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輝

“雪的可愛處在于它的廣被大地，覆蓋一切，沒有差別。冬夜擁被而眠，覺寒氣襲人，蜷縮不敢動，凌晨張開眼皮，窗欞窗簾隙處有強光閃映大異往日，起來推窗一看，——??！白茫茫一片銀世界。竹枝松葉頂著一堆堆的白雪，杈芽老樹也都鑲了銀邊?！闭窳簩嵡锵壬凇堆分忻枥L的，一場洋洋灑灑的瑞雪過后，整個京城所有關于歷史的皇城的民生的雋永味道就全部散發(fā)出來了。雪天的胡同具有老北京特有的氛圍，也最接地氣。

鐘鼓樓下的老味道

一提到北京的胡同，外地朋友肯定首先會想到南鑼鼓巷、煙袋斜街，或者是五道營，在鋪天蓋地的媒體宣傳以及手機朋友圈的推波助瀾下，這幾條當年曾經(jīng)安逸寧靜的胡同如今早已經(jīng)變成了喧囂熱鬧的商業(yè)街，而咱們這回要找的是那些盡可能多的保留著老北京味道的胡同。

北京是一座有著三千多年建城史和八百多年建都史的古城，現(xiàn)在比較公認的說法是從元朝開始就已經(jīng)在書面上出現(xiàn)了胡同這個詞。隨著城市建設的迅速發(fā)展，如今北京的胡同數(shù)量已經(jīng)從民國時期最多時的三千多條迅速減少到了幾百條，而其中還能夠保留一些老味道的胡同，則更是少之又少了。

說了這么多，那么北京城里現(xiàn)在到底還有沒有值得一看的胡同呢？答案是肯定的，下面我就給您推薦兩個地方，那可都是從明代開始就已形成至今仍大致保留著基本格局的老胡同保護區(qū)。當一場大雪飄飄灑灑從天而降的時候，京城可就真的又有點兒北平的味道了。

第一站咱們先奔鐘鼓樓，這兩座北京中軸線北端的古建筑從明代開始就矗立在這里，雖然其后歷朝經(jīng)過多次大修，但外觀格局基本都沒什么變化。很多外地朋友第一次面對這一高一矮的兩組建筑多少會有些發(fā)暈，到底哪座是鐘樓哪座是鼓樓呢？您聽好了，教您個小竅門，按照鐘和鼓的外形就好記了，北側瘦高的這座是鐘樓，而靠南邊矮胖的那座是鼓樓。

現(xiàn)如今這兩座古建可都是對外開放的，爬上鼓樓可以遠眺景山什剎海，而我更建議您去更高的鐘樓看看。過去的北京城大部分是由一座座四合院組成的，每個院子里都是一個大家庭，按照長幼尊卑住在四合院不同位置的房間里。到了后來，原來的獨門獨院慢慢變成了大雜院，雖然院內(nèi)變化很大，但是從空中看整體的胡同格局并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院內(nèi)屋頂?shù)碾s物看著有些凌亂。一場大雪之后，登上鐘樓憑欄遠眺，屋頂上、院子里、樹枝上，目光所及到處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平日里略顯雜亂的胡同院落被大雪這么一蓋，立馬恢復了鱗次櫛比的舒朗線條，仿佛就是一幅國畫大師筆下的水墨畫。驀地從房頂上掠過的一群鴿子，或者是某個院子小廚房里升起的一縷炊煙，瞬間又讓這幅水墨畫動了起來。

歷史上以鐘鼓樓為中心形成了一個體系完善的生活區(qū)，鼓樓往南的地安門外大街兩側匯集了眾多的買賣鋪戶，酒樓、茶館、書肆一應俱全，過去北京有句老話叫做“東四西單鼓樓前”，說的是北京城里最熱鬧的幾處地方，其中“鼓樓前”說的就是這里。雖然如今大多早已改換了門庭，但是在地安門大街的路東，現(xiàn)在還能見到一座原汁原味的單檐重樓式老鋪面房，這里已經(jīng)被列為了市文保單位加以保護起來，對古建筑感興趣的朋友不妨去看看。

從鐘鼓樓向北一直到城根，也就是現(xiàn)在的北二環(huán)一帶是一大片胡同區(qū)，從出生算起一直到工作我在這片地區(qū)生活了三十多年，可以說對這里的每一條胡同都了如指掌，下面我就領著您進胡同去逛逛。

