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淺

上期預(yù)告：美女大學(xué)生陶南姜初入學(xué)便遇見碰瓷事件，少女拔刀相助，一時間成為校園熱議話題。入學(xué)后，南姜因為腸胃炎從上鋪摔下來，被好心人鐘以言送往醫(yī)院，鐘以言更是拒絕了南姜輸完點滴后獨自回學(xué)校的建議……

鐘以言話落，分明不再給她拒絕的機會。陶南姜不知該說些什么，正相對無言間，鐘以言的手機鈴聲響起，在空曠的走廊里一聲聲很清晰。鐘以言按下接聽鍵，慢悠悠地“嗯”了一聲。

是電視臺那邊的說客，這個叫“文學(xué)千講”的欄目倒是很執(zhí)著，他已經(jīng)推托了幾次，對方仍不死心。不過制作人的確有些背景和門路，三更半夜還能請動那尊笑面佛來和他講情分。

鐘以言面上帶著清淡的笑意，向她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先走一步，邊走邊說：“閉嘴，你要是再說什么以身相許，我肯定不會對這個節(jié)目多加考慮?！?/p>

在快要走到樓梯口時，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突然折身，將原本掛在臂間的衣服搭在陶南姜的腿上，低聲說：“長椅又硬又涼，夜里濕氣重，墊著外套坐會舒服一點?！?/p>

夜晚寂靜，月色如水，外面起了霧，游移的空氣浸潤上一層濕氣。鐘以言看見陶南姜驚詫地抬頭，如瀑的長發(fā)披下來，劉海兒用一根魚骨發(fā)卡別住，露出光潔的額頭。燈光那么暗，偏偏細碎的光都在她那雙眼睛里閃動，濕漉漉的，像清晨的林中鹿。

“謝謝?！斌@訝于他的細心，陶南姜沒有扎針的那只手握住他的外套。垂感極好的料子，看得出他是一個很講究的人。

鐘以言笑了笑，又用極低的聲音說：“我仔細想了想，還是沒有你美。”說罷，他轉(zhuǎn)身離開。

陶南姜立刻想起自己剛才叫嚷著要比美，霎時間紅了臉。經(jīng)驗匱乏的她的心被這句話攪得怦怦跳快，揪著程音的袖子，聲聲控訴男神剛才不經(jīng)意地一撩，活生生偷走了一個少女的心。

程音看不得她的癡漢臉，一臉嫌棄地把她的手撥開。

不過那天到最后鐘以言也沒能親自來接她們，據(jù)說是臨時有工作耽誤了，但還是貼心地找了朋友過來幫忙。

于是陶南姜一行人出了醫(yī)院，見到倚車而立的何聿揚。燒包的大紅色邁凱倫在隱約的黎明里仍然耀眼，他穿著粉色襯衣，黑發(fā)略長，摘下墨鏡，露出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人以群分當真有道理，這位也是極出挑的長相。

“我是鐘以言的朋友，上車吧，保證安全送到目的地?！焙雾矒P紳士地為她們打開車門，“為美人服務(wù)是我的榮幸?！?/p>

“輕佻?！碧漳辖牭匠桃粼谧约憾呅÷暤卦u價，一記白眼射過去，很顯然對這個富二代印象不佳。陶南姜有些詫異，程音一向瀟灑，很少會對某個人表現(xiàn)出直白的厭惡。

跑車穿行在安靜的馬路上，白清然和遲意已經(jīng)困乏地睡過去，何聿揚放了一首歌，The Cranberries的Dreaming My Dreams，浩渺的唱腔在這方小空間里低低地徘徊，程音敲敲椅背，故意找茬，要求道：“放首中文的，讓我能聽懂?！?/p>

何聿揚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勾起一抹笑，順著她的意思把歌換成了《山路十八彎》。

這個人的品位跨度之廣，堪稱山間鴻溝。

聽著中氣十足的“大山的子孫喲，愛太陽嘍”，陶南姜使勁按住蠢蠢欲動的程音，從而避免了一場血戰(zhàn)。

不過三遍歌的工夫，很快到了宿舍樓下，陶南姜左扶右攙著經(jīng)過一夜忙碌這會兒早已困倦不已的遲意和白清然。畢竟在素不相識的情況下，他還能深夜跑這一趟過來幫忙，陶南姜同何聿揚禮貌地致謝，程音則冷哼一聲，把臉別向一邊。

