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毛頭小怪
北京地鐵站名林林總總,可我獨愛這一個——惠新西街南口。
對我來說,它不僅僅是一個把過往乘客吞吐往復(fù)的簡單地標,它更像我的一場——新生。
>> 01
上班三年來,租住在北五環(huán)的房子里,每天都會兩次往返“惠新西街南口”這一站。它是我最快捷也最擁擠的中轉(zhuǎn)站。但第一次從地下走到地面上來,卻是因為要去它附近的中日友好醫(yī)院看我的一個朋友——娜娜。
那是2016年的3月,我剛考完教師資格證筆試,娜娜微信朋友圈更新了一條坐標為“中日友好醫(yī)院”的圖,我抬頭看了看地鐵站牌,“嗯,離得并不是很遠”,于是決定去看她。
她很驚喜又很猶豫——因為她知道我是一個路癡。
“沒關(guān)系我開著導(dǎo)航走,沒幾步路,一會兒就到,你等我。”
于是我便真的開了高德地圖語音導(dǎo)航,當然中間出現(xiàn)了一次“偏離路線”——本來該走道路西側(cè),但我走了東側(cè)——那邊有一家花店,我掏出當時身上所有的錢買了一大束百合花。等我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時,她眼睛里的驚喜怎么也藏不住:“小安,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這么大一束花!”
娜娜一直在阿爾及利亞工作,這次回國是因為腰椎疼痛急需做手術(shù)。她是一個要強的姑娘,平時絕對是輕傷不下火線,我知道她這次回來,一定是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她很奇怪我為什么會恰好出現(xiàn)在惠新西街南口站,我如實相告:“參加了一個考試?!?/p>
但我卻在她熱忱的目光里,幾次將未來打算換工作的事情欲言又止。有些事情尚未有定論,我一向不喜歡親口示人。這大概是奔波的生活告訴我的最樸實的真理吧。
一想到不能跟她做同事了,那些幾年前一同入職的溫馨往事便涌上心頭。醫(yī)院的探病時間有限,臨走時我抱了抱因手術(shù)瘦成骨頭的她,感性得有點像個愛哭的小孩:“娜娜,你要快點好起來,我們要一直一直都是好朋友哦?!?/p>
半年后我新入職的單位就是惠新西街地鐵站旁邊的一所小學,就跟中日友好醫(yī)院隔著一條街。
我后知后覺地想,這難道是冥冥中的注定嗎?似乎有一雙手牽引著我,讓我把這個只來過一次的地方作為我新工作的起點。
可站在地中海9月溫暖海風中的娜娜跟我說——
“小安,你知道嗎,你應(yīng)得的?!?/p>
因為新工作是教師,只用了三天時間便已經(jīng)確定,求職之路短而順利到我都沒有想到。這大概真如娜娜所說,是生活的善意和回報吧。
>> 02
新單位有一個非常別致雅趣的名字——櫻花園,就在惠新西街南口地鐵站C口出來往左走500米的小區(qū)里。在網(wǎng)上瀏覽招聘信息時就是被它名字之外的文藝氣息吸引,想著莫不是跟日本有什么關(guān)系吧?畢竟旁邊有一個中日友好醫(yī)院。
來面試那天,試講結(jié)束后,我便問了學校的人事主任。她友好地笑,“其實并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只是這片社區(qū)名字叫櫻花園。”
我淡淡地“哦”了一聲,倒也并沒多少失望,只想著,校園里無處不在的櫻花很美。
試講后雙方的意向都不錯,但那時我還在它和海淀區(qū)一個高中之間抉擇。這邊的人事主任讓我在兩天后給出答復(fù),可是高中的答復(fù)遙遙無期。人心總是貪欲不足的,到底要不要推掉這里呢?如果推掉后高中也竹籃打水一場空呢?