在水墨版畫里徜徉

說起來北京城里的每一條胡同名字的由來都很有意思，比如說從鐘樓向西北方向走有一條曲折的小巷叫湯公胡同，乍一聽您一定認為這里過去住著一位姓湯的大戶人家，其實查看清乾隆時期的地圖上面寫的是湯鍋胡同，后來慢慢被雅化成湯公胡同，這和羅鍋巷被改為鑼鼓巷是一個意思。湯公胡同南口非常窄，順著一側的院墻可以望見遠處的鐘樓，這個角度是很適合拍幾張有感覺的片子的。

再比如鐘樓后身的豆腐池胡同，在明代地圖上標注的是豆腐陳胡同，估計當時胡同里有家在這一帶很有名的陳姓豆腐房，后來可能是叫順了嘴而成了豆腐池胡同。類似這樣以人名命名胡同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掌扇胡同原來叫張善人胡同，而粉房琉璃街最早叫粉房劉家街。在豆腐池胡同里有一處名人故居不得不看，這就是位于15號的楊昌濟故居。1918年楊開慧的父親楊昌濟被蔡元培聘為北大教授時曾在此居住，后來毛澤東和蔡和森等人來京時也曾在這個院子住過一段時間，記得當年院子門口的文物牌上寫的還是毛主席故居，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為楊昌濟故居了。

從豆腐池胡同向北走不遠有一家趙府街副食店，我小時候常來這家小店買油鹽醬醋，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小店雖然面積縮小了一大半，但是柜臺、招貼畫還都是原來的老物件，走進店里仿佛一下子穿越回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如今這家小店和老板李掌柜早已經(jīng)成了網(wǎng)紅，很多人都是慕名來此一探究竟，強烈推薦您在這買上一瓶李掌柜親手給您散打的芝麻醬，再來上幾根腌雪里蕻或者醬疙瘩，這可都是當年的老味道。

過去老北京城里幾乎隔幾條胡同就會有座廟，雖然現(xiàn)在大多已經(jīng)改作它用，但是走在胡同里仍然能從外觀上看出一些原來寺廟的痕跡。如今在鐘鼓樓周圍還能看到豆腐池胡同的宏恩觀，凈土胡同的凈土寺，王佐胡同的永壽寺等許多寺廟的遺存，感興趣的朋友不妨仔細去尋找一下。

由于這一片胡同在歷史上靠近北城根，所以除了極個別的像那王府那樣稍大一些的宅子外，基本都是普通老百姓住的小院子，這從臨街的院門就可以看出個一二。北京的四合院院門按照院子規(guī)模和等級分為廣亮大門、金柱大門、蠻子門和如意門等幾個規(guī)格，而在這一片胡同里基本上都是極普通的隨墻門。不過即便如此也絲毫不影響這雪后的美景，臺階上、房檐上、門墩上的積雪使得平時灰色的胡同變成了一個粉妝玉砌的世界。endprint

逛了這大半天的胡同該歇會兒吃點東西了，如果想簡單一點的話您可以去老字號餛飩侯來上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也可以去姚記吃碗炒肝。要吃特色菜推薦去湯公胡同的寶月出品，院子雖然不大，但是那的胡同菜很有特色。地安門大街上的望德樓也很地道，喜歡清真菜的朋友可以去品嘗一下，另外據(jù)說原來鼓樓前的老字號馬凱餐廳也搬回來了?？傊姽臉侵車堭^有的是，您盡管挑自己喜歡的口味去大快朵頤一番。

不過在這大雪天里我建議您最好還是在胡同里找一家地道的老北京銅鍋涮肉館，選個靠窗的座位坐下，點上兩盤羊肉，一盤肚仁，再要上一瓶小二鍋頭，等鍋里的水滾開了，一邊涮著肉一邊透過滿是哈氣的玻璃賞著窗外的飛雪，嘿！那個滋味就別提有多美了。

酒足飯飽后如果您覺得這半天的胡同游還沒過癮，并且問怎么沒看見什么大宅門啊，那好，咱們就接著去另一片胡同，位于東城區(qū)的東四地區(qū)。

雪花綻放在東四胡同

東四的得名來源于東四牌樓，明朝永樂年間在現(xiàn)在的東四路口和西四路口每個方向分別建了一座四柱三樓式木牌樓，老北京人管這地方叫四牌樓，為了區(qū)分東西兩地就分別叫做東四牌樓和西四牌樓，再后來更簡稱為東四西四了。解放后因為擴展馬路這幾座牌樓都被拆除，但是東四的地名一直保留到今天。

