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碧舟

民國時期的“北四行”在當時的金融界實力較強、信譽頗佳，是私營商業(yè)銀行的典范。大陸銀行身為“北四行”中的一員，在金融業(yè)動蕩不安的民國時期，卻能如磐石般始終屹立不倒，其內部管理結構面究竟如何，很值得探索。本文以該行內部管理結構中的會計部門為例，試作初步探討。

一、大陸銀行早期的總賬制度

大陸銀行于1919年成立，成立的同時設立了天津總行與北京分行。一年后，談荔孫脫離中國銀行，正式就任該行總經(jīng)理，不過由于談氏的寓所地處北京，為了“管理上之便利，組織總經(jīng)理處于北京?！盵1]這樣一來，該行總行設于天津，而總經(jīng)理處卻在北京分行。談荔孫到任以后，對該行的總經(jīng)理處進行了改革，除原有的總經(jīng)理、副經(jīng)理各一人外，又增設“文書、營業(yè)兩課，以及計劃，人事，稽核三室”。[2]然而，此時該行的總經(jīng)理處卻并無負責會計記錄的部門，也不編制財務報告，真正處理全行會計事務的會計部門是總行總賬以及其屬員。該行規(guī)定，總行總經(jīng)理、副經(jīng)理之下設立總賬一人，記賬員、文書、出納若干人。

總行總賬在會計核算工作中，既負責指揮記賬員進行傳票、輔助賬、日記表的制作，又需要辦理決算報告，還需檢查全行的賬冊，[3]因此該行與會計相關的事務均是在總賬的指導和監(jiān)督下完成的。除此之外，總賬在其他方面的權力也很廣，決定了人員的調派，掌握著金庫鑰匙，查閱各種機密函件，還對銀行的各項業(yè)務擁有監(jiān)督權，也是唯一必須由總經(jīng)理直接任命的職務。而在各地分、支行內部，除設分行經(jīng)理、副經(jīng)理外，還“另設總賬一人，專管業(yè)務、會計事項。幫賬2人，幫助總賬查核各項賬務”[4]。在更小的辦事處，也設有主任、總賬各一員，總賬亦負責會計業(yè)務事項。概括而言，該行在設立之初，以總、分、支行的總賬為核心，構建了一套大而全的會計部門體系。

大陸銀行建立初期的總賬地位頗高，這在該行的行務會議出席人員名單中也能一窺端倪。1925年，在該行召開的一次行務會議中，出席的人員有總經(jīng)理談荔孫、董事萬弼臣、總處總稽核羅雁岑、總處業(yè)務課主任袁惠人、總處文書課主任王延方、津行經(jīng)理許漢卿、津行副經(jīng)理齊少芹、津行襄理王子和、津行總賬談少卿、京行經(jīng)理王鑒堂、滬行經(jīng)理葉扶霄、魯行經(jīng)理蕭文田、寧行襄理萬勛臣、漢行經(jīng)理章可、青行經(jīng)理劉少泉。[5]該行的行務會議規(guī)格頗高，一年只召開三次，與會人員也均是總行重要部門負責人和各分行經(jīng)理。而總行總賬也得以列席該會議，可見此時總管會計事務的總行總賬在該行中是有較重要地位的。

由于總賬一職在早期的大陸銀行中較為重要，因此總賬一般多由總行及各分支行的襄理兼任，如1926年前該行京行總賬朱家俊是“京行襄理兼總賬”[6]，無獨有偶，該行總行總賬談繼曾（少卿）是“津行襄理兼總賬”[7]。除此之外，談繼曾更是該行總經(jīng)理談荔孫的嫡親侄兒，足見該行早期對總賬一職的重視。

1926年以后，大陸銀行的總賬一職開始逐漸不由襄理兼任，而是逐步由基層職員升職后轉任。如1926年以后的該行京行總賬蕭元宇，原是京行幫帳。1926年5月蕭元宇開始代理京行總賬，并于同年11月正式擔任京行總賬。[8]而京行幫帳一職則由原總經(jīng)理處調查課辦事員袁力侗代理。[9]可見，該行在保留了總賬較高職權的同時，也改變了由襄理兼任總賬的狀況，具有從業(yè)經(jīng)驗的基層職員開始成為專職總賬的候補人選，總賬制度漸趨成熟。

而大陸銀行自身同樣也將總賬制度視為該行人事制度的特點之一，并對早期的總賬制度有如下結論：“總賬之地位，為全行關鍵之所在?？傎~能力如何，關系甚大。且本行于各行雖有襄理之設置，而章則規(guī)定，凡指定辦理專門事項之襄理，其所辦事務，仍須受總賬之監(jiān)督。是以本行對于總賬之人選，最為注意，平日亦多致力于此項人才之養(yǎng)成。”[10]可見，該行總賬的實際地位大約與襄理一職相近但又略高于襄理。而民國時期的襄理，一般等同于現(xiàn)在的總經(jīng)理助理。