“陶南姜?！焙雾矒P忽然叫了她一聲。

陶南姜疑惑地回頭，可他并沒有更進一步的話題，看起來只是想叫一叫她的名字。

他擺手：“很晚了，回去吧?！?/p>

“美人，”何聿揚又沖著程音送秋波，瞇著眼壞笑，“周末賞臉一起喝茶嗎？”

程音假裝沒聽見，撥了兩下頭發(fā)，根本不屑多給他一個眼神。

直到看見四個女孩叫醒宿管阿姨開門上了樓，何聿揚才摸出手機給鐘以言發(fā)消息：放心，安全送到，還順便碰到了我那個有氣節(jié)的妹妹。

他在打下“妹妹”兩個字時，嘴角的笑慢慢凝成一絲諷刺。

第二天就是軍訓(xùn)，陶南姜還沒從腸胃炎的余威里緩過勁來，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只能缺席軍訓(xùn)。負責考勤的班長對女生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尤其是對陶南姜這個Q大之光，就算她張口要星星也恨不得摘下月亮配成一套送到她手里，更何況只是區(qū)區(qū)的不能軍訓(xùn)。

因此陶南姜有大把時間泡在老城區(qū)慢慢工作。畢竟是第一單生意，對她來講意義不同，簡直是用盡了心思，每一處細節(jié)都要親自動手，非要做到盡善盡美不可。

如果非要說哪里還不太如意，那大概就是迷路這件小事了。

陶南姜本來方向感就堪憂，更何況這片號稱“迷宮房”的地方，每家每戶從外面看，布置和陳設(shè)都是一模一樣。如果靠自己，她大概沒有一次能順利進家門的。

好在還有人工導(dǎo)航。

“是不是往右轉(zhuǎn)？”陶南姜發(fā)過去一條語音消息。

“往左?！盠eo糾正，又發(fā)過來一串文字，“都說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恭喜你突破人類底線，已經(jīng)在同一個地方迷路了八次?！?/p>

居然有八次之多？

隔著屏幕，陶南姜已經(jīng)真切地腦補出他語氣里的嘲諷。

她氣得跳腳：“喂，我花錢買服務(wù)，你不要嘲諷我?！?/p>

明亮的落地窗前，成片的風飛進來，輕輕掀起半透明的紗簾。年輕男人立于窗前，眼尾向上揚了幾分，眼里似乎含了笑。金色的陽光灼灼，沐過他的周身，勾勒出挺直的輪廓。

鐘以言將視線投向外面，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外面捧著手機正上躥下跳的女孩。他修長的手指敲在鍵盤上：“往左轉(zhuǎn)，然后向前走。”

女孩應(yīng)聲轉(zhuǎn)彎，他的目光驟冷，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從某棟樓的拐角處一閃，跟著她向西走。

這一帶疏疏落落排著幾幢房子，看起來年歲不短。青灰色院墻，屋頂上朱紅的瓦片細工細排，獨門獨戶的小院柵欄外，被一圈銹紅色的磚圍住。endprint

雖然九月已見底，但熱度仍未減。茂盛的樹冠連綿，蟬聲不斷。午后一點鐘的烈日當頭下，得到指令的陶南姜揮汗如雨地蹬著自行車向著最西邊的那棟房子前進。車筐里放著幾盆花，清新素雅，已經(jīng)是修剪過的，她費了好半天力氣才從四公里以外的花鳥市場里淘出來，準備裝飾到房東家的陽臺上。

這邊“哐當哐當”的車子剛停穩(wěn)，陶南姜翻出房東不久前才配給她的鑰匙。剛抱出來兩盆花，就聽到手機鈴聲大響，她騰出手去接電話，按下接通鍵貼近耳朵。那邊程音又脆又亮的聲音傳過來：“南姜，你幾點結(jié)束啊，我今天領(lǐng)了錢，要不晚上東門小吃街請你擼串??？”

程音仗著人高腿長，開學(xué)不久就找了份拋頭露臉的兼職工作，商場開業(yè)走走秀，偶爾派發(fā)些小廣告，較其他兼職而言薪水還算豐厚。陶南姜親切地稱她的兼職為“野生模特隊”，每次結(jié)了賬都不忘帶自己去胡吃海喝一番。

