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馥潔

(西北政法大學，西安 710003)

君子是儒家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guī)范的人格形象，也可以說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人格形象。張岱年先生就曾以《易傳》中描繪君子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兩句論述來概括中華民族精神。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關于君子的論述中，孔子是古代“君子之道”的開新者，也是儒家“君子之道”的奠基者?？鬃拥摹熬又馈?，在中國思想史上具有重要意義。

一、實現(xiàn)了君子涵義的人格轉化

君子是孔子思想中的重要概念，在《論語》中“仁”字出現(xiàn)了105次，而“君子”一詞出現(xiàn)了107次?！熬印币辉~，本義是指處于社會上層統(tǒng)治地位的貴族(與其對應的“小人”則指下層平民)，是一個含有政治性的等級概念，雖然由于其中也蘊涵著社會成員對當權者的道德期望，因而具有一定的道德含義，但主要含義是指“有位者”。春秋后期“君子”一詞的主要含義逐漸演變?yōu)樘刂妇哂懈呱械赖隆?yōu)秀品質的人，成為含有道德性的人格概念。在理論上完成這一轉變的正是孔子?？鬃踊旧蠈崿F(xiàn)了“君子”一詞的含義由“有位”之人向“有德”之人的意義轉變，使其成為標志理想人格的概念。在《論語》中出現(xiàn)了107次的“君子”一詞，雖然也有些“君子”詞義仍然指上層貴族而言，但絕大多數(shù)的“君子”詞義指的是道德高尚、品格優(yōu)秀之人。據(jù)趙紀彬先生統(tǒng)計，《論語》中指有位的上層貴族而言的“君子”只有12例，其余的“君子”都是在高尚人格的意義上使用的。所以，我認為孔子實現(xiàn)了君子含義向人格方向的轉化，為他的思想觀念和道德理念確立了人格形象，為儒家的人格理想論奠定了基礎。正如辜鴻銘所說：“孔子全部的哲學體系和道德教誨可以歸納為一句話，即君子之道?！庇捎诳鬃訉雍x的轉化，“君子”一詞在其后的儒家典籍和其他文獻中大量出現(xiàn)，在社會生活中廣泛流行，從此君子就成為中國人普遍認可和追求的人格風范。君子含義的人格轉向，乃是具有重要意義的思想史事件。

二、賦予了君子人格以現(xiàn)實品格

“圣人”“君子”“賢人”“仁人”“志士”都是孔子稱謂理想人格的詞語，但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圣人”和“君子”。而在孔子的心目中，圣人人格作為理想，是終極目標，是最高境界。對一般人而言是高不可攀、難以企及的?！墩撜Z》中“圣人”一詞甚少，而且還記述了孔子關于圣人的兩種說法：一是說自己不是圣人。《論語·憲問》云：“若圣與仁，則吾豈敢?！倍钦f他沒有見過圣人。《論語·述而》云：“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因此，他認為達到圣人雖然是人格修養(yǎng)的終極理想，而可以作為人們實際努力目標的人格典型則是君子。君子人格目標的現(xiàn)實化，使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廣泛運用“君子”以及與它對應的“小人”作為評判人格優(yōu)劣標準。如“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君子動口不動手”“觀棋不語真君子”等等，也成為影響最廣泛的努力目標。

三、規(guī)定了君子人格的德性特征

孔子不但賦予了君子人格以現(xiàn)實性的品格，而且明確規(guī)定了君子人格的德性特征和道德風貌。孔子對君子人格德性特征的規(guī)定是以他的倫理思想為主導的，是與他的道德理念相一致的。按照孔子的設計，君子人格的德性特征是：

1.體仁：“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是儒家最重要的道德范疇，因此，也是君子德性的首要標志。《論語·憲問》記述，孔子曾談到君子之道的內容包括三大方面，而在三方面中，“仁者不憂”居于首位?！白釉唬壕拥勒呷Ｎ覠o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蹦敲?，君子應如何修養(yǎng)仁德呢？