然而就在大陸銀行的總賬制度漸入正軌時，這項制度卻又突然發(fā)生了一些戲劇性的變化。

二、大陸銀行20世紀30年代的總賬制度

自20世紀30年代起，大陸銀行的會計部門發(fā)生了巨變，總行總賬的權力大幅縮水，原先掌握的重要職能基本移交與其他總行部門。具體而言，在人事上，“全體行員之進退調遣，及獎懲由總經(jīng)理處承總經(jīng)理之命行之”[11]，總賬所擁有的人事調撥權被完全取消；在會計核算上，總賬及其屬員不再負責整個銀行的記賬登記。會計記賬工作由幾個部門共同負責，如該行新成立的事務課負責“各項開支之處理及記賬事項”[12]，而“儲蓄部收付現(xiàn)款均由營業(yè)部之出納人員辦理”[13]；在會計稽核上，“總經(jīng)理處各賬，由業(yè)務課主任或由總經(jīng)理，委托稽核室稽核檢查之”[14]，而在分支行里，則一般由分支行經(jīng)理指派一名襄理進行查賬。因此，不僅總行總賬不再稽核賬務，分支行總賬也只有襄理空缺時才有機會執(zhí)行稽核任務。

不難看出，此時大陸銀行的總行總賬即不管賬，也不承擔該行的核心行務，已然不是前文中僅次于總經(jīng)理、副經(jīng)理，高于襄理的高級主管人員。此外總行總賬地位的下降，在該行的行務會議上也有所表現(xiàn)。自1928年起，該行總行總賬幾乎不再有于行務會議中出席的記錄。而總經(jīng)理處每一周召開一次的星期會議，也開始由“總經(jīng)理處稽核、秘書、各課主任及總經(jīng)理指定之職員組織之”。可見，曾在行務會議中連年列席的總行總賬到了30年代以后連組織星期會議的資格都已喪失，足見其地位下降之巨。endprint

不過在大陸銀行的各分支行以及辦事處，總賬依然保持了較高的地位。分行中“經(jīng)理、副理以下設總賬一人，幫賬一人或兩人，營業(yè)員辦事員助員練習生若干人，均承經(jīng)、副理之命，分辦事務”[15]，“分行得酌設襄理，員額無定，承經(jīng)、副理之命，會商總賬，襄辦事務。但由經(jīng)、副理派定辦理一部分事務時，其承辦之一部分事務仍需受總賬之支配。”因此，分行總賬的職能基本與分行襄理類似，而該行支行的情況則與分行基本一致。不過無論是分行總賬還是支行總賬，其記賬、稽核的職能還是被削減了。另外，分支行中每兩星期召開一次的星期會議是由“各行經(jīng)、副理、襄理、總賬、幫賬、領組及經(jīng)、副理指定人員組織之”[16]因此，該行分支行總賬與總行總賬不同，仍能組織并參與星期會議。不過，也應當看到，分支行總賬組織會議的優(yōu)先權是分支行管理層中較為靠后的。

在大陸銀行更小的辦事處里亦“設總賬一人”，但總賬的職務并不明確，僅有“辦事處主任因公外出時，總賬得代理之”[17]的規(guī)定。從這種意義上來說，辦事處的總賬基本可視為辦事處的副處長。

由于大陸銀行各級機構中總賬的職能萎縮，由此使得該行原先大而全的會計核算體系消失，轉而形成了各部門負責記賬，總經(jīng)理處稽核室負責稽核，共同承擔會計事務，進而互相牽制的局面。而在該行各部門中，異軍突起的是總經(jīng)理處稽核室，其成員不僅握有會計稽核權，還能對行員進行考核，在總經(jīng)理的許可下，甚至能直接取代分行副經(jīng)理及總行各部主任?？梢哉f，總經(jīng)理處稽核室是直隸于總經(jīng)理的“天子親軍”，而其在該行會計組織中的地位也已完全超過了其他部門，成為了多部門會計體系下的新核心。

三、大陸銀行總賬制度的變遷原因

總體而言，大陸銀行的會計部門在發(fā)展了十余年后，由原先總賬的全權管轄體制，演變?yōu)榭偨?jīng)理處稽核室主導下的多部門聯(lián)合體系。導致這種變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的原因應有以下3點：