“六點鐘回去吧?！碧漳辖种忾g擱著頗有分量的花盆，花盆體積不小，導(dǎo)致她行動不太利索。柵欄門關(guān)得很緊，鎖扣掛住了半邊，她抬腳鉤了半天也沒打開，“你先在寢室等我，我回去放下東西……”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開門上，再加上又在打電話，根本沒有留意身后的動靜。這會兒突然被一股力量猛地向前一推，花盆應(yīng)聲落地，摔得七零八落的，手機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可讓我抓住了，”陰惻惻的男聲像滑膩的水藻般絞在耳邊，“小妞，我們倆可跟著你好幾天了?！?/p>

陶南姜的雙手被縛住，整個人被用力按在柵欄門上。她偏過臉去，看見旁邊一張干巴巴的男人的臉，她立刻回想起來，這是在開學(xué)報到那天自己教訓(xùn)過的人。

盡管陶南姜是怪力少女，卻敵不過對方有備而來。再說制住她的人身強力壯，看起來是個練家子。繁復(fù)的文身一直到手腕處，一只手輕松壓住她纖細的手骨，手勁很巧，讓她半點也掙扎不得。

陶南姜還算有膽識的，雖然心里冷汗涔涔，但面上依然強作鎮(zhèn)定，甚至還虛張聲勢地笑了兩聲，瞧著那個瘦小的男人，語氣里滿是不屑：“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模樣，堵我還用找?guī)褪?？有本事和我單挑??！?/p>

瘦小的男人往后退縮了兩步，小聲說：“我才不和你單挑，我又打不過你。”

“石老板，”他語氣恭敬不少，看了一眼文身男，“這丫頭鬼得很，力氣還大，就是你手下那些二十出頭的大小伙子也不一定能制住她?！?/p>

手下那些？陶南姜心里急得打鼓，這石老板好像有些來頭，并且來者不善。

“石老板，猴子叔給了你多少錢，我出雙倍?！碧漳辖囊粰M，模仿狗血電視橋段開始討價還價。

瘦小的男人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猴子叔指的正是他本人。

還沒等他氣得哇哇大叫，只聽背后傳來一道如冰的聲音：“放開她?！?/p>

鐘以言站在不遠處，濃綠色鋪在他身側(cè)，他的眼神卻冷如寒冬。削薄的唇勾起，他慢慢地重復(fù)：“我說，放開她。”

天青白，微風吹過屋角，將他的聲音送過來。

清透的，冷淡的聲線。

陶南姜支起耳朵，聽見身后有人拔刀相助，她拼命扭過頭去，看到鐘以言，也來不及深思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頓時底氣十足，大聲和他套近乎，還對身邊的人語帶威脅：“那是我表哥，聽見了沒？我表哥說‘放開，你再不松手，看我表哥不把你們揍趴下！”

她一口一個“我表哥”，感覺特別熟，似乎已經(jīng)忘了先前他們不過只有一面之緣。

石老板的輕笑卡在喉嚨口，不緊不慢地問：“要是我不松手呢？”

聞聽此言，鐘以言眸色沉黑，冷峻的目光掃過來，慢慢靠近，步伐沉穩(wěn)：“偷襲一個女生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仇怨攤開了說，我們可以公平較量?！?/p>

這是在為她出頭嗎？陶南姜原本因受驚嚇而狂跳不止的心臟漸趨緩和，她忍不住又看了鐘以言一眼。那晚光線暗淡，并沒有看得十分真切，今天迎著燦燦的午后日光，越發(fā)覺得他長身玉立，風姿斐然。

聽到他說要公平較量，石老板眼波微動，手上的力不自覺地卸了幾分。

等的就是這一刻，陶南姜敏感地覺察到石老板放松了警惕。她的手腕本就細瘦，這會兒輕巧地一翻，從他的掌心掙脫，又借機轉(zhuǎn)身，順便抓住他的小臂向后一拉，同時抬起左腿，猛力掃向他的膝蓋。

一串利落的連擊，本不會招招落空，只是石老板果然是江湖中人，除了被她抓住手臂拉的那一下讓他身形微亂外，仍舊極快地調(diào)整好再迅速避開了后招。

反觀陶南姜，一個用力過度，只聽“咔嚓”一聲脆響。

“哎喲，”緊接著是她的一聲痛呼，捧著手腕，眼淚婆娑，“手斷了?！?/p>

鐘以言沒想到看似嬌弱的陶南姜竟然會反擊，不由得愣住，聽到她的哀號才從愣怔中抽神出來。他薄唇緊抿，幾步邁到陶南姜身邊，不由分說地握住她受傷的右手放到自己的左手掌心上，垂眸仔細檢查她的手腕，輕輕按壓：“疼不疼？”