孔子主張，君子的仁德修養(yǎng)應重視以下幾點：一是奠定仁德的根基?？鬃诱J為,孝悌是仁德的根基，當這一根基奠定后，君子之道就開始生成了?！墩撜Z·學而》云：“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倍求w現(xiàn)仁德的核心?？鬃诱f仁德的核心就是“愛人”，所謂“仁者愛人”。因此，君子養(yǎng)成仁德，就是體現(xiàn)仁德的核心——“愛人”。“愛人”乃是君子之道的基本內容，《論語·陽貨》：“君子學道則愛人”。三是堅守仁德而不渝。孔子說，仁德關乎君子的名聲，無仁德就不能稱作君子。因此，對于仁德應時刻都不違背，須臾不能離開，情況緊急時要堅守，身處困境時也要堅守。如《論語·里仁》云：“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痹趫允厝实碌倪^程中即使偶爾有所疏忽，也仍然不失其為君子，但如果沒有自覺的堅守意識，就必然會淪為沒有仁德的小人了。如《論語·憲問》：“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2.尚義：“君子義以為上”?！傲x”是孔子道德思想的重要范疇，孔子對于君子人格之德性規(guī)定也以“義”為重要德目。他要求君子以義為內在品質，如《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以義為至上價值，《論語·陽貨》：“君子義以為上”；以崇義作為與謀利的小人區(qū)別的標志，《論語·里仁》：“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以義作為衡量一切行為的價值準則，對人的勇敢行為是否有價值，要以義來衡量，《論語·陽貨》：“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睂μ煜碌囊磺腥撕褪率琴澇蛇€是批評，沒有別的標準，唯義是從，如《論語·里仁》：“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義以為上、重義輕利的價值觀在生活中的主要表現(xiàn)，就是努力追求道德品格和精神境界的提高，而不關注物質利益的滿足和物質生活的享受。據(jù)此孔子還描述了君子貫徹重義輕利價值觀的諸多具體表現(xiàn)，如《論語·里仁》：“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論語·學而》：“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論語·子罕》：“君子居之，何陋之有”等等。而且，孔子和他的一些弟子也正是以重義輕利價值觀指導其人生的?？鬃釉凇墩撜Z·述而》中表達自己的人生志趣是：“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彼凇墩撜Z·雍也》中稱贊弟子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在孔子看來，只有確立了重義輕利的價值觀，就能在生活中心態(tài)樂觀，胸懷坦蕩。所謂“君子不憂不懼”，所謂“君子坦蕩蕩”是也。這就是后來人們經常贊許的“孔顏樂處”。

孔子為君子確立的“義以為質”的道德觀和“義以為上”的價值觀，特別是以義利之辨區(qū)分君子與小人的思路對儒家的價值觀、人格觀影響極為深遠。后來的儒家一直把重義輕利視為君子人格的基本標志。朱熹說：“義利之說，乃儒者第一義?！?參見《朱文公文集》卷24《與延平李先生書》。王夫之云：“君子、小人之辨，人、禽之異，義、利而已矣?！?參見《讀通鑒論》中冊，第616頁。

3.遵禮：“君子約之以禮”。如果說“仁”是道德境界，“義”是道德原則，那么“禮”就是君子必須嚴格遵守的道德規(guī)范。禮在西周時期既是社會的政治制度，又是人們的行為規(guī)范。孔子一生為恢復周禮而奮斗，他在《論語·季氏》中警示兒子：“不學禮，無以立”，他在《論語·顏淵》中勸誡弟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在關于君子人格的德性規(guī)定中，禮也是非常重要的內容?？鬃诱J為作為君子，既要以“義”為內在本質，還必須通過禮的規(guī)范來實行，必須通過謙遜的言辭來表達，必須通過誠信的態(tài)度來實現(xiàn)。正如《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因此，他要求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即廣博地學習詩、書、禮、樂各類典籍，以禮儀規(guī)范約束自己。他認為，只有這樣就可以不背叛為仁義之道了。他指出，君子的恭敬、謹慎、勇敢、正直這些待人處事的態(tài)度，都必須以禮為準則和規(guī)范來節(jié)制，才不致出現(xiàn)偏差，正如《論語·泰伯》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于親，則曰民興于仁;故舊不遺，則曰民不偷?！?/p>

