聲,同學們又慌忙哇里哇啦地讀起書來。原來,在微明的晨曦中,文老師頭戴遮耳棉帽,一張清瘦的臉,已在窗外看我們多時。一直到現(xiàn)在,每當我想偷懶時,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出文老師那生氣的面容。
文老師不僅教我們書本知識,還教我們生活的本領。金秋時節(jié),碩果累累。一個星期天,文老師領我們到山坡上去捉蝎子,摘小棗,挖藥材。蝎子是蜇人的,有毒。我們一想起來都害怕,怎么捉呢?文老師有辦法。出發(fā)前一天,文老師要求我們每人準備一個帶蓋的瓶子,一雙筷子。等我們隨文老師來到山溝里,只見老師隨手掀起一塊土坯,土坯深處窩著的蝎子受到驚嚇,昂起毒尾,邁開長腿,四下逃命。同學們哪見過這陣勢,紛紛叫著向后退,只見文老師雙目有神,筷子飛動,像孩子們坐桌吃飯一樣,眨眼間,坯縫中便干干凈凈。淘氣的男生,老是拿裝有蝎子的瓶子去嚇女生,小姑娘們一片尖叫,文老師笑著收拾搞惡作劇的男生,讓他們替女生背東西,分蝎子給女生。后來在文老師的悉心傳授下,我們班的很多女生都學會了捉蝎子。把蝎子賣了,也是家里的一個收入。
白雪皚皚的冬天格外寒冷,而文老師的土窯里卻溫暖如春。窯里有一個小煤爐,整個冬天都散發(fā)著熱氣,同學們圍在窯洞里,有問問題的,有請教生活知識的,好不熱鬧。不光我們班的同學來,其他年級的也來,我們班的同學儼然都成了文老師的助理,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文老師也是本村的,但他家離學校較遠,有時不想回家吃飯,文老師就自己在窯洞里的小煤灶上做飯,家離校近的同學就跑回家拿點東西給文老師。文老師總是推辭,可越推辭,同學們拿得越多,家長們也支持孩子們把家里的好東西分享給文老師,于是文老師又把這些好東西拿到教室里,讓我們過“共產主義”。
在明媚的春光里,同學們卻迷戀野外,興起了輟學風,像山溝里的野蝎子一樣四處亂逛。文老師打心眼里著急,他不顧年老體弱,開始早出晚歸,找同學、問家長、請同事幫忙,想方設法把同學們的心思拉回到學習上。為了提高同學們的學習興趣,文老師自備獎品,組織了一次全校燈謎大賽,讓全班同學都參與。同學們從收集燈謎、書寫、制作、粘貼,到組織比賽、維護秩序、兌現(xiàn)獎品,都認真對待。燈謎比賽后同學們的心全收回來了,文老師卻累得病了一場。
小學畢業(yè)前夕,文老師帶領我們來到溪源處的竹林。面對一棵棵參天翠竹,同學們歡呼雀躍,喜不自勝。等我們瘋夠了,文老師把我們集合在竹林前,語重心長地給大伙講了晉朝陶淵明的故事和清朝鄭板橋的故事,告訴我們:今天竹林里的竹子在一天天長大,同學們也在一天天長大,希望同學們像青青的翠竹一樣茁壯成長!返校時,我們路過鐵路,正好有一列開往北京的列車從眼前駛過,有同學問文老師:“北京啥樣呀?”文老師眼望著列車遠去的方向,慢慢地說道:“北京大著呢,有學問的人多著哩。孩子們,看看誰將來能到北京上大學!”我們都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塑像一般挺立在高坡上的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