一是分支機構的大量擴張，要求會計部門具有更高的完備性，需要建立比總賬制度更加完備的體制。大陸銀行創(chuàng)辦時只有天津總行和北京分行兩處營業(yè)機構，而經(jīng)過十數(shù)年的苦心經(jīng)營，至抗戰(zhàn)爆發(fā)以前，新設立的機構達40處，而實存的分支機構也有36處[18]。數(shù)量上的擴張對會計組織的嚴密性有了更高的要求，總賬一人面對如此之多賬目難免顧此失彼。同時，總賬既負責會計記錄，又負責賬務稽核的辦事規(guī)定亦與會計穩(wěn)健性原則相違背。為此，該行先后設立事務課，秘書室，業(yè)務課等，分擔了原先總賬的會計核算職責，也通過彼此間的相互制衡，加強了內部控制。因此，該行會計部門由大而全轉向小而精的現(xiàn)象其實是該行會計部門漸趨完備的表現(xiàn)之一。如此看來，該行總賬職能的萎縮和地位下降，反是華資銀行內部管理機制更加成熟的表現(xiàn)。

二是大陸銀行總經(jīng)理處的遷移，對該行會計部門的變化有著重大影響。上文中已然提及，該行總經(jīng)理處原在北京，而總行則在天津。到了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隨著國民黨內部的混戰(zhàn)不休和日本侵略勢力的步步進逼，華北的政治局勢日漸緊張，該行高層對此深感不安。1931年3月25日，該行董事會正式發(fā)函道：“自首都南遷，北平形勢已非昔日，為便利行務，因時制宜起見，總經(jīng)理處勢必移至天津?！盵19]遂正式將該行的總經(jīng)理處遷至天津法租界內的天津總行。由于原先該行的總經(jīng)理處與總行分處兩地，負責會計事務總行總賬尚有一定地位。但兩者自1931年合并后，總賬的職能明顯與總經(jīng)理處稽核室的職能相重疊。而稽核室又被點為“天子親軍”，權力有所擴大，那么在職能上與稽核室相重疊的總行總賬，其權力收縮也就不可避免了。

三是談荔孫的離世可能是總賬制度變遷的直接原因。談荔孫自從1919年就任大陸銀行總經(jīng)理后，便從未離任，直至他于1933年去世。而談荔孫執(zhí)掌該行的十數(shù)年里，也正是該行總賬制度從發(fā)展到穩(wěn)固的階段。此時該行總賬的地位僅低于總行及各分支行的經(jīng)理及副經(jīng)理。而談荔孫去世后，該行總賬的職權便不斷萎縮，各主要職能均為該行其他部門所分管。筆者認為，這種現(xiàn)象并非偶然，該行總賬職權的起伏與談荔孫掌權與否有較大關聯(lián)。由于談荔孫長期于北京辦公，并不能直接監(jiān)管天津總行的日常管理。而此時談荔孫的侄子談繼曾恰巧擔任津行總賬，且同一時期該行總賬又職高權重，對各部門均有監(jiān)督之權。綜合上述史實，不難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該行早期總賬制度的設立是談荔孫為了便于監(jiān)管天津總行的日常管理，且所用之人也是談荔孫的親信。1933年談荔孫去世后，該行由許繼卿擔任總經(jīng)理。新總經(jīng)理上任，對各部門的管理方針難免與前任有所不同，總賬便漸漸淡出了該行的管理核心。由此看來，談氏是否掌權也是該行總賬制度興衰的重要原因之一。

注釋及參考文獻：

[1]大陸銀行編寫簡史之歷史資料（1950）[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480-172.

[2]大陸銀行編寫簡史之歷史資料（1950）[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480-172.

[3]大陸銀行內部規(guī)則（1920）[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 Q266-1-39.

[4]中國人民銀行北京市分行金融研究所編.北京金融史料·銀行篇4[M].北京：內部版.1995：276.

[5]大陸銀行1925年第一次行務會議議案（1925）[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828.

[6]行員進退及遷調（五月份）[J].大陸銀行月刊.1926（5）.

[7]行員進退及遷調（十一月份）[J].大陸銀行月刊.1926（合刊）。

[8]行員進退及遷調（十一月份）[J].大陸銀行月刊.1926（合刊）。

[9]行員進退及遷調（六月份）[J].大陸銀行月刊.1926（6）。

[10]大陸銀行編寫簡史之歷史資料（1950）[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480-172.

[11]大陸銀行總經(jīng)理處規(guī)則（1930）[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39-27.

[12]大陸銀行總經(jīng)理處事務課辦事手續(xù)（1930）[B].檔號： Q266-1-482.

[13]大陸銀行儲蓄部辦事細則（1929）[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 Q266-1-482.

[14]大陸銀行檢查及整理賬簿規(guī)則（1929）[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482.

[15]大陸銀行分行規(guī)則（1930）[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 Q266-1-482.

[16]大陸銀行總分支行星期會議規(guī)則（1930）[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482.

[17]大陸銀行辦事處規(guī)則（1930）[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39-70.

[18]大陸銀行分支機構變遷情況表（1952）[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Q266-1-36-238.

[19]大陸銀行關于總經(jīng)理處移至天津辦公（1931年3月）的決定（1931）[B].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號： Q266-1-61-61.

作者單位：上海社會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