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本名江榕,1988年生于江西南昌。
石頭記
書架上擺著我一年年撿來的
方解石、水晶、冰川石、籽玉、樹化石……
它們在地球上躺了幾億年,被水流送到四方
偶爾睜開眼,看看雨水中洗得發(fā)亮的世界
打個哈欠,新石器時期便過去了。
或許,那些從石頭里煉出青銅的人們,
也在它們身上靠過。
今天,時間把它們磨得很小
就像這幾年,多少故事在我身上發(fā)生
流水每天都在打磨
那個撿石頭的人
讓他內(nèi)心粗糙、外表圓潤,讓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留下特殊的蝕刻。
而萬物始終未曾平靜,雷聲一響
它們就在書架上短暫地
竊竊私語
人間事
醫(yī)生姚某,數(shù)年前春節(jié)
遭遇車禍。S205公路
一家人剩他一個
住在150平米的房子里,每次出門
都把東西收拾好
身份證、戶口本、社???、病歷
這樣,就帶上了所有的行李
手抖、暈血,所以不再做手術(shù),
喜歡理光頭,咔嚓一下。
沒有什么愛好,也沒有嫌惡。
這么活著,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他已經(jīng)不會愛了
而且又不會死
按摩與寫詩
寫詩的時候,有些區(qū)域
是不允許觸碰的
但總是忍不住
就像給妻按摩時,她總是要我
揉捏八髎穴,以體會親近之人
從背后施予的酸脹
風 緊
靜下來時,讀史,射箭,煮咖啡
烹一道小菜,斟青梅酒,放流水東歸
倘若有風聲在體內(nèi)呼嘯,就在白紙上落下一個字
就像豢養(yǎng)了一只燕子
看它飛進蒼茫的雪中
喝咖啡,讀《楚辭》
一枝梅花,一只
素灰色的梅瓶。這就是我
書桌上的擺設(shè)。
除此之外,還有
一套《楚辭》。它們擺在一起
就是林薄參差的氣息
當然還有咖啡。黃金曼特寧
又稱“蘇門答臘虎”
它有安靜的醇度和
杉木般寂靜的回甘。
梅花下,喝咖啡,讀《楚辭》
把人間關(guān)在門外
那感覺就像在鏡中
為一頭安靜的蘇門答臘虎投食
它輕提爪子,收斂踩碎
落葉的聲音
偶爾也在紙頁間
留下金色的毛發(fā)
收舊物的孩子
在村里,我看見那個半大孩子
駕三輪車,走家串戶收集
生銹的鐵絲、報廢的電器、發(fā)霉的沙發(fā)
他的兩個臟兮兮的弟弟
和舊物擁擠在后車斗
就像他剛從哪里把他們淘回來
就像他生來便有這種天賦
跳過一大段時間,成為一個瘦小的男人
我所看見的父親
他酗酒逾三十年
一個人吃飯,也能悶下一斤
酒桌作風兇猛如虎,三下三上。
月色最媚時,極易失眠
便起身侍弄薔薇花。
水邊城
此城北部有水,有長橋在光里懸停
有無數(shù)木質(zhì)軀體來自眾生
卻與他紋理迥異。
他每日傍晚沿江疾走,至江頭亭而回
如同戒律
仿佛如此,就能避開時代的尾氣。
這數(shù)年中,見過若干人
寒水、深林、墨池里開出的白蓮
可與人言者寥寥。
他迎風成長為一名僧侶,或深山里的松樹
在又濕又冷的城區(qū),以濁浪洗身
為防止內(nèi)部的崩塌,甚至不再談及
一些隱秘的惶惑和體內(nèi)的光芒
在水邊,如何野蠻地生長
又如何枯敗,年復一年
看花記
數(shù)年前,我從弘法寺下來
木棉花肅穆地燃燒在
灰衣居士頭頂
她磕長頭,自山下匍匐而來,滿臉
悲慟或憤怒的潮紅。
下山的人流被割開一條路,
又在她身后愈合
這個世界,傷口總在飛快地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