現(xiàn)在東四一帶的胡同里有好幾家胡同客棧和青年旅社，這里是很多外賓青睞的地方。每當雪后，您就會發(fā)現(xiàn)胡同里常會有一群群的老外在嬉鬧著，追打著，他們會在雪地里任意地涂鴉，會堆起各式各樣的洋雪人，他們比我們更加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大自然從天而降的恩賜。

東四地區(qū)的胡同很規(guī)整，基本上都是東西走向，走到頭就是南北大街，您根本就不用擔心會迷失方向，要不老北京怎么會有小胡同趕羊——直來直去這么一句歇后語呢。歷史上東四地區(qū)多大型四合院，很多宅門都有三四進院子，等于整座院子橫跨兩條胡同。這里不僅隨處可見廣亮大門、金柱大門這些大戶人家才有的門樓，也能看到蠻子門、西洋門等別處不多見的院門，堪稱四合院形制的百科全書。如果走著走著忽然發(fā)現(xiàn)某個院門前一左一右有兩塊覆蓋著積雪的大石頭，那么這個院子過去一定是個大戶人家，因為這叫做上馬石，您想想院主人不僅出門有馬騎，而且還要站到上馬石上等著仆人把馬牽過來再騎上去，這得多大的派頭啊。

當您走進東四六條，會發(fā)現(xiàn)路北一長溜并排有兩座廣亮大門，這就是北京四合院里唯一的一處全國文保單位，清末大學士崇禮的故居。崇禮曾擔任禮部尚書等職務，雖政績平庸但是官運亨通，因此才能置辦下如此大的一座豪宅。崇禮故居分為東西中三路，屬于帶花園的超大院子，雖然現(xiàn)在被機關宿舍占用著不能進去參觀，但是從六條的月光胡同往北到七條再從南板橋胡同繞回來走這么一圈您就知道這座院子有多大了。

走過幾條胡同就會發(fā)現(xiàn)這里即便是普通的如意門也都很精致，無論是門簪、門墩，抑或是戧檐、雀替，由于都是手工打造，所以幾乎沒有一模一樣的。這些原本普普通通的建筑構件都被院主人賦予了很深的內(nèi)涵，刻著蝙蝠銅錢的門墩諧音福在眼前，門簪上的牡丹花寓意富貴吉祥，戧檐上的松鼠葡萄磚雕則寄托著主人希望子孫滿堂的美好愿望。

從東四二條向北拐到三條迎面墻上會看到一樣奇怪的東西，一塊雕刻著老虎頭的條石上刻著“泰山石敢當”幾個大字。古時候人們都很迷信，在一些沖著胡同口的院墻或者房屋山墻上為了避邪擋煞都會嵌有一塊刻著“泰山石敢當”字樣的條石，其實這種風俗在北京之外的一些地區(qū)也很流行。如今隨著胡同的拆遷以及城市改造，原本隨處可見的“泰山石敢當”基本上已經(jīng)銷聲匿跡了，現(xiàn)在除了東四三條的這處外，估計您就只有在首都博物館的民俗展廳里才能見到實物了。

除此之外，在東四地區(qū)至今還保留著大量的名人故居，比如東四頭條19號的侯寶林故居，東四四條5號的楚圖南故居，東四八條71號的葉圣陶故居和111號的朱啟鈐故居等，雖然絕大多數(shù)故居目前都不對外開放，但是在這些名人當年進進出出的院門前靜靜地站上一會兒，撫摸一下那斑駁的門板，輕輕撣去門墩上飄落的積雪，與歷史來一場心靈的時空對話，那種感覺想必也是極好的。

每個人對于北京這座城市都會有不同的感受，郁達夫曾經(jīng)在《故都的秋》中這樣寫道：“在北平即使不出門去罷，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著，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钡拇_，北京就是這樣一座有著特殊魅力的城市，無論您多大年紀，無論您是哪里的人，無論是初來乍到還是已經(jīng)住了大半輩子，都能夠在這座古城中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

愿這一場漫天飛雪，飄落在胡同里，飄落在檐瓦間，飄落在樹枝上，飄落在石階前，如此寒素，卻也又如此溫柔地飄落在每一個賞雪人的心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