“疼，”陶南姜可憐巴巴地點頭，又抬頭看他，含著哭腔重復(fù)，“手斷了?！?/p>

“疼痛感很強烈嗎？”鐘以言又在她的腕骨處輕按一下。

他的掌心寬大，皮膚溫度較常人稍低。兩人手心貼合，讓原本滿腹委屈的陶南姜悄悄紅了耳朵，她五指無意識地彎了彎，像昆蟲的觸角撓在他的指間。那下之后，手腕貌似也沒有疼得多劇烈：“還行……”

鐘以言松了口氣：“應(yīng)該沒有骨裂或骨折，可能是軟骨損傷，去醫(yī)院檢查一下。”

“那個……”站在一旁如鐵塔般的石老板有些尷尬，訕訕地說，“我送你們?nèi)?。?/p>

“不用你假好心?！碧漳辖芍莻€罪魁禍首，又覺得氣勢不夠足，再惡狠狠地添了一聲，“哼！”

人高馬大的粗獷漢子，站在一臉怒色的陶南姜面前，像個犯了錯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小學(xué)生。

鐘以言的聲音冷下來，語帶警告：“你們最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非法跟蹤他人，還有威脅綁架的傾向，這種行為已經(jīng)涉及侵犯他人隱私權(quán)，不可能輕易就算了?！眅ndprint

剛才還一副大哥做派的石老板這會兒賠著笑，兩頰的肉抖了抖：“一場誤會一場誤會，實際上這只是一場考核而已，陶南姜，恭喜你考核通過了！”

陶南姜看著喜不自勝的石老板，仿佛在看一個胡言亂語的神經(jīng)病。她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葫蘆里到底在賣什么藥。

經(jīng)過石老板連說帶比畫的好一通解釋，陶南姜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石老板本名石俊，運動員出身，退役后在江城開了一家舉重訓(xùn)練館。頭幾年倒是因為他曾在國家隊效力的名聲，生意還不錯。但是這幾年，江城的健身房遍地開花，設(shè)施多樣，教練們一水兒地引進小鮮肉，又年輕又英俊，撩撥著大姑娘們的芳心。他那家項目單一的舉重訓(xùn)練館就慢慢少有人問津了。

父母上個月給他下了最后通牒，要是訓(xùn)練館再繼續(xù)賠錢，就要關(guān)了訓(xùn)練館開豬蹄店。懷揣英雄夢想的石俊可不想從教練成為豬蹄哥，于是想方設(shè)法地招攬顧客，做了不少嘗試，卻效果不佳。

猴子叔叫徐一靚，其實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比陶南姜大不了幾歲，只不過那張臉長得確實著急了點。上周他利用一張贈票混進石俊的舉重訓(xùn)練館，向僅存的幾個零星的顧客推銷他那些從批發(fā)市場淘來的小商品，被石俊抓了個正著。

別看徐一靚整天干些不招人待見的事，可他真是長著一副麻雀膽，看見孔武有力的石俊，嚇得兩條腿直哆嗦。石俊一手抓住徐一靚的領(lǐng)子防止他逃跑，另一邊還在和朋友通電話：“連一個舉重教練的人選都找不出來嗎？什么要求？頭一個就得長得好看！放在訓(xùn)練館里能給我當活招牌，如果力氣大點就更好了。我這要求很過分？喂？喂？”

那頭不堪其擾的朋友利落地掛斷電話。

氣得七竅生煙的石俊無處發(fā)火，正打算把徐一靚當沙袋練一套拳，求生欲旺盛的徐一靚趕緊高高地舉起手，激動地說：“大哥，舉重教練是吧，我有一個絕佳人選推薦！”

長得好看，力氣又大。嗯，前段時間遇到的那個丫頭片子再合適不過了。

真是撞見鬼了，徐一靚心里麻麻的，一想起她，他的手就覺得隱隱作痛。

第二天，石俊在徐一靚的指引下遠遠地見了陶南姜一面。

生科院旁邊有處空地，一道花壇把這片空地與道路隔開。花壇中密密地生著沿階草，像一席柔軟的綠毯，覆住深褐色的泥土。

這個季節(jié)多疾雨，千絲萬縷的小雨剛止，細亮的雨滴還掛在綠葉上。石俊和徐一靚費了不少力氣才混進來，兩人撐著一柄大傘并排蹲在樹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遠處的陶南姜。

