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筆人物畫的造型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歷程，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文化。工筆人物畫是運用中國畫特有的勾線、設色、造型法則，以人物為描繪主題的繪畫。工筆人物畫的造型演變大致經(jīng)歷了萌芽、存形、形神兼?zhèn)?、尚義、百花齊放幾個過程。

一、萌芽

在研究中國藝術(shù)起源的過程中，考古工作者發(fā)現(xiàn)了中國原始遺址中古人曾用的大量彩陶，上面有人面魚紋、人形舞蹈紋等，并且多是線的組織和排列，說明原始社會的人們在勞動生活中已經(jīng)有了對美的追求，原始社會是中國藝術(shù)的萌芽時期，但是，彩陶上的人形紋樣還不能稱為工筆人物畫。

二、存形

真正具有重要意義的是1949年在長沙陳家大山楚墓和1973年在長沙子彈庫楚墓發(fā)現(xiàn)的兩幅戰(zhàn)國時期的旌幡帛畫，《人物龍鳳帛畫》和《人物御龍帛畫》。

《人物龍鳳帛畫》從材質(zhì)上看是用蠶絲制成的，人物用墨線勾勒，眉眼細長，在服裝及裝飾處有殘留的紅色礦物色，被認為是中國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最早的工筆重彩人物畫。畫面上的女主人發(fā)髻高高盤起，身著云紋廣袖長袍，腰身纖細，長裙曳地，裙角末端向上翻起，頭頂上方有一只展翅飛翔的鳳鳥，鳳鳥平行正對處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夔龍，宛若向上盤旋騰飛。女主人側(cè)身向左，雙手合十，在龍鳳的接引下擺出一副祈求升天的樣子。龍鳳與女主人一動一靜，形成鮮明的對比。

《人物御龍帛畫》同樣塑造了一個男性主人公的形象。畫中的男子手持韁繩，腰間斜挎一寶劍，頭頂華蓋，美髯飄飄，神情瀟灑，威風凜凜，駕馭一條舟形巨龍，龍尾屹立一鶴，龍下有一尾鯉魚，可見其身份尊貴顯赫。

旌幡帛畫是古人祭祀用的陪葬品，在古代，貴族們?yōu)榱怂篮罄^續(xù)享受生前的美好生活，于是在墓中用了很多陪葬品，作為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的陪伴，而繪畫無疑是“存形”的一個重要手段，可以將生前的樣子栩栩如生地保存下來，肉體雖死，但靈魂永生，是他們靈魂的寄托，也為后世子孫所景仰，繼續(xù)接受子孫后人的朝拜。擁有旌幡帛畫被認為是身份顯赫的象征。

在古代，繪畫是靈魂永生的“存形”的重要手段，也是皇帝對功臣褒獎的一種方式。古代貴族都希望自己能夠名垂青史，而只有功臣才有資格擁有畫像，并惠澤子孫后代。王充在《論衡·須頌篇》中說:“宣帝之時，圖畫漢烈士，或不在于畫上者，子孫恥之，何則？父祖不賢，故不圖畫也。”所以在當時能夠被圖畫是對一個人生前功績的褒獎，沒有被圖畫的人說明生前不賢，不配留下形象，甚至會對子孫后代造成不良的影響。

古代的人物繪畫除了對貴族墓主人和功臣的繪畫之外，還有貴族墓室中表現(xiàn)生前嬉戲、游玩、打獵的熱鬧場面的壁畫、畫像石和畫像磚。用這種熱鬧的形式記錄墓主人生前的地位顯赫和悠閑富足的生活。

前面兩幅旌幡帛畫的人物形象概括、簡練，基本上用墨線勾勒，色彩單純，畫面表現(xiàn)人物和吉祥的龍鳳等內(nèi)容，寓意豐富。畫像石、畫像磚上表現(xiàn)的人物形象比較古樸、稚拙，有的不表現(xiàn)五官，以剪影的形式出現(xiàn)，但都盡力生動。

古代的旌幡帛畫、墓室壁畫、畫像石和畫像磚上的人物繪畫說明當時人物畫造型表現(xiàn)尚處于初期，有造型的意識，但缺乏生動地表現(xiàn)人物形象的造型能力。

三、形神兼?zhèn)?/h2>

自魏晉始，人物畫已經(jīng)不只是在墓室里表現(xiàn)，而真正上升到了藝術(shù)的角度，成為藝術(shù)品，被貴族們欣賞，而且當時也出現(xiàn)了很多研究繪畫理論方法的人，并且完整的畫論也出現(xiàn)了。如謝赫的《古畫品錄》提出了繪畫的“六法”。顧愷之不但是畫家，在繪畫理論上也有所建樹，他的“傳神論”，繪畫講究“形神兼?zhèn)洹保蔀橛绊懞笫廊宋锢L畫的重要理論。

