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雪

近 景——記“岳陽樓”與“岳陽樓記”

夜晚，樓空著。

僅有幾粒塵埃在麻石欄桿，

窗梁棟柱的縫隙住過。

僅有十二扇紫檀雕屏，那上面的

“春和景明”為黑暗點燈。

它的用意與五谷和草木無關(guān)，

也不牽扯處方和良藥，

更琢磨不到它對三層樓閣的

攙扶是用了鄉(xiāng)音土語還是

字詞結(jié)構(gòu)。

總之，它最后煞費苦心，

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之圭臬，對木質(zhì)檁條、斗拱、

盔頂以外的事物進行了

糾偏、加固。

白天，登樓的腳步往往是

陣陣洪流。樓梯震顫，

仰慕淤積，偶爾有飛檐上的

微風(fēng)將出仕的念頭打消。

窗外，船只像解除了鱗片的

魚，被廢黜、被放逐，

被假設(shè)的歷史遺跡搖晃、

浮游。

沒有桅桿傾斜，亦沒有

烈日對“覽物之情”的粉碎，

洞庭湖仍堅持它的龐大，

而岳陽樓，則盡力壓住湖面

那此起彼伏的水聲。

復(fù) 原——在南湖

（一）

那時，南湖本無初衷，

也不被著色。它無意與我和

天空挨在一起，成為一面

為引人注目而反光的鏡子。

三年之后，池水依然靜臥，

但并非互不相認。我們輾轉(zhuǎn)

獨步，參與彼此，復(fù)原局部

成片的樹木和湖中碎去的

白銀。復(fù)原岸畔春茶、龍山

云霧、不被危害的魚和低頭

挽起的手。

（二）

遠處，天燈還在，草坪

依然是蝴蝶的溫床。只是

時間正在磨損它的顏色，

正在坐等它沒有知覺的衰老。

而彎曲的岸，攬著湖泊，

如封面延伸入室。那高過

水域的鋼琴，它意外的白光

永遠不是南湖多余的部分。

（三）

一度，或者總是，

我稱南湖為夏天，稱它為

同里湖、青海湖，而不是

仙湖、銀湖、和香蜜湖……

從此，它不再是岳陽暫時

傾瀉的景致，也不會因

偶爾的滯重而阻斷

故事的流動……

江 外——在汨羅

（一）

忘記了江邊有過的水聲

和濕地對松杉的糾纏。

忘記了消失的生命如何

永遠以舊掉的急流為巢。

對汨羅，江水之外，

必有記住的。記住其實

遠比忘記意義難辨，

記住，遠比江面的浮沉

更能抱緊險些被流水

取走的事物。比如夏天。

比如夜晚。比如

視線之內(nèi)的默認和視線

之外的回音。

（二）

汨羅的村莊，我們走過去，

步子歸黑夜所有。此時，

影子靠攏，呼應(yīng)紛飛。

鄉(xiāng)間小徑上的狗，放開自己，

跟著外來人，一路吠叫、

翻騰，仿佛忍耐了幾年的

安寧，要在空曠的暗處，

發(fā)出明白的聲音。

村外，除了“像克拉科夫

上空伸手可摘的星星”，

找不到風(fēng)，方向也無從辨認。

鉆石鑲在天上，光芒正為

長高的預(yù)言轉(zhuǎn)動。彼時，

野草和堅韌、稻谷和溫飽

是多余的。唯聲音惶恐，

即使放在心里，那細微的

顫動，也會把星辰碰碎。

（三）

離開昨夜。汨羅的小院

有太陽依靠，有麥子堆起。

方桌干干凈凈，大碗里的

面和手里的筷子是認真的。

執(zhí)手相看，孩童的身旁

正坐著母親，母親的身旁

坐著父親的外延。生活

開始了，那是汨羅的景深，

深過任意一張圖片，那些

源頭淪陷的風(fēng)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