4.貴和：“君子和而不同”?！昂屯妗笔谴呵飼r期討論的重大問題之一，它既是一個政治問題，又是一個哲學問題。史載西周太史伯與鄭桓公曾討論過和同問題，提出過“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的重大命題。齊國晏嬰與齊景公也曾有和同之辨。孔子則將和同之辨引入君子之道，認為貴“和”還是貴“同”乃是君子與小人的重大區(qū)別之一。他主張，君子與人相處的原則是“和而不同”。他在《論語·子路》中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彼^“和而不同”，就是善于與他人和諧相處但卻保持獨立性，并不盲目附和。那么，君子怎樣才能達到“和而不同”這種人際關系的理想狀態(tài)呢？孔子提出了多方面的具體要求：(1)謹慎持重而不與人爭斗，不為己爭利。正如《論語·衛(wèi)靈公》云：“君子矜而不爭”“君子無所爭”。(2)合群、團結而不拉幫結伙，結黨營私。正如《論語·衛(wèi)靈公》云：“君子群而不黨”，《論語·為政》：“君子周而不比”。(3)待人態(tài)度莊重嚴肅，端正安詳，謙恭和善。如“君子泰而不驕”“君子威而不猛”“君子貞而不諒”“修己以敬”“恭而有禮”。(4)樂于助人，與人為善，成人之美，如《論語·顏淵》：“君子與人為善”“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笨鬃诱J為，只有這樣，就能與人和諧相處，團結共事?？鬃拥牡茏幼酉陌l(fā)揮孔子的思想，說：“君子敬而不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論語·顏淵》)

5.躬行：“躬行君子”。前文曾說到，孔子對于人格的范式有圣人和君子兩種設計，說他沒有見過圣人，見到君子就可以了?！墩撜Z·述而》：“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比欢词箤τ诰尤烁?，雖然比圣人較為現(xiàn)實，孔子認為也并非輕而易舉就可以達到。他說，若比文獻上的學問，我也許與別人差不多，然而就身體力行做一個君子而論，我還未能達到?！墩撜Z·述而》：“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在孔子看來，做君子之難，難在躬行實踐。君子的各種德性、素養(yǎng)，如果不付之實際行動，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為此，孔子對君子的言、行多次予以辨析，對君子的躬行實踐提出具體要求。他要求君子說話謹慎，做事勤勉，如《論語·里仁》：“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論語·學而》：“敏于事而慎于言”；他要求君子先做后說，言隨行后，如《論語·為政》：“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從之”；他要求君子說到做到，言不茍發(fā)，如《論語·子路》：“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他要求君子應以言過其行為恥，如《論語·憲問》：“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這些要求的核心精神是君子應躬行實踐，言行一致。孔子認為，言行一致，說到做到，是傳統(tǒng)美德。他說古人不輕易出言承諾，因為他們以說到而做不到為恥，如《論語·里仁》：“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所以，當今君子也應謹記《禮記·雜記下》所云：“有其言，無其行，君子恥之”。

