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典逸

小時候我們家很窮，窮到過年這樣慶祝豐收的日子，每個人也只能吃到一顆雞蛋。于是，我的父母去了城里打拼。而我，則被送到了爺爺家里。

爺爺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他那挺直的、滿是汗水的背和他那密密麻麻、扎得人生疼的胡子。剛到爺爺家的我，好幾次都被爺爺?shù)暮釉蘖??？粗弁鄞罂薜奈?，奶奶又心疼又生氣，有一段時間不讓爺爺照顧我。后來，我大了一些，爺爺去地里干農(nóng)活的時候，總是讓牛馱著我。有一次，不知怎么回事，我一下子被牛甩了出去，摔得不省人事。爺爺抱著我跑了幾十公里，趕到鎮(zhèn)上唯一的醫(yī)院，好在救治及時，我并無大礙。后來，爺爺砍了一小節(jié)牛角掛在我的脖子上。他告訴我，這一節(jié)牛角會保佑我平平安安地長大。

過了幾年，我被接到了城里生活。由于城市與鄉(xiāng)村完全不同，我不僅適應(yīng)不過來，成績在班里也只能排到倒數(shù)。暑假時，父母為了讓我散心，又把我送回爺爺家。當(dāng)我哭著向爺爺傾訴城市生活的種種不如意時，卻不想爺爺臉一板，腳一跺，怒斥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不就是考了個倒數(shù)嗎，慫什么？你還是不是咱老梁家的娃娃？”我嚇得止住了淚水，眼神慢慢由軟弱變成憤怒。爺爺繼續(xù)說道：“不哭就對了！你要有狼性，要么別人打敗你，要么你憑實力超過別人，多大點事！”

可是當(dāng)時的我，理解不了爺爺?shù)脑?，只覺得他一點兒都不體諒我，便從脖子上摘下牛角，扔給了爺爺。第二天，我便賭氣回城里去了。

再見到爺爺時，他成了躺在床上的一個瘦小蜷曲的身影。一張病危通知書，讓漂泊在外的家人們回歸故土，其中也包括一直心存芥蒂的我。望著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我沒有哭，只覺得胸口像堵著似的難受。他的兩鬢花白，曾經(jīng)刺猬似的胡子已經(jīng)卷了起來，雜亂地覆在臉上。他渾濁的眼睛看向我，舉起一雙經(jīng)歷過歲月滄桑的手，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蹦且凰查g，四周全都暗了下來，我只看到了一束光芒照在他身上。我知道那是爺爺在對我說：“愛哭也沒有關(guān)系，考得不好也沒有關(guān)系，回來就好！你永遠(yuǎn)都是老梁家的好孩子！”

其實上次被爺爺“刺激”了之后，我就開始拼命地學(xué)習(xí)，終于在學(xué)期結(jié)束前，成績排到了全班中上的水平，并且還在穩(wěn)步提升中。只是，我的問題雖然解決了，但那個健康的、堅毅的、有著挺直的背脊的爺爺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拼命地止住快要涌出眼眶的淚水，想讓爺爺去世前看到，他的孫子再也不是個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但是，奶奶突然塞給我一個牛角：“這是你爺爺一直留著的，舍不得扔?！蔽医舆^那代表希望的牛角，淚水洶涌而出，止也止不住。