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野

臘月二十四早上，黃土豆把媳婦馬文娟從床上拉起來，說抓緊收拾收拾，還有兩個小時火車就要開了。

馬文娟洗漱完畢，黃土豆突然從床底下拿出一包東西，讓她綁在腰上，馬文娟一下就惱了，說：“這東西讓你別帶，你怎么還不死心！”包里裝的是八個炮仗，一串“一千響”。這可是火車上嚴令禁止攜帶的，黃土豆怎么還要讓媳婦綁在腰里，他就不怕出事嗎？

其實，這事說來話長。這兩年，黃土豆在工地打工，本事沒學到，卻長了不少見識。他發(fā)現(xiàn)每個工地開工都要放好多炮仗，他就問包工頭劉麻子，這里邊有什么講究。劉麻子神兮兮地告訴他，放炮仗的學問可大了。工地開工放炮是敬天敬地敬神靈，特別是大年三十晚上，放炮是求老天爺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富貴吉祥。誰家的炮仗放得多放得響，老天爺就福佑誰家。黃土豆想，劉麻子的話有道理。他們村里幾十戶人家，大年三十晚上，只有牛村長家的炮仗放得最多最響，不僅放炮仗，放“一千響”，還有大桶大桶的禮花，像天女散花似的，所以村長家的日子過得最滋潤。去年大年三十，黃土豆關照老爸買好八個炮仗，一串“一千響”，黃土豆將“一千響”高高掛在門前的桂花樹上，又把八只炮仗一字排開豎在場地上，點上后八只炮仗四只是啞炮，那串“一千響”響響停停，半天才放完，而隔壁村長家的炮仗“噼里啪啦”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不知是啞炮趕走了一年的運氣，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這一年黃土豆很不順心，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了臘月二十三只拿到半年的工資。吸取去年的教訓，今年黃土豆提前在工地附近的爆竹店買好了八只炮仗，一串“一千響”。黃土豆想今年回家，一定要好好出出去年那口惡氣。

炮仗買好了，黃土豆又犯難了，現(xiàn)在火車站安檢非常嚴格，這些炮仗怎么帶回家呢？他來到火車站安檢口，看了半天，看得頭皮直發(fā)炸。眼前的安檢，不要說一包炮仗，恐怕連一只蒼蠅也無法飛過?？商鞜o絕人之路，看來看去，黃土豆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漏洞。他看見有個孕婦，因為怕輻射傷了腹中的孩子，安檢人員竟然高抬貴手，沒用探測儀在她身上檢查，而是讓她從旁邊一個門口通過了。

回到家里，黃土豆迫不及待地拉著媳婦做實驗，他將“一千響”拆開，用布包好，和八個炮仗一起綁在媳婦肚子上，外邊再綁一個海綿枕頭，等穿上外套，乍一看真像個十月懷胎的孕婦。這么做，馬文娟心里一千個不愿意?？刹辉敢庥钟惺裁从茫克览瞎莻€死腦筋，他想做的事，九列火車都拉不回。經過一陣忙碌，夫婦倆打的趕到火車站。通過昨天的摸底，黃土豆心中有了數，一進安檢口，他就小心翼翼地擋在媳婦跟前，當安檢員拿著探測儀準備對馬文娟探測時，黃土豆一把攔住說：“對不起，我老婆懷著孩子，這輻射……”

安檢員是個年輕姑娘，見黃土豆不讓檢查，便笑笑說：“同志，我們的探測儀輻射很低，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的。如果你不放心，就跟我到這邊來?！闭f著，安檢員把黃土豆夫婦帶進旁邊一扇門。黃土豆以為讓他們換個通道過去，可哪知道，一進門安檢員就讓馬文娟解開上衣，說要進行人工檢查。一聽這話，黃土豆頓時傻眼了……結果不用多說，不僅炮仗被沒收，而且還受了一通嚴厲的批評教育。等這一切辦完，大廳里已開始檢票了，馬文娟拉著行李箱就要往里闖，卻被黃土豆一把拽住了，說：“炮仗沒了，怎么回家？”馬文娟氣得一甩手，說：“炮仗炮仗，沒有炮仗就不過年啦！”