她穿了一條深藍色的裙子，膝蓋略上的長度，露出一大半長腿。腰帶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兩朵做工精致的鈴蘭垂下來，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物理學(xué)院一位已經(jīng)退休的老教授養(yǎng)了一群鴿子，那些鴿子羽色偏深，眼砂很細，體型嬌小。它們并不怕人，不飛行的時候，偏愛邁著小短腿在這里散步。

程音小時候也養(yǎng)過一段時間的鴿子，自從她發(fā)現(xiàn)了學(xué)校里的這些小家伙，突然覺得自己對小動物的熱愛之火又熊熊燃起。在征得教授同意后，每個周五她都會拉著陶南姜來這里喂鴿子。青花的收口布袋里裝著糙米和谷子，她們一人拿一個，小心地定量喂給鴿子們吃。

灰鴿在她的腳邊啄食，陶南姜很喜歡笑，她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星光。

石俊忍不住感嘆：“這水靈靈的長相，十里八村也找不出來一個?！?/p>

“是啊是啊，”徐一靚無比贊同，用手托著下巴，迷蒙地說，“好想和她合張影。”

“大兄弟，我們也是有底線的?！?/p>

石俊話鋒一轉(zhuǎn)，猶疑道：“這么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給我的舉重訓(xùn)練館當教練？”

徐一靚拍拍他的肩膀，特別真誠地說：“哥，你把心放進肚子里，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就這妞，力氣將我過肩摔十次都不在話下。”

為了驗證他的說法，看是否能敲定這位最佳教練，徐一靚和石俊跟蹤了陶南姜幾次，終于找到一個好機會探探她的力氣。石俊正戲精上身，誰知半路會殺出來一個鐘以言。

不過雖然剛才陶南姜的反擊沒有得逞，但可以看出她確實有兩下子，心理素質(zhì)和反應(yīng)能力都是出類拔萃的。石俊十分佩服，能抓動重達兩百多斤的他，已經(jīng)證明了她的天賦異稟。

聽完故事的來龍去脈，陶南姜沉痛的目光在石俊和徐一靚之間來回打量，內(nèi)心高呼“老天你一定是在騙我”。這兩個人，一個滿身肌肉五大三粗，另一個瘦如猴面如叔，居然一個叫“俊”一個叫“靚”，她感覺自己的人生觀受到了打擊。

“所以，”陶南姜捋清思路，慢慢地說，“你們是想邀請我去當教練？”

就是這個意思，石俊一拍大腿，連連點頭，還不斷投遞“你真聰明”的贊賞的眼神給她。

陶南姜冷笑，咬牙切齒道：“我陶南姜，綽號‘雅典娜，聞名方圓十里的‘鴿子西施，你讓我去舉重？”

下一秒，她扎了馬步，兩手做了一個向上挺舉的姿勢：“像這樣自毀形象嗎？你是不是神經(jīng)?。俊?/p>

鐘以言的眉心一擰，抬手握住陶南姜受傷的右臂：“手腕不疼了？”

“疼，”經(jīng)他一提醒，陶南姜又覺得手腕一陣疼。她悻悻地放下雙手，撲閃著眼睛看他，一副可憐相，“鐘以言，我都受傷了，他們還讓我去舉重?！?/p>

石俊擦了把冷汗，都說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他今天算是徹底領(lǐng)教了。

陶南姜像是丟了堅果的松鼠，有點委屈，又似控訴，黑漆漆的大眼睛直直得看著鐘以言，仿佛在央求他幫自己出氣。

被人依靠的感覺……鐘以言的薄唇上揚了一點，好像她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的心尖上蹭了一下。

有點奇妙。

陶家人丁興旺，關(guān)系和睦，到了這代小輩，在陶南姜出生之前，她已經(jīng)有了五個表哥。一大家子人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陶南姜這么個小丫頭，自此她成了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五個哥哥都把她當親妹妹似的寵著。

搖著大尾巴什么的，不過是陶南姜在家里對表哥們常用的手段，且百試百靈。

“不用理他們，先去醫(yī)院?！笔裁磥y七八糟的，鐘以言實在沒耐心再和石俊他們浪費時間，示意陶南姜跟自己走。endprint

陶南姜正求之不得，鐘以言人高腿長走在前面，她邁著急促的小碎步跟在他身后。還沒走出二十米，突然聽到石俊氣沉丹田地說：“高薪?！?/p>

高……高薪？

聽到那兩個字，她立刻邁不動腿了，猶猶豫豫地轉(zhuǎn)身，還沒忘氣節(jié)不能丟：“看不起誰？別動不動就拿錢說事，我像那種能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嗎？”

