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華
今天是梅的生日,每年這個時候,忙碌一年的姐妹們總算能找個借口心無旁騖地小聚一下。早早接到梅的電話,飯店已定好,顧不得風疾人乏,匆匆趕赴約定地點。環(huán)視裝潢考究、溫馨雅致的包間,調(diào)侃梅,看來今年收成不錯,否則怎么來這么高大上的酒店。一群傻娘們在笑,梅慢條斯理地說道:“玲從加拿大回國,再也不走了,這個酒店是她開的?!甭勓孕姆窟€是猛地一顫。當初為了自尊,還有自卑中的那點驕傲,硬撐著沒去送玲,一別已近20年……
玲是我同學,又是鄰居,整個少女時代我們都膩歪在一起。中考結(jié)束那個暑期,我們幾個更是常聚玲家樓房平頂,鋪著席子,忍受熱浪蚊蟲叮咬,一邊盯著浩瀚的蒼穹,一邊咬著耳朵,少女的心事在這熾熱的夏季伴隨熱浪蒸騰翻滾,憧憬未來。
那時候的玲,對數(shù)字就很敏感。在她一再懇求下,我最終妥協(xié),利用暑假陪她自主創(chuàng)業(yè)。知了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玲吃力地踩著三輪車,拖著滿滿一車批來的西瓜,帶我穿梭在一條條大街小巷中,每當來人,我則躲在柳梢或陰涼處,等著她喊收錢才磨蹭著過來。東風無力蕩青絲,我卻盼這惱人天氣來場雷雨好早點收工。就這樣一高一矮兩少女經(jīng)過一星期太陽炙烤已變成黑炭,我的腦袋像這賣剩的西瓜,蔫不拉嘰再也不想抬頭,玲卻像打了雞血依然信心滿滿,我死活不愿再出門了。一個星期的戰(zhàn)斗果實最后每人分了大約70元錢。我一度想少要點,玲卻執(zhí)意不肯,這些錢讓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付出的艱辛,父母持家的不易,后來成了我開學的學費。這一年我們16歲。
暑期結(jié)束,我們繼續(xù)上學,玲卻在父母的打罵聲中死活不愿讀書。實踐證明她也許是對的。當我數(shù)著第一個月領(lǐng)到的50元工資時,玲卻在我驚詫中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她已挖掘了人生第一桶金,萬倍于我的工資;當我還享受著單身貴族時,玲卻以成功人士的身份找了一位名牌大學的老公;當我遭遇下崗大潮失魂落魄時,玲已經(jīng)擁有了多家連鎖店鋪,有了屬于自己的品牌服裝加工廠,同時還買下了整個大廈的一層作為辦公樓。曾一度以為有個穩(wěn)定工作,過個安穩(wěn)的小日子就很知足,如今卻不得不夾個包,灰頭土臉地來到這裝潢考究的辦公室,諾諾地說出下崗后的第一份工作是賣保險……或許在商場中叱咤風云慣了,此時的玲走在人生的頂端,反問我不缺錢,還怕看不起病?
那睥睨的眼神,讓我無言以對。
匆匆告辭,沖出大廈,羞紅的臉龐任那滾燙的淚珠肆意滑落。是呀!此刻她是天上的鳳凰,我只是草棵里覓食吃的一只螞蚱。當梅告訴我玲全家移民加拿大,臨上飛機那一刻還在頻頻回首希望能見到我,卻不知我也是如坐針氈,拉不下臉,為此后悔了千遍萬遍,成了心中永遠抹不掉的痛。
無數(shù)次夢到相逢的情景,可當玲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心卻出奇的平靜。歲月的風霜沒有饒過任何人,略微發(fā)福的身材,保養(yǎng)還算得當?shù)哪橗?。我們彼此注視著,未語,卻先濕了眼眶,任風撕裂著窗牖,敲打著門框。想起那個烏云密布的晌后,離家?guī)滋斓奈也活櫼虌尩目嗫嗤炝簦瑘?zhí)意騎著那輛破舊的二八大杠頂風回家,在半道遇到瞎摸來東海找我的玲,大聲叫喊著在路邊緊緊抱住,又哭又笑,像兩個瘋了的傻丫頭。 我們雄赳赳氣昂昂地跳上二八大杠,顧不得風沙迷眼,大雨澆頭,興奮地沉浸在心有靈犀的相逢中。曾一度悄悄約定嫁人也要做鄰居,只是后來不知為何卻越走越遠,直到迷失在彼此的世界里。
玲述說著她在加拿大創(chuàng)業(yè)的千辛萬苦,人情的淡漠。因為生活差異,她始終融入不了當?shù)氐娜ψ?,直到現(xiàn)在也沒能講口流利的英語。那淹沒在歲月中的孤獨寂寞無時無刻不在噬咬著靈魂,思念家鄉(xiāng)的親人,夜不能寐,唯一安慰是兩個孩子順利留學,倒是那高學歷的老公死活不愿回國。
而我下崗后,也曾一度徘徊迷茫過,四處奔波,處處碰壁??墒冀K沒有放棄心中的意念與倔犟。當孩子稍大一點,放下鍋鏟歪歪扭扭拿起筆桿克服一切困難再次上崗的時候,發(fā)誓余生不再懈怠歲月,因為我堅信人生可以平淡,但絕不可以平庸,只要你夠努力。辦公室抽屜那一本本考得的證書,算是對我流逝的青春的見證。
我們鮮有地打開白酒,任那辛辣滑過喉頭沖入鼻腔從眼眸中流出。一張張不再年輕的臉龐,觥籌交錯中那端著酒杯粗糙的雙手,唯當年清澈如水的眼波還留有一份真誠和感傷。如今,我們都已人到中年,人生還有多少20年可以蹉跎? 還有多少歲月可以等待?
我們都喝得有點微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熱情似火的夏日,兩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咬著耳朵,繁星點點的夜空,睜大清澈透明的雙眼,找尋屬于自己那顆最大最亮的星座。
責任編輯:李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