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正芳
采 茶嘍!天剛拂曉,來順老漢便和老婆奔 到了地里。
滿園茶葉吸足了日月之精華,鮮潤(rùn)潤(rùn)地娉婷在眼前,等待著來順老漢的到來。來順兩眼放光,手上的動(dòng)作就加快起來。
一把、兩把,一元、兩元,一斤、二斤,三十、六十元,手里的鮮葉瞬間變成了花花綠綠的票子,來順老漢的嘴角溢出了滿足的笑意。
照這樣計(jì)算下去,一斤鮮葉三十元,每天采二十斤,除卻下雨和待芽天,一個(gè)月下來就是一萬多,一季茶葉三個(gè)月,一年收兩季,凈剩六萬沒問題。給兒子在城里買的樓房首付了二十萬,剩下的六十萬貸款每月還三千多,只要身體別出啥問題,再干二十年,就大功告成嘍。
太陽從東邊老槐樹梢竄上來了。
老槐樹是爺爺栽的。爺爺當(dāng)年逃荒到了這里,有了爹。爺爺給爹蓋了兩間茅草房,后來有了娘和他。爹又給他蓋了三間瓦房,娶了妻,生了子。他一天天盼著兒子長(zhǎng)大,念了初中、上了高中,兒子卻死活不愿回來了。兒子說祖祖輩輩土里刨食的日子太沒出息,他要做城里人,在城里買房買車,過和城里人一樣的體面生活……
太陽跳到當(dāng)頭頂了。陽光火辣辣的像充足了電,灼烤著來順老漢彎成弓狀的背和頭。
來順抬手擦擦流進(jìn)眼里的汗水,直直酸痛的腰。忽然一陣眩暈,身子搖了搖,差點(diǎn)倒下。這是怎么啦?不行,不行。他警告自己,來順,你可千萬不能倒下呀!
老婆子將一籃鮮葉倒進(jìn)編織袋里,邊捶腰邊嘟噥:“死老頭,都快晌午了,還不回家吃飯?”
“剛采了多少呀就要回。要回你自己回!”老漢沒好氣地說。
“那你中午又不吃飯啦?”
“你個(gè)死腦筋,給我捎來不就行了?!眮眄樌蠞h總覺得老婆子腦子不算靈光,不禁暗暗生氣。
老婆子走了。
茶園里只剩來順老漢一個(gè)人。
不知過了多久,來順只覺頭痛欲裂,身子沉沉地挪不動(dòng)步子。唉,真是老了老了,到槐樹底歇會(huì)吧。爺爺?shù)挠嗍a庇護(hù)著他呢。
滴滴——哪里傳來喇叭響。“爹,爹!”是兒子在喊他。
來順生氣了:“熊玩意,你不是說找到工作了嗎?怎么又跑回來!”
兒子一臉神秘:“您甭管,快上車?!?/p>
老漢詫異:“小子,這又是借了誰的車?”
“哈哈,這回可是我自己的。千真萬確!爹,我中彩了!足足一百萬哪?!?/p>
來順張著嘴,一時(shí)弄不清是真是假。
小轎車載著來順飛一般出了田野躍上綿延的大道,不一會(huì)兒,便來到了喧嘩的城里。兒子七拐八繞,在一幢金光閃閃的高樓前停下。兒子掏出兜里的小黃牌,對(duì)著大門一按,門就開了;再一按,進(jìn)了電梯。眨眼間,來順老漢便升到了半空。他心情大好,渾身輕松,似變成了一只大鳥,扇扇翅膀,想朝老家的方向望一望。兒子一把將他拽進(jìn)了屋里。
寬敞的大客廳,三間臥房全部向陽,紅木地板,漂亮的大露臺(tái),展示著只有城里人才有的高貴和優(yōu)雅……這不是經(jīng)常在電視里看到的房子嗎?
兒子嘻嘻地笑:“爸,這可是咱自家的!”
像做夢(mèng)一般,老漢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弄蒙了。他掐掐右手,疼,看來是真的。
“好啊,好!”老漢不由地笑了,“那媳婦的事也不用愁了吧?”
“那是自然?!眱鹤优呐氖郑晃粫r(shí)尚女孩推門而入,紅唇微啟,脆脆一聲:“爸爸!”
“哎!”老漢頓覺從頭甜到了腳心。他急忙去摸兜:“來得匆忙,就帶了這點(diǎn)錢,回去就準(zhǔn)備,你們趕緊結(jié)婚,我還等著抱大孫子呢!”
“死老頭子,你躺在樹底下傻笑什么!”
老婆子一聲呵斥,來順老漢一激靈。睜開眼,日頭白晃晃地穿過槐樹枝灑在眼前,似真似幻。
“老頭子,給你帶飯來了,快起來吃吧!吃完趕緊去打錢,兒子剛才來電話了,說又該還房貸了?!?/p>
老漢“嗯”了一聲往上爬,可右半拉身子木木的,怎么也爬不動(dòng)。他試著伸伸胳膊,胳膊卻像抽掉了螺絲一樣不聽指揮。他又伸伸腿,右腿同樣沒知覺。
這是怎么啦,怎么啦?
老婆子還在那邊罵:“還不快點(diǎn),該死的老頭子?!?/p>
來順老漢一急,眼淚便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