空氣凝滯了片刻，石俊和徐一靚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再怎么勸說才好。

“喀喀——”陶南姜清清嗓子，看似毫不在意地問，“有多高？”

石俊突然害羞起來，搓著手，眼神左閃右躲，扭捏地說：“一米八二?！?/p>

陶南姜無語：“我說的是高薪有多高，不是問你?！?/p>

石俊一聽教練這事有戲，頓時眼睛一亮，伸出五根手指頭。

陶南姜瞪大眼睛，驚喜不已：“五千？”

居然有這么多嗎？陶南姜來江城之前賭氣說一分錢都不會伸手向家里要，假期那個舊屋改造已經(jīng)花了不少積蓄，大學(xué)初期又處處是花錢的地方，她的確需要一份相對來說收入稍微穩(wěn)定些的工作。

“兩千五?！笔∵@話無異于半盆涼水迎面潑來。

“石老板，請問在你的故鄉(xiāng)，”陶南姜神色認真，一字一字地問他，“兩千五都是這么比畫嗎？”

“你想想，”石俊語氣懇切，循循善誘，“一個月來上四天班就可以了，這還不算高薪嗎？”

這樣說的話，待遇還算豐厚。陶南姜沉吟片刻，然后說：“我回去好好考慮一下，考慮好了再告訴你答案，畢竟我一向視錢財如糞土。”

石俊使了個眼色，徐一靚趕緊從兜里摸出名片敬上。

“那陶小姐，我們再聯(lián)系?！?/p>

把這件橫插一筆的事情處理完，鐘以言再次提醒她先去醫(yī)院檢查一下。陶南姜邊走邊念念有詞，掰著手指頭算如果有兩千五百塊應(yīng)該怎么分配。等坐到車里皮質(zhì)柔軟的座位上，她才感覺全身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似的，軟綿綿地癱在副駕駛座上不想動彈。

鐘以言關(guān)上車門，俯身幫她扣好安全帶，又將車內(nèi)的冷氣調(diào)高一點，陶南姜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才覺得精神稍濟。她揉著一側(cè)的太陽穴，這才想起來問他：“鐘先生，你今天怎么也在那里啊？”

“碰巧，”他言簡意賅，偏頭看她一眼，“現(xiàn)在叫鐘先生了，剛才不還是你表哥嗎？”

這一記直拳直擊胸口，陶南姜尷尬地捂住臉轉(zhuǎn)向一邊，假裝看車窗外的風景。

安靜了沒多久，鐘以言發(fā)現(xiàn)假裝看風景的陶南姜小幅度地把頭動來動去，正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自己。

看一眼，趕緊轉(zhuǎn)過去，沒過幾秒，又悄悄瞥過來。

掩耳盜鈴的小動作，鐘以言勾唇一笑：“你可以正大光明地看，我不會收費的。”

被發(fā)現(xiàn)了，陶南姜垂頭喪氣地想，她低頭磨著指甲上的紋路。忽然視線里伸過來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把一瓶鐵罐裝的牛奶放在她的手里，再聽鐘以言淡淡地說：“聽你的嗓子啞了，喝點東西?！?/p>

前幾天傍晚下了一場雨，她剛上完英語課出來，雨勢未歇，好多人被困在視聽教室門口。教室離寢室不遠，陶南姜仗著自己過硬的小身板，不等遲意送傘過來，就把書頂在頭頂，一路狂奔跑回宿舍。

衣服淋得透濕，陶南姜剛跑進寢室扯了條毛巾搭在頭頂上，就接到輔導(dǎo)員的電話，大致說了一下安排她參加迎新晚會的彩排的事。

她“嗯嗯”地應(yīng)承著，輔導(dǎo)員思想政治工作做慣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沒完沒了。陽臺上的門沒關(guān)，涼風灌進來，她傻站在通風口，也不知道挪個地方。等到掛斷電話，她才后知后覺有點冷，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再換上干衣服。