傳神論的美學基礎(chǔ)是“立象以盡意”?！吨芤住は缔o》中說:“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圣人立象以盡意?！薄跋蟆本褪峭ǔ７Q的“形象”，“立象”就是“存形”，“意”就是“神”，這句話就是“以形寫神，形神兼?zhèn)洹保@便是顧愷之的“傳神論”。繪畫是一種視覺的藝術(shù)，“形不似而神難全”，但是，造型中也要進行處理，不生搬硬套，經(jīng)過處理過的“形”才能使“神”得到升華，才能“形神兼?zhèn)洹薄?/p>

五代時期，南唐畫家顧閎中奉后主李煜之命監(jiān)視南唐中書侍郎韓熙載，并描繪了《韓熙載夜宴圖》。在畫中，顧閎中成功地刻畫了韓熙載假裝生活上的腐敗，醉生夢死，縱情聲色的夜生活，將韓熙載的生活情形描繪得淋漓盡致。畫面是屏風的形式，色彩沉著厚重，構(gòu)圖嚴謹，疏密組織得當，畫上多個不同的人物反復地出現(xiàn)在各個場景中，容貌神態(tài)皆栩栩如生，韓熙載身著便服，頭戴高冠，長臉美髯，雖有敲擊羯鼓打拍子的形象，但是表情復雜，心思完全不在夜宴上，表現(xiàn)了韓熙載的復雜心情。韓熙載在每個場景中均有不同的姿態(tài)，容貌特征如同翻版，說明畫家善于細微的觀察并有較強的造型能力，此畫在人物造型、神態(tài)、色彩、構(gòu)圖上堪稱古代工筆人物畫的典范，中國工筆人物畫已經(jīng)走向成熟。

唐代時期，社會富庶，工筆人物繪畫也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大批著名的人物畫家，如吳道子、閻立本、張萱、周等。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形象地刻畫了歷代帝王的形象，氣宇軒昂，令人折服。其《步輦圖》描繪了唐太宗接待西域前來拜見的使者，唐太宗身形碩大，神態(tài)端莊瀟灑，端坐在步輦上，表現(xiàn)了一代帝王的風貌。

宋代時期的皇帝皆擅繪畫，特別是宋徽宗功不可沒，皇帝的支持也使宋代創(chuàng)造出了繪畫歷史上輝煌燦爛的成就，繪畫分科變細，人物山水花鳥門類眾多，且畫風各不相同。人物繪畫除了工筆重彩人物之外，又有了像李公麟的白描人物、梁楷的潑墨人物等。李唐的《采薇圖》中的人物是有具體對象的，描繪的乃是殷朝遺民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的故事。他們隱居深山，以采薇充饑，最終餓死在山里?！恫赊眻D》刻畫人物生動形象，叔齊側(cè)坐向伯夷，右手撐地，左手抬起在胸前，食指彎曲指向前方，似在表達心中的憤慨，訴說種種不平，伯夷雙手抱膝側(cè)面坐于樹下，向叔齊傾斜，似乎在傾聽，二人表情凝重，眉間緊鎖，似乎藏著許多憂慮。畫家不僅形象地刻畫了二人的生動形象，而且將心里活動刻畫得惟妙惟肖，達到了“寫形傳神，形神兼?zhèn)洹钡母呙罹辰纭?/p>

李公麟的白描《維摩詰圖》以雙鉤墨線的形式描繪了維摩詰的形象，不著任何顏色而人物形象呼之欲出。梁楷著名的傳世作品有《潑墨仙人圖》，不求形似，而人物神態(tài)憨態(tài)可掬，墨色酣暢淋漓。梁楷是中國大寫意人物畫的始祖，中國的大寫意人物畫也從此興盛起來。

宋代從事繪畫的畫家不僅限于宮廷貴族畫家，在民間也人才輩出，如宋代佚名的《睢陽五老圖》，刻畫了北宋仁宗年間五位德高望重、才華橫溢、福壽皆備的朝中重臣，畫家是對著五老的樣貌進行描繪，特別是對臉部形象的刻畫，細致入微地抓住了每個人的個性特征，神情樣貌栩栩如生，堪稱中國古代工筆人物寫真畫中“形神兼?zhèn)洹钡木贰?/p>

