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秀
20多年前,媽媽乘著八月十四凌晨的月光,不舍地離開了那個令她魂?duì)繅衾@的家,一個人孤獨(dú)地邁向那銀色的宇宙蒼穹。
一抹慘淡的月光,照著堂屋里冷鋪上媽媽慘白的臉龐。望著她穿著肥大的壽衣,如木偶般倒下的身軀,我的心像被撕裂的碎片在秋風(fēng)中飄零。我泣不成聲地呼喊著:“媽媽!媽媽!媽媽……”
媽媽沒有應(yīng)聲,她斜朝著我的方向,眼睛已呆滯,目光已散神。她雙手不停地在半空中抓著,似乎想抓到能挽救她生命的神器,把糾纏在她身體里,折磨她痛不欲生的病魔一把抓掉。
她表情僵硬,半張著干裂無色的嘴,有氣無力地呻吟著,呻吟著,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微弱……
我們家兄弟姐妹四人,生在那個貧困的年代里,我是家里的老小。那時,哥姐們漸漸長大了,家里住房開始緊張起來。由于窮蓋不起房子,媽媽做過一陣子瓦工,對蓋房有點(diǎn)懂,就不得不張羅著自己著手去蓋兩間偏屋。每天她都起早貪黑去河邊弄黃泥,把泥挖到桶里,又一桶一桶挑到洗澡堂門前的廣場上。然后倒上水和麥壤(小麥殼),用腳把泥踩拌均勻。借來土筋模具放在地上,倒上踩好的泥,用泥抹把爛泥刮平滑,拿掉模具再弄下一塊 。曬干后,用刀把毛邊砍平,這就是砌墻的土筋。
在那一個多月里,廣場上早早晚晚都印著媽媽長長的身影,做好的土筋一摞一摞地堆在廣場上。
土筋做夠數(shù)了,就打地基砌墻,她不怕臟,不怕累,一個人不急不躁地忙碌著。她知道父親也忙,平時從不喊他搭手,直到起脊的時候,才叫父親請會蓋房的人一起過來幫忙。
那時我還小,看踩泥好玩,就天天樂呵呵地雀躍在媽媽身邊,而心里卻根本不懂得她的辛勞。她就像個頂天立地的女漢子,男人做的事,她做得一點(diǎn)不遜色。
20多年前春天的那個早晨,喜鵲在樹上喳喳地叫個不停,我抱著孩子在大門口正和鄰居閑聊,姐姐突然跑來告訴我說:“秀子!大事不好了!媽媽生病了!是大病。”我問都沒問什么病,腿當(dāng)時就軟了,癱坐在門口的石頭上,孩子被我的哭泣聲嚇得哇哇大哭。
那個春天,媽媽因?yàn)槭中g(shù)成功逃過了一劫。我們商量好把病情隱瞞,跟她只說是一個小手術(shù)。希望她心里少一點(diǎn)壓力,能活得快樂一點(diǎn),長久一些。
兩年后的又一個春天,我們懸著的心還沒有完全平靜。媽媽又病倒了!癌細(xì)胞已經(jīng)擴(kuò)散,在醫(yī)院做院長的舅舅說:“不要再做手術(shù)了,讓她完完整整地走吧!”他怕媽媽下不了手術(shù)臺,就作出了這個決定。
從此以后,媽媽只能靠掛水吃中藥來維持生命。因?yàn)槲以卺t(yī)院制劑室做過葡萄糖熱源試驗(yàn),所以掛水的任務(wù)就落在我的身上。每天下午我都要跑三十多公里的路,把媽媽的吊水掛好再回去。那時孩子還小,有時候脫不開身,就把孩子送鄰居家,請鄰居照看一下,這一跑就是風(fēng)雨無阻的大半年。
媽媽一天天地煎熬著,熬到心力交瘁,熬到萬念俱灰。熬到無法忍受器官膨脹的痛苦。她天天跟我苦訴著病情越來越差的困惑和苦悶,苦訴著整日整夜睡不著的難熬。心里還惦念那些關(guān)愛她的人,幻想病好后回報(bào)看望過她的親朋好友。我只能哄騙她,安慰她……
如今,媽媽含辛茹苦地把我們拉扯長大,當(dāng)我們有能力回報(bào)她的時候,她卻讓我們嘗盡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痛苦唉!
責(zé)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