黃土豆的倔脾氣又上來了，沖老婆吼道：“你真說對了，不帶著炮仗，我還真不回家過年了！”沒辦法，馬文娟只好跟著黃土豆回到了出租屋。此刻，黃土豆已冷靜下來，對馬文娟說：“老婆，我已經想好了，我去找劉老板，我們搭他的車回家，還怕什么安檢?！闭f罷，黃土豆就出門去找劉麻子，可到了工地一看，劉麻子早已回家，只留下一個啞巴看工地。這下，黃土豆又傻眼了，回到出租屋一言不發(fā)，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像丟了魂似的。見此情景，馬文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不就是幾個炮仗，看把你難的。這兒不能帶，到了老家還不能買嗎？你不愿到村長家買，還可以到鎮(zhèn)上買，不愿到鎮(zhèn)上買，可以到縣里買。我就不信，幾個炮仗就把人困住了。”

老婆的一席話，黃土豆立馬開竅了，下午他又趕到火車站買票，可排隊排到晚上也沒買到一張車票，最后只得花高價買了兩張大年三十的票。那天，回到老家鎮(zhèn)上已是下午四點。一下車，黃土豆就急著找煙花爆竹店，可一連跑了好幾家都說貨已售完，有個認識黃土豆的老板說，你咋到現(xiàn)在才來買炮仗，昨天我店里還有好幾包爆竹，可一眨眼都搶光了。都怪自己死腦筋，要是那天直接回家就好了。炮仗沒買到，黃土豆吃年夜飯都不定心，說去年好歹還放了幾個，今年要是不放，實在不吉利呀！見老公坐在桌前滿臉愁云，不吃不喝，馬文娟有點于心不忍，就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發(fā)了一條求購信息。原以為發(fā)條信息，死馬當活馬醫(yī)的，不想沒過多久，便收到一條回復，有個網名叫“遠在天邊”的人說，他家里炮仗買多了，愿意轉售一些，如果想要，馬上發(fā)貨。馬文娟看看時間尚早，離新年鐘聲還有六個多小時，即刻回復要買，并說貨到付款。果然，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人敲門了，門一開，門口站著個快遞小哥。馬文娟按價付款后，打開包裹一看，里邊全是爆竹，有大的有小的，還有一桶“天女散花”。炮仗買到了，黃土豆樂得直夸老婆能干，心想今晚一定要和村長比一比。

當新年的鐘聲一敲響，黃土豆便迫不及待地擺開架勢，點燃了炮仗。瞬間火花四濺，震耳欲聾。黃土豆覺得，今年的爆竹太給力了，幾乎把隔壁的爆竹聲都給淹沒了。

放完炮仗，黃土豆心里爽透了，心想今年一定會鴻運當頭。誰知，第二天天還沒亮，黃土豆還躺在被窩里做著美夢呢，就有人敲起了門。黃土豆從被窩里爬起來，只見住在后邊的德福叔，提著十幾只咽了氣的乳豬，氣哼哼地讓黃土豆賠錢。黃土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交涉了半天，才聽明白事情的原委。德福叔家那頭母豬懷仔好幾個月了，眼看還有一個星期就要生產，昨晚卻被黃土豆的一陣爆竹聲給驚得流產了，十二個豬仔一個沒活。德福叔眼淚汪汪地說：“土豆啊，我孫子開學的學費都等著這窩豬仔呢，可現(xiàn)在……”

見事態(tài)嚴重，黃土豆趕緊辯解：“德福叔，昨晚又不是我一家放炮，你咋知道是我家的炮仗驚了你家的母豬？”

德福叔說：“土豆，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會冤枉好人？剛才我已在村里兜了一圈，每家門前都干干凈凈的，就連村長家也一改常態(tài)，只有你家門前鋪著一層爆竹紙屑……”在事實面前，黃土豆只得自認倒霉，最后拿出三千塊錢賠給德福叔。

放炮仗賠了三千塊錢，想想實在窩囊，而最讓黃土豆納悶的是，今年牛村長家怎么沒放炮仗，難道他提前知道德福叔家的母豬要生產了？事后才知道，就在兩天前，鎮(zhèn)政府接到市政府通知，為了防止環(huán)境污染，今年春節(jié)嚴禁燃放煙花爆竹，黨員干部要起帶頭作用。牛村長接到通知后，就將已經買好的煙花爆竹讓兒子放到微信朋友圈里兜售。其實，三十晚上給黃土豆家送爆竹的那個快遞小哥，正是村長的兒子。

了解了所有前因后果，馬文娟深有感觸地對黃土豆說：“老公啊，想要過安穩(wěn)日子，就得腳踏實地，實實在在地做人，要是把路走邪了，炮仗放得再多，老天也沒法保佑的?！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