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傳記作家約翰·理查德森在普羅旺斯與畢加索相識,兩者交往十余年。理查德森從1980年開始進行畢加索研究,計劃撰寫一部四卷本的《畢加索傳》,目前已完成三卷。作為畢加索的朋友,理查德森獲得了不少第一手材料,包括畢加索的日記、論文,以及畢加索本人對關鍵事件的評論。同時他還得到了畢加索的遺孀杰奎琳的幫助,并且畢加索工作室也前所未有地對他開放。
當年,畢加索不情愿參加展覽甚至不愿意發(fā)表他的作品,那些沒機會進入他工作室的人要想了解他的藝術進展就太難了——固然難,但并非沒有可能。他從來不參加任何官方沙龍;這種做法變化不大,過去沒有這么做,將來也不這么做。那些想跟上他永不停息、大步流星的進程的人就不得不找到這位藝術家,或者經常去拜訪威爾、蘇利埃、薩戈(1906年4月以后,當時畢加索賣掉了大部分早期作品)以及狡詐的沃拉爾——狡詐是因為他只給潛在的客戶展示他收藏寶庫中的一丁點樣品,幾乎從不給人看最好的作品。
最忠誠的追隨者之一
自從1905年塞呂里耶展覽之后,畢加索在巴黎就不再做任何委托展覽,這種態(tài)度直到一戰(zhàn)結束才改變。其間有些展出未經委托……形勢在1908年開始發(fā)生變化,當時坎魏勒成為畢加索的主要畫商。在坎魏勒的策劃和鼓勵下,這位藝術家決計不在巴黎展出(沃拉爾1910年做了藍色時期作品的展覽,他對此無計可施),但他經常會把一些新作掛到墻上或在藏品中待售。然后,在1908年和1914年之間,他安排畢加索在歐洲一些最重要的藝術中心展出,還有紐約。
畢加索的聲譽開始擴散到蒙馬特范圍之外,與其說應歸功于法國收藏家——他們的購買量并不大——倒不如說應歸功于1905-1906年間嶄露頭角的一小群富有競爭力的、堅持不懈的外國人,其中比較重要的一位是名叫威廉·伍德的德國人。對畢加索來說,由于他沒有跟隨馬蒂斯和野獸派畫家的路子在公共沙龍中出頭露面,這種支持是十分關鍵的。對他作品的傳播將出現(xiàn)在這些新收藏家朋友的私人沙龍中。
威廉·伍德是一位開明的普魯士唯美主義者,他在德國和意大利學習藝術史,之后在1904年到巴黎定居。盡管為了謀生不得不做一名私人畫商,他還是喜歡把自己看成一位宣揚現(xiàn)代德國文學和法國當代藝術信條的傳教士。他的家庭富有但極端拘謹(他爺爺是牧師,父親是一位地方官),由于他放棄法律學習藝術史,他的家庭甚至剝奪了他的繼承權。普魯士人的決心和自我約束對他很有用,他因而能夠為自己設立一處公寓,在那兒出售自己的“收藏拼”。每個星期天他都會在“家里”接待畫家朋友(除了畢加索外,還有布拉克、杜飛和德勞內),他會把這些人介紹給收藏家和畫商。他還是一個德國藝術家和作家群體的組織者,蒙馬特的多姆咖啡館就是他們的總部。他們稱自己為“多姆爾”,指的就是他們熱衷的咖啡館名字“大教堂”。1905年,伍德到畫廊和舊貨店四處搜尋年輕藝術家的作品,這時發(fā)現(xiàn)了蘇利埃畫廊。他在那里花了10法郎“買了第一件不知名的藝術家作品”,這幅畫就是畢加索1901年畫的《浴盆》,畫的是一個女孩正在克里希大道他的工作室里洗浴。貝爾特-威爾1902年首次展出這件畫之后,她曾不斷地向各位客戶推銷,但都不成功。伍德買了這幅《浴盆》,過了幾天就來到了洗衣船,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里?!霸谝粋€低矮的小屋里坐滿了年輕藝術家,他們來自加布里埃爾大街和拉維尼昂廣場。有個人在朗誦魏爾倫詩歌。我坐在中間一張大桌子旁要了一杯紅酒。就在這天晚上我才知道,我那幅畫的作者名叫畢加索,而他就坐在我的右側。”在伍德的努力下,他們成為關系密切的朋友;他定期到洗衣船拜訪,很快就買下了《丑角之死》。他又適時購買了畢加索的更多畫作,并適時地把它們大部分都賣了出去。戰(zhàn)爭爆發(fā)之際,當他的收藏作為外僑財產被充公的時候,他依然還保有這位藝術家的11幅重要作品。
