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年夜飯花樣繁多,令人目不暇接??商崞鹪郾狈降哪暌癸垍s只有根正苗紅的兩個字兒——“水餃”。所不同的是舊社會北京城里的皇帝要就著醬瓜吃素餃兒,餡子有所謂的“十八鮮”之說。一來是“頭頓素,一年素”,討好下佛祖。二來也給厭倦了整年葷腥的“龍腸”刮刮油??稍劾习傩照喾?,眼巴巴地盼了一年,這時恨不得雞鴨魚肉排著隊擠進肚子里!
我小時候正趕上改革開放開篇兒的年月。俗話說“萬事開頭難”,那時咱們除了一股干勁兒,要啥沒啥,全國經(jīng)濟一派乍暖還寒的疲態(tài)。我媽早年病休在家,全靠老爸張羅一家四口的生計,熬得他幾乎累彎了腰。
有一年臘月,老爸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從新疆轉業(yè)回來,送給他半條寒羊腿。全家人望著那泛著玫瑰鮮與玉脂白的疙瘩肉犯了難,最后決定用“紅燜羊腿”為年夜飯增光添彩。除夕夜里,我在小院里跺著腳守著那只煤氣爐子。飄藍的長火苗舔著砂鍋粗糙的紋理,像是拳擊手挑釁的拳頭,引得我饞涎大動。我傻乎乎地鼓著腮幫子,拼命地吹了又吹,希望早點兒吃到美味。在那個滴水成冰的大年夜,我愣是出了滿腦門的汗,最后怎么上床睡著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頑強的羊腿還在鍋里負隅頑抗,那頓肥美的年夜飯成了我童年揮之不去的夢魘之一。
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經(jīng)濟進入了躁動的青春期。街上涌動著匆匆忙忙、去而復來的人群。大家都恨不得多長10張嘴來拉生意,多長10條腿來跑買賣。我家趁時而動,老媽開了個兼賣報刊的電話亭,老爸跑起了出租車。一年到頭錢掙了不少,全家臉上的笑容比春晚主持人還甜。可是“有了錢,沒了閑”,一頓年夜飯又成了“不是問題的問題”。好在開清真館子的穆斯林朋友不過春節(jié)。除夕傍晚時往“黑家飯館”柜臺里遞幾十元票子,兩只大塑料袋一撐,這新年的餃子算是齊活兒。牛肉大蔥餡兒的水餃個個像生氣的牛眼似的瞪得溜圓。一口咬下去,飛濺的熱油似乎能把窗戶上的冰花都燙化嘍。美餐一頓后,爸爸邊剔著牙,邊遺憾地說:“餃子味兒不錯,可惜差那么一口湯,沒法‘原湯化原食兒呀!”我媽瞪他一眼,把暖瓶端過來:“買來的餃子哪來的湯,喝刷碗水吧!”
進入21世紀,街上的私家車、大哥大越來越多,老媽的電話鍵盤和老爸的車輪子漸漸都有些轉不動了。我那時還在上大學,知道飯卡里都是父母的血汗錢,心里慚愧得受不了。幾年下來,除了買了不少專業(yè)書籍外,愣是沒有買過一件衣服。終于,我家的電話亭和那部米黃色的老式電話一起成了歷史名詞,老媽又下崗賦閑,生活的重擔再次落到了爸爸一個人肩上。年夜飯,成了名副其實的“年夜煩”,大家都在悶頭吃,可誰也吃不出個滋味來。
2010年以后,咱中國人的日子真像滾芝麻球般越滾越大,越滾越甜,我們家的生活也跟著“水漲船高”起來。先是老爸、老媽雙雙領到了退休金,接著我的工資也像那個相聲里說的,來個“連升三級”,我們合家團聚、共度佳節(jié)的熱乎勁兒更足了。老爸這兩年的血壓一直居高不下,我們遵從醫(yī)囑,給他單煮了一鍋少油少鹽的素餡餃子。他咬開看看里邊油青碧綠的“內(nèi)容”,嘆口氣說:“哎,誰知道咱活著活著,又活成和皇上一個待遇,過年改吃素啦!”我媽把盛了幾個肉餃子的醋碗塞給我3歲的小兒子:“你爺爺挑嘴爭食兒呢,去,你給爺爺端去!”我那胖小子便學著動畫片里孫悟空的樣子,把碗舉過頭頂說:“師父,請你齊(吃)吧!”逗得大家差點把醋笑到鼻子里。
“年夜飯”,這頓世界上場面最大盛宴不單是我們家家戶戶在吃,咱們的祖國也在默默地和每個人一起舉杯呀。惟愿這頓飯越吃越香甜,越來越豐盛。華燈永照,永不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