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春天,太遼闊,太豐盛,太鋪張、太洶涌。那些希望,籌謀,萌芽,綻放,一波一波,從心上馬不停蹄而過。一切都激情昂揚,一切都匆匆忙忙。
有時,簡直會落入一種被剝奪意志的亢奮中。
凡事應(yīng)張弛有度,收放自如;我們的心也一樣,需豪邁飄舉,也需溫柔沉靜。那么,在春天里,讀一讀宋詞吧。
詞如涼涼春水,汩汩潺潺,滋潤心靈。奔突的春日躁動,被安撫,被熨平,被穩(wěn)妥地點化為安靜的思考,讓你參悟:春天不只有向上的奮發(fā),也有向下的沉潛。不只有激情的奮斗,也應(yīng)該有短暫的喘息。
一曲新詞酒一杯。宋詞,情感興趣大多不在仕途經(jīng)濟(jì),而在綠窗情致;它掀開心靈隱秘的角落,給你看它的柔婉幽深,清麗傷感。當(dāng)然,它也有山呼海嘯般的波瀾壯闊,讓你瀟灑超脫;也有杏花春雨般的細(xì)膩婉約,令你柔腸百轉(zhuǎn)……
春天,打開一卷《宋詞三百首》,讓我們從頭讀起,不為功名,不為富貴,只為怡情靜心。
讀宋詞,宜清晨。于晨光浸染的陽臺上,面向朝陽,朗朗地、娓娓地,漸漸情思入境。如與知音對面而坐,高山流水,湯湯洋洋。心中塊壘,如冰融水,如云化雨。時光的流轉(zhuǎn),曾經(jīng)遺失的那些美好,從你的發(fā)聲里,溢出來,又返回去,悄悄濡染著你,感動著你。
讀宋詞,宜朗朗高聲。遇仄聲,自然折一下,降下來,利索回收,短促有力;遇平聲,毋庸刻意,調(diào)子就勢伸出去,揚出去,余音繞梁,鏗金鳴玉。三五成句,四六成行,長長短短,平仄錯雜。
不是歌唱,恰是歌唱。
有一種美,視覺上驚艷,可引目光;而讀詩詞,則放任情思于云之上,于水之下,吸引靈魂,緊緊跟上。
一闋讀完,但覺詩意潤心,唇頰留香。
辛棄疾對春天說:“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闭l都要想方設(shè)法留住春天,不讓一春虛度;否則,即如蘇東坡所言:“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讓春天從身旁悄悄溜走,該多么懊悔!可每個人都會有“閑愁”啊,“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情深不斷,相思難寄。若問那愁緒呀,又恰如那“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
奈何聚散匆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所以歐陽修道:“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轉(zhuǎn)眼間,春去也?!盎ㄍ蕷埣t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编?,對的。也許你錯過了一棵樹,回頭,說不定能遇到一片林。人生遭遇,福焉?禍焉?誰能說得清?
既然世間萬物都在變,與其關(guān)心那些看不到的,不如珍惜眼前所有,活在當(dāng)下?!奥浠L(fēng)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笨墒请x別總是難免的,詞人呂本中,將離別之情一股腦兒推給江樓月,“恨君不似江樓月”,“恨君卻似江樓月”,弄得這月升也不是,落也不是,虧也不是,盈也不是。詩人在玩月亮的盈虧,我們在賞詩人的才情。
這個世上,有太多美好的文字,美好的唐詩、宋詞,跟它們共處一小會兒,便能進(jìn)入一個不一樣的空間。讓自己從喧嚷的春天,短暫消失一下,穿越到古典中去。哪怕只有短短幾分鐘,也是一種享受。
春天的好時光,就這樣如錦如繡,一點點繡進(jìn)我們的靈魂里。
借著這清詞麗句,你會看到宋時的京城,開封城內(nèi)青樓畫閣、茶坊酒肆、勾欄瓦子。燈火通明的繡戶珠簾中,飄出管弦絲竹;那婉轉(zhuǎn)歌喉吟唱的,便是我們手中一卷卷的宋詞啊。詞譜散佚,幸而詞的骨骼,還在。
它們?nèi)缰槿缬竦臏貪?,潤澤著我們的春天、我們的心?/p>
賞 析
提起宋詞,我們大概會想起李清照的“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或是李后主的“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這些明顯都是很“喪”的詩句,只有頹廢的人才會喜歡宋詞吧?其實不然。葉嘉瑩先生說,小詞也可言志。
本來絕大多數(shù)宋詞是可以配曲唱出來的,與我們今天的歌詞一樣,既可以有周杰倫婉約的《青花瓷》,也可以有陳奕迅豪邁的《任我行》。就像文中提到的金戈鐵馬的辛棄疾,也會作詞感嘆春日走得太快,無法留住。所以,不要小看宋詞,細(xì)細(xì)品來,也許會遇見心靈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