畢加索特別喜歡這位無拘無束的人,這個人有著如此敏銳的眼光和清醒的頭腦,并十分樂于接受新的藝術觀念。伍德則報之以全情投入。他努力理解立體主義的新語言,自豪自己是畢加索最忠誠的追隨者之一。他謹小慎微的普魯士人的氣質——在畢加索為他畫的肖像神經質的小嘴中永存下來——掩飾了他對原始主義或直覺主義藝術的尼采般的激情:喬托、畢加索、亨利·盧梭。畢加索曾經用左輪手槍嚇跑一位令人厭煩的德國年輕人。從這個角度看,他可以說是令人滿意的改變。
畢加索再也不和他見面
伍德在另一個方面也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他是個同性戀,但他堅定地遠離那種有損聲譽的王爾德式戀情的漫長陰影,他過的是公開的同性戀生活,正如其他的幾個“多姆爾”朋友,特別是威格爾斯。正是他介紹威格爾斯認識了畢加索。即使1908年索尼婭·特克(后來成為德勞內的妻子)勸說威利娶她的時候(這樁婚姻并未成功)——這樣她才可以擺脫富有的普魯士家庭,伍德依然堅持他鐘愛的英俊男管家(康斯坦特)要繼續(xù)留在這個家里。格特魯?shù)隆に固┮驅ξ榈碌淖雠筛械胶眯Γ核麜谒闹芰硌缟铣霈F(xiàn),“身邊陪著一位身材高挑、金色頭發(fā)的英俊年輕男子,走路鞋跟啪嗒直響,然后鞠躬,肅穆地站立一邊。他們在人群的背景中尤其引人注目?!庇幸惶焱砩显谒固挂蚣依铮敃r有人帶了一位吉他手,畢加索“跳了+水平不怎么樣的南部西班牙舞蹈”,利奧·斯坦因模仿他的老朋友伊莎多拉·鄧肯跳了她的“死亡之舞”。后來格特魯?shù)隆に固┮蚓烷_始指控伍德了——錯誤地——說他是德國人的“高級間諜”?!翱撮T人的搬弄是非?!笨参豪諈拹旱卣f。對他來說,伍德總是代表著最完美的德國精神。對畢加索來說,伍德代表了某種十分不同的東西:他是另外一種不同的忠誠的追隨者(與同性戀絲毫無關),這種追隨者能夠為藝術家的貪婪自我提供所渴望得到的崇拜和支持性的洞察力。
1914年戰(zhàn)爭爆發(fā)之際,畢加索的德國關系讓他陷入困境。那些愛國的痛恨藝術者誤認為立體主義是“德國佬”的表現(xiàn)。戰(zhàn)爭結束后伍德重回巴黎做藝術生意,畢加索對此一點也不高興:因為這次伍德的對象不是立體主義而是原始主義——邦波瓦、包尚以及他的廚師,塞拉菲娜——這些人在亨利·盧梭成功之際也大受其益。1928年,他甚至更不高興,當時伍德出版了一本夸夸其談的書《畢加索和法國傳統(tǒng)》,這本書提出了一個觀點——這位藝術家是德國和哥特精神的化身。伍德的這種所謂的奉承,畢加索為此付出了無法償付的巨大代價。畢加索從此再也不和他見面。后來伍德寫了另一本書,《從俾斯麥到畢加索》。把這兩個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令希特勒大為惱火,以至于剝奪了他的國籍。
據(jù)澎湃新聞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