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琪
我家的箱底放著一對手鐲。
這是一對雕花銀鐲,粗獷的形體精致的線條,厚實飽滿。手鐲的表面浮雕著繁瑣卻不凌亂的花紋,點點的銀光宛若星空般絢爛而美麗。那曾經(jīng)精致的銀鐲在時光的沖刷、侵蝕下已失去原有的光澤,色彩暗淡。我靜靜地看著這對銀鐲,腦海中浮現(xiàn)一雙小薄扇般大小的手。這雙手不似媽媽柔滑細膩的手,也不似爸爸寬大厚實的手。這是一雙布滿薄繭、蜷縮不直的手,活像村口老樹上斑駁的樹皮,糙得讓人生疼;干枯細弱的手腕處晃蕩著這對雕花銀鐲。這便是從小牽我長大的奶奶在我記憶中最深的印象。
兒時的我,跟著奶奶住在鄉(xiāng)下的老家,白天跟一堆年齡相當?shù)男『⑼?,天黑后,奶奶那粗糙卻溫暖的手便牽著我,走過青石板,隨著她一起回家。手鐲在奶奶細弱的手腕上晃蕩著,我的心也晃蕩著。在寧靜的鄉(xiāng)村小道上,聽奶奶唱那久遠的歌曲。這歌聲隨著空氣傳得遠遠的,打破了夜的寂靜,讓小小的我安心,不再懼怕。
家鄉(xiāng)的人總是異常熱情,竄門就被挽留吃飯。我幼時貪玩,喜歡四處竄,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但奶奶的飯菜仿佛染上了某種魔力,是別人家都沒有的味道,到了飯點我最是欣喜。炊煙裊裊,不一會兒,奶奶便走出廚房,雙手在圍裙上擦拭著,沖著我高喊:“回家吃飯了!”吃過了飯便是近黃昏的時候,我們坐在門邊上,看著太陽慢慢沉下去,黑夜與星星一起覆蓋了大地。空氣中混雜著知了與青蛙的叫聲,星星點點的是幾只飛舞著的螢火蟲,奶奶也總愛在這時候縫補衣服。我蹲在一旁,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年輕時的故事。
奶奶總是忙碌著,除了身體實在不好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她幾乎不會停下來,東挖挖西扯扯,她的手上總會有忙不完的活兒。有次爺爺不讓她種了,她就說:“我不種,這孩子想吃的時候怎么辦?”她一輩子都為別人考慮著,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卻總是忘了她自己,以至于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傷。
到了入學的年齡,爸爸把我送到了就近的小學讀書。讀書了便不比以前,因學校有規(guī)定,早飯的時間便大大的提前了,雖然時間很匆忙,但奶奶的菜色卻從未改變,別人家的小孩看見了,也總是想來蹭上一頓。等到放學的時候,她總會等著我回家吃飯,每每看見遠處橙樹下閃動的微光,我便知道那是奶奶在那兒朝著我揮手。哪怕隔著很遠的地方,我似乎都能聽到,聽到奶奶在遠處喊著我的乳名,叫我回家吃飯的聲音。那聲音像是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她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
時間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溫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間,物走星移。上了中學我就離開了家鄉(xiāng),去燈火璀璨的城市里讀書。每每回家,奶奶總是樂得合不攏嘴。站在馬路邊上眺望著,焦急地等待著。那滿頭的銀發(fā)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奶奶愛撫地拉著我的手,樂呵呵地說道“又長高了”。看著她那布滿青筋的枯木般的手,還有那對開始泛黃的手鐲,似乎不似從前那般光亮了,我就有種淡淡的難受。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我眼里閃著淚花,奶奶見了急忙說道:“哭什么哩,我和你爺爺就在這里等你,哪兒都不去,你回來了給你做好吃的?!庇址磸投谖液煤米x書,可是一轉身,淚流滿面的卻是她。
葉會枯,花會落。曾幾何時,驀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許多東西早已物是人非……唯一留下的就只有桌上這對泛黃的銀鐲了。
指導老師:鄒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