6.擔當：“君子可以大受”。責任能力和擔當精神是孔子賦予君子人格的突出特點。《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意思是說，對君子不可著眼于從小節(jié)去了解，而可委以重任?？梢?，在孔子看來，君子應該具有“可以大受”的擔當精神和責任能力。那么，君子承擔的主要責任是什么呢?首先是弘揚仁義道德于天下，如《論語·微子》：“君子之仕，行其義也”，《論語·泰伯》：“仁以為己任”。其次是承擔重大的政治使命?！白勇穯柧?。子曰：‘修己以敬?！唬骸缢苟押?’曰：‘修己以安人?！唬骸缢苟押?’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論語·泰伯》云：“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庇捎谌蝿罩卮?，路途遙遠，君子必須自覺磨練自己的擔當精神和責任能力。這些精神和能力包括“弘毅”堅強的意志；“敬事忠誠”“勞而不怨”的敬業(yè)精神；“敏事慎言”“言必可行”的實踐能力；“內省不疚”“過勿憚改”的優(yōu)良品質，等等。孔子和他的弟子認為，君子只有具備這些精神和能力，才能擔重任，承使命，可大受。孟子繼承發(fā)揚了孔子這些思想觀念，突出贊美“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高度自覺的使命意識。

7.文質：“文質彬彬，然后君子”?？鬃右簧睦硐胧菑团d西周的禮樂制度，他在《論語·八佾》中稱贊說：“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币虼?，他十分重視君子的人文素養(yǎng)。他說，君子人格的素養(yǎng)應包括“文”和“質”兩個方面，如《論語·雍也》：“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質”，指的是“仁義”道德素養(yǎng)，如《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義以為質?！币舶ㄖ恰⒂?、遜、信等德目。“文”，指的是經典、禮樂等文化知識方面的素養(yǎng)，也包括文雅、莊嚴、禮貌等風度儀容。在《論語》中，“文”多是與“禮樂”“儀容”相聯(lián)系。如“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文之以禮樂”“禮以行之，遜以出之”“色思溫，貌思恭”“望之儼然，即之也溫”；“正其衣冠，尊其瞻視”等等。司馬光在《答孔文仲司戶書》中說：“古之所謂文者，乃詩書禮樂之文，升降進退之容，弦歌雅頌之聲?！笨鬃诱J為，君子人格的素養(yǎng)應該是“質”與“文”的全面結合，完美統(tǒng)一，如果過分強調某一方面而弱化、忽視另一方面，就會由于片面性而出現(xiàn)偏頗，陷入誤區(qū)，產生弊端。他在《論語·雍也》中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本褪钦f，質樸的道德勝過禮儀文采就會顯得粗野，禮儀文采勝過質樸道德就會流于虛飾。必須兼?zhèn)鋬煞矫?，才會完美。后來，孟子?jù)此提出了君子的兩個“存心”，如《孟子·離婁下》：“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p>

8.用中：“君子中庸”?！吨杏埂罚骸熬又杏?，小人反中庸”是孔子關于君子之道，以及君子與小人之辨的重要觀點?？鬃又砸允欠瘛爸杏埂眳^(qū)分君子與小人，是因為在孔子看來，“中庸”是最理想的思維方式，也是極為崇高、極其難得的美好品德，他在《論語·雍也》中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之為德也，民鮮久矣?！倍遥瑥臍v史經驗來看，堯、舜、禹都遵循“允執(zhí)其中”的原則(《論語·堯曰》)，尊崇中庸之德，所以，孔子要求君子也應把“中庸”之德貫徹到自已的處事和修養(yǎng)中去。

那么什么是“中庸”呢?“不偏謂之中，不易謂之庸”，“中庸”的意思是處事、為人無偏頗，把握適度，恰到好處。這就必須使矛盾兩方處在和諧的統(tǒng)一中，矛盾每個方面，都在適當?shù)慕缦迌劝l(fā)展，不突破其限度而壓倒另一方。以避免矛盾統(tǒng)一體的破壞，這叫做“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這是《中庸》的基本內核。為此，它既反對“過”又反對“不及”。因為“過”和“不及”都是失度，對于破壞事物的質的穩(wěn)定性來說，效果是同樣的，之所謂“過猶不及”。因此，君子“用中”，就是在與人相處時做到“和而不同”“群而不黨”“周而不比”“矜而不爭”；在從政時做到“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論語·堯曰》)，孔子認為，君子如果從政而又做到了這些，就達到了恰到好處的狀態(tài)，故贊之曰“五美”。

