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曉
一尾月光箋
◎寒霜曉
種蘆薈的瓷盅里,不知何時冒出一株小草,看起來弱不禁風,偏偏又透著一股倔強,讓人不忍心將它拔除,且留著吧,與蘆薈擠在一處倒也顯得熱鬧。
我有時無聊,趴在窗臺上看它細長的葉子在風中裊娜舞動,會聯(lián)想到以柔美輕逸取勝的驚鴻舞,“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云雨。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草葉長舒翠袖,迎風招展,雖不比美人驚艷,亦屬清新可人。
沒想到它會開花。瘦瘦的長穗,上面粘著數(shù)十粒青白色的小花苞,樣子普通極了,我想它是長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它不愛調(diào)脂弄粉,也不愛招蜂引蝶,只想簡單樸素,同鄉(xiāng)野女子一般,過清平日子,得些人世溫暖照拂,便已心滿意足。
我剪下幾枝花穗插在一只長頸黑陶瓶里,竟然異常好看,因它有一份素凈與矜持,是我往常簪于瓶中的榴花、石竹所不及的。恰逢那日寫信,便挑了一枝放在信封里。數(shù)日后信件抵達友人手中,她亦驚奇于花穗的素簡小美,說要夾于書中,這樣,花便能在書頁上開出影影綽綽的美麗。
周末,穿過公園清涼的樹蔭去書齋,路上有紫薇花瓣落在肩頭,也不拂去,只是走著走著,它自己便掉落,悄然而來,默然而去,沒有一聲告別,正是繽紛人世的不驚不擾。
到了書齋,只選一本周夢蝶的詩集,隨后拿了兩張竹片書簽,在手中細細賞看,那竹片上面貼著一株開花的草,花葉乃拼湊而成,并非出自同一種植物,且俱已干枯,難得干花仍留有鮮美顏色:紅的嬌艷,粉的清妍,黃的明媚,紫的幽雅……開在紋理清明的竹片上,有種生動照人的美。
一次回家,見母親養(yǎng)了三只大白鵝,我那時想要兩根鵝羽做書簽,一根用黃姜染色,一根用指甲花染色,晾干了便夾在喜歡的書頁里。每翻開來,可見鵝羽鮮明,賞心悅目,必然可添幾分讀書樂趣。
后來果然在石堆旁邊的亂草叢中撿到一根鵝羽,是我夢中緩緩飄落的雪花的顏色,那么素白干凈,那么美,何必費心再染其他顏色?
南方小城沒有銀杏樹,我未曾見過銀杏葉如何被秋風抹殺綠意,又如何被時間鍍上金色。秋風瑟瑟的時候,我迫切地想要一枚銀杏葉做書簽,像幼年時鬧著想要一顆薄荷糖。終于得到,便滿心歡喜。一葉葉顏色黃凈,沒有破損,葉子輪廓起伏優(yōu)美柔和,知道那人認真選過,捎來給我的自是一份珍貴情意,是該珍重于心的。
雨天抄詩,格外喜歡余光中的《滿月下》,“那就折一張闊些的荷葉/包一片月光回去/回去夾在唐詩里/扁扁的,像壓過的相思”。那本詩集,一定是舊的,書頁泛黃,墨色溫潤,夾了月光書簽的一頁,隱隱滲透著清雅的荷葉香,每翻開來,總能予人幽靜與清寧。
夜闌更深時,也曾有風掀開我的簾子,月光便躡手躡腳地跟了進來,落在我的瓷杯里、書頁上。杯中的自然化作一尾月光魚,發(fā)呆,戲水,優(yōu)哉游哉,其樂陶陶。而翩然停在書頁上的,分明是一枚書簽的樣子??墒菫槭裁?,當我從夢中醒來,遍尋書中,卻不見了月光書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