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 瓊
鄭板橋有詩“春韭滿園隨意剪,臘醅半甕邀人酌”,說的是春天來了,一園韭菜半壇陳釀就可保證農(nóng)家生活的富足閑適。
賞滿園碧綠,與摯友言歡,想想這樣的畫面就很美。春韭配美酒,既得雅士青睞,也得百姓偏愛。幾千年來,這組黃金搭檔不僅承載了文人的田園情懷,還向?qū)こC癖姽獯笾萄a養(yǎng)生功效。
乍暖還寒的初春時分,草木尚待滋生,菜園里剛落種的菜蔬還沒冒尖,久割不傷、剪而復生的韭菜帶著春天的氣息面市了。這時的韭菜,肥嫩鮮美,營養(yǎng)豐富,有很好的強身健體作用,被譽為“春蔬第一美食”。
韭菜又名起陽草,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韭之為菜,可生可熟,可菹可久,乃菜中最有益者?!本虏说膲殃栃Ч唧w如何,無從考據(jù)。只是看到有人就著韭菜吃晚飯,口無遮攔的鄉(xiāng)下人必會調(diào)笑幾句:“狗日的,小心把床整塌!”
韭菜能成為文人與百姓餐桌上共同推崇的一道佳肴,自然有其講義。韭菜雖然出生卑微,其實身價不菲,古時曾與牛羊一起當作祭祀用品?!坝⑿鄄粏柍鎏帯庇脕硇稳菥虏嗽偾‘敳贿^了,韭菜是最親民最低調(diào)的菜中貴族。
從我記事起,母親的菜園就有一片韭菜的專屬地,無論別的蔬菜種類如何翻新,韭菜總是固守一隅,四季常青。
新鮮的春韭葉片肥碩,翠色欲滴。站在早春菜園的邊沿,我看著一畦畦綠油油的韭菜,點綴在枯黃的泥地上,像母親賦予土地的一行行清新小詩,撩人心旌。
每次父親從單位休假回來,母親就會著急忙慌地到園里割一把韭菜,在堰塘里擺洗一番,切成兩寸長短,只待油鍋燒辣,調(diào)好的蛋液傾盤入鍋,“滋滋”作響間,蛋液迅速凝固呈現(xiàn)金燦燦的色澤,再將韭菜段落鍋快速翻炒,最后與雞蛋一齊盛盤出鍋。韭菜的綠襯著雞蛋的黃,明艷得驚人。
父親抿口小酒,夾一筷韭菜,瞇著眼睛給我講一些聽起來很遙遠的故事。乘著酒興,面色微酡的父親常常輕聲吟哦,抑揚頓挫里傳達出與鄉(xiāng)野粗樸之風迥然不同的優(yōu)雅況味。父親就是在那時教會了我《幼學瓊林》里的一段:冒雨剪韭,郭林宗款友情殷;踏雪尋梅,孟浩然自娛興雅。我不解其意,只是好奇文人竟然用不入流的韭菜寄情托懷,有些匪夷所思。再看韭菜時,忽然覺得一身土氣的它,亭亭玉立,背后是一片雅韻悠然的詩詞,瞬間有了超塵的意味。
長大后,我對韭菜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杜甫遭遇安史之亂時,曾尋訪少年友人衛(wèi)八處士,他用詩句再現(xiàn)了朋友的熱情招待,“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朋友冒著夜雨剪來了新鮮的韭菜,為杜甫呈上新煮的黃米飯,故人重逢話舊,感慨無限。我不由掩卷沉思:這一幕似曾相識,“冒雨剪韭”不正是兒時父親教導過我的嗎?
中國人喜歡用諧音寓意美好的希望,“韭”通“久”,以韭待友,有種樸實的真誠,況且雨珠滴掛的韭菜更顯綽約風姿,姿容鮮美的韭菜悅目又養(yǎng)心,自然頻頻進入文人的筆下。
對老百姓而言,一切飲食均以實用為上,盛名替代不了實實在在的口感享受,虛頭巴腦的詩詞更填不了口腹之欲。在他們看來,“韭菜”通“久財”,奔波勞累,一日三餐所圖,不過是家運昌隆,現(xiàn)世安穩(wěn)。
某一年春天,別人為我介紹了一個優(yōu)秀的小伙子,他第一次來單位看我時,我下廚炒了幾盤小菜,那道向母親學得的春韭炒雞蛋被他贊不絕口。
后來,我讀到梁啟超寫的“韭菜花開心一枝,花正黃時葉正肥。愿郎摘花連葉摘,到死心頭不肯離”時,笑著指給已變成我先生的他看。他看完來了句,“當年吃那盤春韭時,我就推斷你是個會當家的好姑娘,當時我就告訴自己,絕不能錯過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