淋了雨又吹了風，陶南姜晚上覺得頭痛鼻塞，趕緊翻出之前鐘以言買的常備藥，按照上面所寫的用法和用量，找出兩粒藍色的膠囊吃下。到了第二天，雖然感冒癥狀有所緩解，但還是犯了輕微的扁桃體發(fā)炎。她不愿意吃藥，就靠多喝水養(yǎng)著，剛才吵嚷了一番，難免有些啞。

“謝謝?！倍嗾f多錯，陶南姜決定少說話。

“那片房子現(xiàn)在住戶少了，你一個姑娘家還整天往那里跑，不害怕嗎？”鐘以言又看了一眼身邊突然變得異常安靜的小姑娘，她捧著牛奶，小口小口認真地喝著。

明明只是第二次見面，可因為這次的小變故，陶南姜覺得自己和鐘以言飛快地熟了起來。

“今天只是個意外。”陶南姜是真的累了，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像只懶散的貓，“平時我走在路上，害怕的都是別人?！?/p>

相當驕傲的語氣。

鐘以言啞然失笑，覺得這個話題即使和她繼續(xù)討論下去也毫無意義，干脆專心開車。夕陽投窗，薄薄的暮色在狹小的空間里涌動，覆在他們周身。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人車流動的馬路上，一時靜謐。半個小時后，他們抵達了伊諾醫(yī)院。

待看清金光燦燦的院名，陶南姜扒著車窗磨磨蹭蹭不肯下車，她沒想到鐘以言會帶自己來這家醫(yī)院。

這是江城唯一一家私立醫(yī)院，并不在市中心，反而建在稍偏僻的地方，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它名聲在外。伊諾醫(yī)院占地面積廣大，已經(jīng)建成數(shù)十年，是最早從外引進人才的醫(yī)院之一，在神經(jīng)學(xué)和心臟血管方面尤為突出。歷經(jīng)幾十年風雨而不衰，反而規(guī)模一再擴大，坐診的專家也都在國內(nèi)享有盛名。

這里環(huán)境宜人，左右兩邊立著流水汩汩的假山，假山腳下攀著一層青苔，清可見底的池里水草搖曳，噴泉呈道道細股灑下，落到水面上，開出朵朵透明的花。

處處可見精細的設(shè)計，并不是奢華的風格，但大氣內(nèi)斂，品位不俗。

鐘以言打開車門，給她解了安全帶：“下來，再過一會兒那小子又要溜得沒影了?！?/p>

陶南姜不動彈。

“難道要我抱你？橫抱還是豎抱？”鐘以言若有所思，還真作勢彎腰，伸手要抱她。

陶南姜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向后一縮：“不用不用，我馬上下車?！?/p>

她手腳麻利地下了車。

只是站在伊諾醫(yī)院恢宏的主樓前，陶南姜再一次產(chǎn)生了退縮的念頭：“我覺得手腕只是小問題，肯定是扭傷，去學(xué)校北門的診所拿瓶三塊五的紅花油揉一揉就好了，這里……還是不用進去了吧?！?/p>

開玩笑，她就是那點蚊子肉，進了這家昂貴的私立醫(yī)院，只怕連填牙縫都不夠。

鐘以言無可奈何地看著陶南姜，察覺到她向后退了一步，他干脆抓著她的衣領(lǐng)，把她拖進了醫(yī)院大門。

“哎哎哎?！碧漳辖黄雀哪_步，她在女生里也算是挺拔的身高了，可在鐘以言面前還是顯得很嬌小。直到進了電梯，他才松開手，按了頂樓鍵。

“我是覺得……”為了捂緊錢包，陶南姜仍在不死心地掙扎。她斟酌了半天，才想起來一句自認為用在這里合適的俗語，“殺雞焉用宰牛刀?！?/p>

鐘以言難得無言以對，想了想，說：“這么比喻自己的人，你是第一個?！?/p>

陶南姜仔細琢磨了一下剛才那句話，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好像哪里不太對，“呵呵”笑著：“別見怪，我是理科生?！?/p>

“不管你是理科生還是文科生，”“叮咚”一聲，電梯抵達，鐘以言側(cè)身，虛擋了一下電梯門，示意她先出去，“語文老師沒有你這樣的學(xué)生。”

“……”

編輯/夏沅

下期預(yù)告：

鐘以言將陶南姜“拐”至何聿揚所在的醫(yī)院后，遭到了何醫(yī)生毫不留情的調(diào)侃。包扎過后，陶南姜的面色雖與平時無異，但鐘以言知道，小姑娘的確是受到了驚嚇……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1A）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