明清之際，隨著西洋傳教士在中國的活躍，西洋的繪畫技法也在中國流行起來，影響了一大批的畫家，也催生了新的畫派，如曾鯨的波臣派，大多以人物寫真造像繪畫著稱。人物的寫真造像是以具體的指定人物為主題的人物繪畫，比起無具體人物參照的人物繪畫，寫真造像則有一定的限制，容易陷入追求形似而使精神缺失，陷入匠氣。他們以墨線勾勒人物，非常注重人物的透視關(guān)系和皮膚質(zhì)感的表現(xiàn)。利用烘染陰陽面的方法，將人物表現(xiàn)得富有立體感，描繪細致入微，如同移鏡。從事人物寫真造像的大多為民間畫匠，但是也不能否認民間也有臥虎藏龍的優(yōu)秀畫匠畫出了精彩的畫作，傳世的《明人肖像冊》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肖像冊里每幅畫所用的技法均不同，特別是《羅應斗像》，其造型沒有按照既往已成的人物畫程式，而是根據(jù)人物形象特征，用淡墨定型后，逐步渲染面部起伏陰暗的部位，反復烘染罩染，使皮膚質(zhì)感厚重，注意毛發(fā)胡須的生長方向，特別是羅英斗的眼睛刻畫得非常精彩，他的眼睛一大一小，一個眼皮下垂，另一個眼皮很厚重并向上微凸起，臉上的老年斑和肉猴子都逼真立體地刻畫出來。雖然《明人肖像冊》被認為是明代匠人所作，但其藝術(shù)成就在今天看來仍不可小覷。

清代繁榮的商品經(jīng)濟也使海派畫家的名聲遠播，清代的任伯年為海派畫家的重要代表，擅長人物畫和花鳥畫，不但工筆人物畫栩栩如生，而且寫意人物畫也筆墨精到，形神兼?zhèn)?，有大量的作品傳世。他的人物畫造型功夫極強，能過目不忘，用毛筆生動地畫出客人的樣貌。

四、尚義

自魏晉以來，工筆人物畫一直以“形神兼?zhèn)洹睘橹骶€。至宋代，繪畫的分科變細，文人士大夫創(chuàng)造了文人畫，使亙古不變的“形神兼?zhèn)洹暗脑煨妥谥及l(fā)生了變化。文人士大夫都是社會上的文人，他們文學造詣都較高，在社會上有著一定的話語權(quán)，但是他們大都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的繪畫訓練，造型能力不強，繪畫講究天然天趣，隨性而發(fā)。如倪瓚所說:“逸筆草草，不求形似，只求神似，聊以自娛耳!”文人畫以“尚意”為主線，抒寫胸中逸氣，更注重個性的張揚和發(fā)展，借物抒情，講究“神似”，表達畫家自己的精神，抒發(fā)自己的感情。

文人士大夫繪畫開啟了中國寫意繪畫的先河，元明清時期幾乎被文人水墨畫一統(tǒng)天下,使元明清時期的寫意花鳥和山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但是卻使唐宋之前工筆重彩人物畫所創(chuàng)下的嚴謹?shù)脑煨图吧蕚鹘y(tǒng)幾乎喪失。按照文人士大夫繪畫“逸筆草草，不求形似，只求神似，聊以自娛耳”的繪畫特征推論，盛唐時期的繪畫都稱不上好畫，這就造成了理論上的扭曲。應該說文人畫只是中國在特殊社會狀況下產(chǎn)生的一種繪畫風格類型，不能夠替代其他的繪畫風格，也不能貶低甚至抹殺其他繪畫風格的藝術(shù)成就。文人畫強調(diào)個性，元明清時期均有大量優(yōu)秀的寫意山水花鳥畫家出現(xiàn)，但是，元明清時期的人物畫造型卻一再概念化，很多畫家的人物造型均雷同，無明顯個性特征。

自古以來古人都是在研究如何造型。從最初稚嫩的中國原始繪畫的起源到以“存形”為目的的戰(zhàn)國帛畫，再到魏晉以來的講究“形神兼?zhèn)洹备挥兴囆g(shù)特征的繪畫，再到后來唐宋時期中國工筆重彩人物畫的發(fā)展，都是一個由簡入深，由寥寥幾筆到逐漸深入細致的過程，人物畫造型能力和深入程度不斷加強。線條的質(zhì)感和表現(xiàn)力越來越強，色彩逐漸豐富厚重，人物形象也由原來的簡練概括逐漸發(fā)展為對具體人物相貌特征的深入細致的刻畫，至唐宋時期，人物的可辨識度已逐漸提高，造型能力不斷增強。

文人畫的出現(xiàn)也給一再精謹細的工筆人物畫提出了一個警告，不能過于追求“形似”而忘了“神似”，工筆人物畫也要注重個性發(fā)展。文人畫對工筆人物畫造型的影響有利有弊，有利的是求個性、率真、求神似、注重詩性的表達，繪畫雅致，具有書卷氣和文人氣息。弊端是使人物畫造型弱化，造成造型概念化，所繪形象千篇一律。文人繪畫講究書寫性線條，書寫性線條強調(diào)筆情墨趣，但是，工筆人物畫是以具體的人物為參照，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在精神氣質(zhì)為主題的繪畫，不能為過于追求筆情墨趣而拋棄富有特征的人物造型，而要根據(jù)物象特征和氣質(zhì)，靈活用筆。我們要珍視文人畫所帶來的“尚義”的新風尚，也要把握“形神兼?zhèn)洹焙汀吧辛x”的度。

五、百花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