于是我從櫻花小學出來,走到惠新西街南口地鐵站,在入口處,我給高中的恩師打了一個電話。恩師說,“有的事情就是看緣分,工作就像嫁人,你得喜歡才行?!?/p>
一語道破。
后來我在以學校為原型寫的一部木偶劇中,就設(shè)置了一個叫“櫻花小鎮(zhèn)”的地方。故事中它的旁邊就有這樣一座地鐵站,從地鐵站去學校的路上,有一家老年夫婦經(jīng)營的拐角報刊亭,還有道路兩旁參天的樹木,心中頓生萬千柔情和無限安定。
那時侯,我每天最期待的便是從地鐵站里走出來,穿過一段林蔭路,譜寫自己新一段的工作故事。
偶爾加班的夜晚,八九點才到地鐵站,但她依然燈火通明,走進去后便有一股暖流撲面而來,溫暖得讓我像一碗熱氣騰騰的夜宵水餃下肚,幾乎要熱淚盈眶。
覺得一個人在這飄來飄去的異鄉(xiāng),也有了期望和盼頭。
>> 03
但我沒想到的是,半年后我竟然“舉家”搬遷到了地鐵站附近學校的宿舍里,從此便過上了“學校是圓心,到地鐵站等距離為半徑”的頹廢日子。學校的宿舍是靠著運動場東南角國旗桿下的一間小平房。每次有風的夜里,旗桿上的扣環(huán)便丁當作響,讓我輾轉(zhuǎn)難眠。
過了三年一個人住一居室的日子,我對宿舍里有三兩室友的集體生活很難適應(yīng)。大概寫作的人都太敏感、太需要個人空間吧,那段時間我很少寫稿子,只要一寫,就會想起從前那些在淡綠色飄窗下抱著筆記本愜意寫稿的日子,然后傷心流淚。
沒錯,我如此用心對待的愛人和生活都沒有給我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我狼狽地從那里搬出來,學校的宿舍成了我的容身之地。
我沒日沒夜地哭——在室友周末都回家了的時候,蒙著被子大聲哭泣;聽不得雨落到天明的凄慘蕭瑟,白天也會選擇關(guān)燈鎖窗,宅得內(nèi)心里容不下一絲陽光。
我甚至一度因為迷信憎恨起這所學校和這個地鐵站,因為它們知道我太多痛苦不堪的過去,撕扯著,敲打著我脆弱而敏感的神經(jīng)。
還記得事發(fā)時,我無處可去,幸得一同事姐姐收留。在她家的那個夜晚,我一邊哭一邊想,從此不要再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任何時候都只有自己,最為可信。
姐姐的媽媽給我做了一碗雞蛋面,暖汪汪的西紅柿面湯,還有金黃色的雞蛋,都是支撐我走過最絕望時刻的渺茫希望。
但時間是最漫長的河,它洗滌了我心中很多的傷痛,終于讓我在初秋時遇到了新的室友。她長著一張美人臉,卻有一個灑脫如男孩子的名字——趙碩。她跟我同齡,卻比我天真爛漫許多,總是愛黏著我,還時不時地捉弄我,讓我在她的歡聲笑語感染下,余毒也慢慢盡數(shù)除去。
昨天她還下廚做飯,在宿舍的小食堂里,給我做了一碗西紅柿蕎麥面。這是我住進學校以來,第一次吃到的,自己做的熱乎飯。
從前我都是以“周末小廚娘”自居,可傷痛過后我元氣大傷,不愿意碰跟廚房有關(guān)的一切東西。
碩還教會了我騎小黃車。在學校旁邊的化工大學校園里,我騎上車走步,越來越穩(wěn),她大呼小叫錄視頻,比我還激動。后來得知我要去參加專業(yè)騎行,還特地帶我坐地鐵去奧森公園里“速成”:左右轉(zhuǎn)彎,前后倒車……后來還用枯黃的葉子擺出我的名字,很得意地跟我炫耀。
其實我知道,她是為了逗我開心,讓我能忘記一切煩惱。
“小安,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祝美麗善良的你越來越好?!?/p>
我們相識的第二個教師節(jié),她給我寫了賀卡。
讓我最感動的還是有一天,我看歌劇晚歸,她等在學校門衛(wèi)處,一直到我回來。
我摸了摸她的手,大概穿著涼拖的她,連腳也是冰涼的吧。
其實我知道,我都知道啊——她應(yīng)該是我偶然間得來的一個小天使,就像那座地鐵站一樣,讓我晚上夜歸時,默默守護在我身旁。
>> 04
幾乎所有人都勸我不要宅著,要多出去走走看看。
“太久會宅出毛病的?!睂W中醫(yī)的妹妹這樣勸我,于是她付出了實際行動,在一個北京市內(nèi)短途游項目中給我報了名。她說,“反正也是從惠新西街地鐵站發(fā)車,你就從學校走出來,幾步路,就去一下吧?”語氣溫柔得像姐姐哄妹妹。
惠新西街這里的交通很方便,很多旅游團都在這里發(fā)車,似乎從這里出發(fā)去北京市內(nèi)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只需要一兩個小時。
于是我便跟著大部隊去了大覺寺。去時天將曉,歸時日薄西山。旅途中漫山遍野的紅葉,讓我莫名有種悸動,大概我從此要開始,以惠新西街地鐵站為圓心,地鐵鐵臂為半徑,從此過逍遙自在四處散心的新生活了吧?
那天在大巴上,第一次認識的俊立唱了我最喜歡的《紅日》。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我從此不再流淚,不再傷心,再難的日子,我都能笑著說——去他的命運!
>> 05
住在惠新西街南口的日子,是我目前為止人生中較為安定又無欲無求的一段時日。
我渴望著生活的安定,但我更喜歡奔波間內(nèi)心的從容。
我不知道未來自己將去留何處,但“惠新西街南口”這個地標,將永遠銘刻在我心里。
連同那些美好的愛和關(guān)懷,那些細膩柔情的保護,那些從這里出發(fā)看到的美景和所有體驗到的生活,都會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