除以上八個方面而外，孔子對君子的“智”之德雖論述不多，但也有明確要求，如《論語·憲問》：“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又如《論語·堯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痹偃纭墩撜Z·季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薄翱鬃釉唬壕佑芯潘迹阂曀济鳎犓悸?，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p>

通過以上概述可以看出，孔子對君子德性的規(guī)定和要求，與他的道德理想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君子乃是孔子道德理念的人格化、形象化，也是儒家道德理論的人格化、形象化。

四、升華了君子人格的精神境界

《論語·為政》云：“子曰：‘君子不器?！边@是《論語》一書中最短的一章，卻是孔子提出的重大命題。所謂“君子不器”，后世諸多儒者認為是指君子不能像器物一樣只具有一種用途，只限于一種技能。何晏的《論語集解》援引包咸之語曰：“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無所不施?！敝祆鋭t在《論語集注》中進一步明確：“成德之士，體無不具，故用無不周，非特為一才一藝而已。”但從“器”的含義來看，除器皿、才能外，還有工具的含義，如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么“君子不器”也可理解為：君子不能被他人當做沒有生命力的工具來使用?！捌鳌边€有物的含義，“器者，物象之名”。那么“君子不器”也可理解為：君子不能把自己當作物?？傊熬硬黄鳌本褪蔷硬荒鼙划敵善髅?、器具、器物。而且，“器”無論是指器皿、器具、器物，都是形而下者，都是有限性的功利性的工具性的存在物品?！兑讉鳌は缔o上》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庇纱丝磥恚鬃铀^的“君子不器”，是要把君子從有限的被動的形下層面解放出來，升華到“形上之道”的境界。再聯(lián)系《論語》中反復申述的“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君子學以致其道”“君子學道則愛人”“士志于道”“君子上達，小人下達”等語，可以清楚地確認這一理解。而相對于有限的被動的“器”的形下次層而言，“道”的形上境界則是富有主體性、超越性的精神境界。鄭玄、孔穎達對《禮記·學記》中的“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的詮釋，可為我們提供解讀的參照。鄭玄注云：“(大道不器)謂圣人之道，不如器施于一物?！笨追f達疏云：“大道不器者，大道亦謂之圣人之道也，器謂物堪其用者。夫器各施其用，而圣人之道宏大，勿所不施，故云不器。不器謂諸器之本也?！睂⒕尤烁裆A到主體性、超越性的精神境界，是孔子人文精神的突出表現(xiàn)，與他“天地之性(生)人為貴”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君子不器”的人文關懷的實質就是反對把人作為“工具理性”，而堅守人的“價值理性”的主體地位；防止庸俗化、功利化追求對人格的扭曲，堅持人的形上姿態(tài)，保持人格的崇高性，維護“天地之性(生)人為貴”的價值地位。此命題對于維護人的價值的重大意義，甚至可以與康德的“人是目的，不是手段”的命題相媲美。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正是以康德的思想對孔子的“君子不器”進行深刻闡釋的：“‘君子不器’這個根本的理念，意指人的自身就是目的，而不只是作為一個有用之目的的手段。”

孔子的“君子之道”，對現(xiàn)今我們培育新時代的優(yōu)秀人格有重要的啟迪價值：第一，它啟示我們培育新時代優(yōu)秀人格必須以綜合素質為目標，促使人的全面發(fā)展；第二，它啟示我們培育新時代優(yōu)秀人格必須以德為先，以道德統(tǒng)率知識、統(tǒng)率才能；第三，它啟示我們培育新時代優(yōu)秀人格必須以義導利，樹立義重于利的價值觀；第四，它啟示我們培育新時代優(yōu)秀人格必須注重和諧心態(tài)、寬闊胸襟和辯證思維，建構健康的心理世界；第五，它啟示我們培育新時代優(yōu)秀人格必須追求主體性與超越性相統(tǒng)一的精神境界，防止庸俗化、功利化追求對人格的扭曲，以維護“天地之性(生)人為貴”的崇高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